第十五章
他在黑暗中看着她沉睡的容顏,心臟仍在狂跳,他依然能看到她血流滿面的景象,依舊能看見她逐漸遠去的畫面,甚至能感覺得到那面無形透明卻無法穿越的牆,還有那恐怖冰冷的黑暗。
驚慌仍在心口蔓延,雖然明知那已是過去,雖然曉得此刻她正在懷中,他還是覺得害怕。
這一世,他恢復了全部的記憶,才曉得自己不只是信任她而已,不知在何時、在哪世,他早已愛上了她。
那個一直出現在他面前,試着感化他、幫助他、愛他的女子。
他愛她,所以為她感到心疼,為她感到憤怒。
喜怒哀樂愛惡欲,他所有的七情六慾,都只為她而生。
但她不愛他了,不要他了,忘了。
忘了。
這麼長久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他知道,現在她會和他在一起,是因為忘記了,因為她不想再記得他,所以她讓自己忘了,忘了一切,忘了他,這樣她才不會痛苦。
她忘了,所以才會願意和他在一起。
她已經放棄了,放棄他,放棄所有曾努力過的一切。
若是哪天她的記憶恢復了,她一定會離開,離他離得遠遠的。
他的罪,是她的罰;他犯下的一切,卻由她來受。
他不怪她放棄,換了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忍受這樣過下去,早在許久之前便撒手了。他不怪她,一點都不怪,但失去她的可能性教他驚慌,他只希望能抓住這一次的機會。
驚慌的寒顫竄過心口,他用力壓下。
他知道自己只有現在這段時間,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也許很長、也許很短,他不曉得究竟要多久,她才會想起來,他寧願她永遠都別再記起,但光憑他的奢望太不保險了。
他不賭運氣,他只相信自己。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黑夜白天交替,晨光微微透進窗里,緩緩驅走一室黑暗。
在這灰濛濛的清晨,他偷偷的、輕輕的擁緊了她,珍惜地嗅聞着她身上的甜香,感覺着她熟悉的溫暖。
他必須讓她愛上他。
他一定得想辦法讓她重新愛上他。
如果她能再愛他,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放手,死都不放。
「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
他輕撫着她絕美的容顏,低聲承諾着。
「絕不。」
一早醒來,是因為聞到不知從哪傳來的咖啡香味。
她睜開了眼,試着想看清床邊鬧鐘的時間,卻發現一旁枕頭明顯凹陷,她一愣,猛地坐起,昨晚活色生香的記憶霍然冒出,教她紅着臉輕抽口氣。
喔,對了,她和他上了床。
她臉紅心跳地揪着床被,連忙掃視房內。
沒人。
他走了嗎?
浴室的門是開着的,沒看到裏面有人,她伸手摸摸一旁凹陷的枕頭,卻感覺不到溫度,她重新倒在床上,有一瞬,她以為是自己搞錯了,那只是和以往那般太過生動的春夢,但一倒下來,她就聞到他身上無法錯認的味道。
她狐疑的皺起眉,轉身將枕頭抓到面前嗅聞。
是他沒錯。
她俯身嗅聞床的另一側,果然也聞到同樣的味道,而且她的衣服沒有一件在身上。
瞪着披散在椅上的衣裙,她驀然紅了臉。
看來,昨晚她和他終於滾上了床。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還哭了。
天啊,好糗。
他一定覺得她怪怪的。
可卿將熱燙的小臉埋在枕頭上,做了幾次深呼吸,試着冷靜下來,但腦海里卻浮現更多有關昨晚的無邊春色,他滲入枕心的味道也提醒了她更多香艷刺激的記憶,害她渾身發燙。
可惡,這太過分了,現在才早上——她看了眼鬧鐘——才早上六點半而已,她就滿腦子情色畫畫。
該死,唐可卿,清醒點!
她霍地跳起來,拍拍臉,誰知通往客廳的門卻在這時開了,她以為早已離開的男人只穿着內褲、裸着胸膛,輕鬆自在地端着咖啡和三明冶走了進來。
她全身赤裸的僵站在原地,呆看着他,一秒,然後尖叫出聲,面紅耳赤地彈回床上,抓起床單包住自己
「你你你——你怎麼還在?你在這裏做什麼?你不是回去了嗎?」
見她驚慌地羞紅了臉,他老神在在的停在門邊,一邊欣賞眼前的美景,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我在這裏是因為我昨天晚上睡在這裏。」他勾起唇角,揚眉道:「如果你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很樂意再示範一次。」
「不用了,我記得!」見他作勢往前,她緊張地揪着床單,忍住想往後退的衝動,忙解釋道:「只是……你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
「餓了嗎?」他舉起手中的餐盤。「我用你冰箱裏的東西做了些三明治。」
「我……」她才想說不用,不中用的吐子卻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她紅着臉只好點了點頭。
看着他遞過來的三明治,她遲疑了一下,有點想去浴室換上衣物,但經過昨晚之後,那似乎太多此一舉,她澡吸口氣,紅着臉將床單綁在身上,然後才接過他手中夾了一堆火腿、起司、生菜的三明治。
「謝謝。」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在床邊坐下,吃起他自己那一份。
他坐得太近,害她全身細胞都感到不自在,不禁偷偷的往另一邊移了移。
「咖啡?還是果汁?」
「咖啡。」她兩手捧着三明治,咕噥了一句。
他遞了杯咖啡給她,可卿只瞧他藉著遞咖啡的機會將長腿移上了床,跟着不着痕迹的往她這兒移了移。
他坐得那麼近,近到她能清楚感覺到從他身上輻射過來的體溫。
她趁放咖啡到另一邊床頭柜上頭時,忍不住偷偷地再往另一邊移了一些。
他這回沒再逼近,只是靠在枕頭上,咬了一口三明治,一邊看着她掛在前方牆上的風景月曆。
除了兩人的咀嚼聲之外,屋子裏沒有任何聲音。
受不了太安靜的氣氛,她忍不住開口,「我不知道你會下廚。」
他瞧她一眼,一扯嘴角,「不過就是將吐司、火腿、起司和生菜夾在一起,再擠些番茄醬和美乃滋而已,我在國外常吃這個。」
她驚訝的瞥了他一眼。
逮到她訝異的眼神,他挑眉道:「怎麼,以為我都吃鮑魚、喝魚翅嗎?」
「不是。」她俏臉微紅,回道:「只是以為像你們這種少爺至少也會請個人來煮飯。」
「我不是天天都能在家吃飯,請人太浪費了。」他喝了口咖啡,看着她說:「我是有請鐘點女傭,一個星期來打掃兩次,她會負責把我的冰箱塞滿,通常是三明治的材料和微波食品。」
「喔。」她往後也靠在枕頭上,好奇的看着他,不禁再問:「為什麼不叫外送?」
「國外不像這裏,到處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
也對,太久沒離開這塊土地,她都忘了不是哪裏都像這城市那麼方便的。
她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卻看見他那大鼻子上沾了些美乃滋,他在這時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這一次沾了些紅色的番茄醬上去。
那些紅紅白白的醬,軟化了他冷硬的面孔,讓他看起來不再像冷酷無情的工作機器,反倒像個大孩子。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
「怎麼?」他挑眉。
「你鼻子上沾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