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拉起被單,將整張臉埋入裏頭,不讓自己在公共場所失態。
然而,在藍侞珺躲在被單下整理情緒的同時,她以為早以離開的人,其實並沒有離開,只是走進了她看不見的角落罷了。
鄒子傑來到急診外的外廊上,打了通電話之後,便安靜不語地坐在牆邊的長椅上,怔愣地望着掌心,彷彿剛才抱着的溫度仍在,仍是牽動着他的心緒,久久不無法得到平靜。
她瘦了,也憔悴了……這幾年過得不好是嗎?因為那個他是嗎?
“哼!”從鼻子發出冷笑,鄒子傑的表情轉為不屑。
她雖是低調地嫁給了富商,但前幾年仍有記者拍到他們夫妻倆一同外出的照片,那些照片他都一一看過了,那時的她,臉上儘是幸福的笑容,還一度教商業媒體喻為年度最佳夫妻檔,但這對模範夫妻卻在四年後閃電離婚,雖然與結婚一般低調,仍是躲不過媒體的捕捉,,甚至還查出她得到鉅額的贍養費。
她前夫是“帝索集團”第一大股東,而她則排名第二,雖然這場婚姻只維持了四年,但四年的時間可以讓她成為一個富豪,也很值得了。
但,她婚離了,人卻沒有回來,他等了又等,終究是沒等到她回來,她完全遺棄了他……這個朋友。
所以,他不再去注意任何有關她的消息,他放棄了,不再等待,更丟了那隻戒指。
該死,她回來做什麼呢?他都放棄了,她為何要回來?在機場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好恨,真的好恨她,只是現在他更恨的是自己,為何不能再延續這股憤怒的恨意,繼續恨她,而不是還……
早知道當初就不要去及認愛她的事實,就用“好朋友”這三個字去涵蓋一切,今天他就不會坐在這裏懊悔,為什麼要讓他發覺對她的愛?
鄒子傑緊握雙拳,眸底透着一股自我厭惡,將長久以來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真實情緒釋放出來,不再只是苦苦壓抑。
利琦思在接到鄒子傑的電話時,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因為那一天在機場裏,不是只有他看見藍侞珺的身影,她也看見了,只是沒料想到兩人再次見面的場合會如此“特別”。
“子傑,她人呢?”利琦思很快地趕到,遠遠地卻只見鄒子傑一人獨自坐在長廊的椅子上。
鄒子傑抬起眼看向利琦思,眼底有着疲憊,無關生理,而是心理的疲憊。
他站起身,將始終緊握的雙手插入褲袋中,眼神飄向右前方急診室的另一處入口,淡淡地對着利琦思說:“交給你了。”
語畢,他沒有遲疑地邁開腳步與利琦思錯身而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望着那黯然離去的背影,利琦思不難想像他的心情有多麼糟,但裏頭的那個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現在該做的,應該先去關照那好久不見的好友。
急診室的臨時病床上,利琦思沒見着熟識的面孔,最後視線停留在以被單將整個人埋住的病床。
她來到床畔,輕聲地開口喊道:“小藍。”
唔……這聲音是……
藍侞珺在被單下抹去淚水,但微微紅腫的眼眶仍是掩不去她哭過的事實。
“琦思……”她拉下被單,露出臉來。
當熟悉不過的面容印入瞳孔時,才剛抹去的淚水,竟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又冒了出來,立刻浸濕了監侞珺的臉龐。
明明是無聲的哭位,卻教人心疼不已。
“你終於回來了。”利琦思的聲音哽咽了。
她沒打算要哭的,但一見到藍侞珺那明顯憔悴的面容,又見她哭得令人好不舍,許久不曾現身的淚水竟也在這時出來與她打招呼了。
“對不起……”藍侞珺的視線教淚水模糊了,她看不清利琦思的身影,但她說出了這幾年一直很想說的話,不論是否會得到原諒,她會一直道歉下去的,不管對象是利琦思也好,是他……也好。
“你是該道歉,但……你這幾年究竟是怎麼過的?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說著,利琦思沒空理會自己臉上的淚水,反而急着伸手為眼前的淚人兒抹淚。
老天,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頭?從前那個隨時都展現堅強的小藍上哪去了?怎麼一回來,在她眼前的竟是她從沒見過的脆弱模樣?
