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陽光、熱情、田野、檳榔樹,交織成一幅圖,那是在幾年前盛夏的記憶。

在「柑仔店」(台語:古老式的雜貨店)店旁的單車,一群天真無邪又健康黝黑的孩