等了又,利琦思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而她也不再繼續追問。
唉……她還是不相信小藍是個絕情絕義的人,一聲不響地走了肯定有她的理由,但為什麼呢?什麼事情可以教她放棄所有人非走不可?
小藍不想說沒關係,但這回她人都回來了,沒有理由假裝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然後再任由她再次離開,至少也要弄清楚她當初離開的理由是什麼!
一個星期過去了,這幾天藍侞珺的心情一直惴惴,鎮日心神全打繞在鄒子傑送她去醫院的那一天。
他為何會出現呢?明明早已沒住在老家了不是嗎?她派出的人回報他這幾年都住在市區中的公寓裏,壓根沒回來過,所以她才會回來的。
她……沒想要再與他碰面的。
他呢?自從他離開醫院之後,就不曾再出現在她眼前,是不想看見她吧?送她去醫院為的是良心,而非為她。
她懂的,真的懂的!
所以,這個星期以來,利琦思幾乎是天天來家裏探望她,因為不好好照顧自己的關係,她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了,弄得明潰瘍,現在不但要按時吃藥,還要細細挑選吃食,不能過分刺激才行。
利琦思擔心她,總是來看她,而且也很有默契地沒沒她回來的事情向其他人說,肯定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還沒準備好如何面對其他人。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過來看你。”利琦思走出大門,回頭朝着藍侞珺說道。
“嗯!”藍侞珺送利琦思來到屋外,揮着手與她道了再見。
望着利琦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她這才轉身打算進屋去,驀地,隔壁一直安靜的大門開啟了,鄒子傑的身影出現在門后,這教她完全不知所措。
她沒想到他會再出現,更沒料想到是從那屋裏走出來,這究竟是……
她驚慌躲開的眸光全落在鄒子傑眼底,但他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像是看見陌生人般。
藍侞珺全身僵硬,只能將臉龐微側,怎麼也無法正眼看向他。然而,眼角余光中的他,除了第一眼掃過她之外,他的視線中一直沒有她的存在──或許,是不願有她的存在。
鄒子傑知道她就站在自家大門前,但他就是不願再多看她一眼。
他只不過是肚子餓了,正好要出門吃飯,絕對不是聽見她們的聲音才特意出來的,絕對不是。
“碰!”用力地闔上大門,鄒子傑將所有的怒氣全發泄在無辜的門板上,不論在心底否認幾次,他仍是無法欺騙自己,他確實是因為她才走出這扇大門的。
突然爆出驚人的聲響,教藍侞珺着實嚇了一大跳,身體下意識地顫抖了下,視線自然飄向他,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目光,只見那眸底帶着不容忽視的怒氣及寒肅,逼得她不得不黯然地收回目光,靜靜地退回屋內。
鄒子傑那冷若冰霜、視她為陌生人的態度,雖在她的意料之中,卻仍是免不了地傷了她,他就這麼傲狠地自她眼前走過,消失於街道上。
藍侞珺沒有闔上大門,目光仍是停留在剛經過的街道上。
“唉!”她發出深長的苦嘆,背靠着牆,臉上儘是哀傷。
他沒有朝着她破口大罵就很好了,她還能奢求什麼呢?回到像以前那樣好朋友的關係嗎?別傻了!
“那時……他到底打算跟我說什麼呢?”她喃喃地問着,指尖不自覺地撫上胸口。
他送了她意義不明的戒指,她仍記得他當時那似是期待的面容。
利琦思問過她這幾年過得如何,她笑着回答說極好,但事實上卻是時時刻刻地聚集傷痛、聚集恐懼,才能擁有繼續戰鬥的勇氣及動力。當然,在能好好喘的時候,她時常會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好比如……
以前,他再怎麼忙碌,也總是會以電話聯繫,了解她的動向;還有,他一直看辰繹宸不順眼,只因他是曾經對她有追求之意的男人。
他送她戒指,嘴上說是生日禮物,但好朋友會送對方戒指嗎?
她不知道,所以常會有着不切實際又荒謬的念頭。但是,即便那時候的他真動了什麼念頭,如今想必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
她雖是跨越了一陣痛楚,以大局看來結果還是好的,唯一教她失落的就只有他,她欠了他一句遲來的“對不起”和“謝謝”。
鄒子傑知道藍侞珺搬回來了,這也是他之所以搬回來的原因,但是直到目前為止,他仍是抓不住自己的心,更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待她,所以……
帶着怒氣,鄒子傑隨便找了間餐館填飽肚子后,便又回到住處。
一進門,還來不及做其他動作,門鈴卻在此時響起。
他回過身,什麼也沒想就打開大門,見着來居然是藍侞珺,臉上的表情瞬間如同嚴冬寒雪,冷得教人打顫。
他在生氣!
這個訊息在藍侞珺第一眼接受到他那深邃且不容侵犯的目光時,但深刻地明白,這是他發火前的表現,這一點不論過了多少年都未改變。
但是,不論他滿腹的怒火要如何朝着她發泄,她都會承接下來的。
“那天,謝……謝你送我去醫院。”藍侞珺怯懦地開口,聲音不大,但足已傳入鄒子傑耳里了。
她不安地絞着手指,強迫自己不得移開視線,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道歉還沒說出口。
鄒子傑視線鎖着她,教人難以定的眸光中,更多了一份令她心驚的銳利,兩人之間的氛圍低沉得可怕,幾乎要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對、對……”手指絞得死緊,但“對不起”這三個字就是無法順暢地說出口,也心急得都想哭了。
驀地,手腕被拽住,鄒子傑用力將她拉入大門內,接着雙手平貼在她身後的牆上,將她困在自己與牆面之間,教她動彈不得。
緊貼在背上的那面牆傳來冰冷的溫度,怎麼也比不上他帶給她的戰慄感,現在兩人突然近距離地面對面,他眼底那激越蝕人的寒意,打亂了她的思緒,她無法思考,一貶眼淚水就像是了線的珍珠一一落下。
“對、對不起、我很抱歉……”
“對不起,你很抱歉?”薄唇輕輕地吐出字句,她的道歉像是啟動他某種情緒的開關,瞬間教他一直佯裝不痛不癢的心激動爆發。
“泙不起,你很抱歉?對!你很抱歉,你應該要抱歉,該死地抱歉!”鄒子傑高大的身軀忽地又向她逼近,整個人幾乎要貼上她。
他怒不可遏地向她大吼,吼出這些年他心中的怨懟,吼出這些年他心中的恨,也吼出了他最真實的心聲。
他激蕩的怒氣以及駭人的表情,令藍侞珺的心像是狠狠地被人敲了個大洞,痛得她幾乎要站不住腳,只能捂着自己的死胸,讓眼眶內的淚水恣意地淌下。
望着那張淚濕的小臉,鄒子傑的怒火直衝腦門,她的淚水只是加深他負面的情緒罷了,那改變不了什麼,更改變不了她拋下他的事實。
“哭?你有那資格嗎?哼!”大手毫不憐惜地捏住她的雙頰,薄唇吐出冷峭的言語,吐在她臉上的氣息明明是溫熱的,但她卻打起了冷顫,淚水掉得更凶,纖細的肩膀上下抽動着,當真是哭得十分傷心難過。
但那淚水就像是加在火把上的油,教那火焰越燒越旺,暫時沒有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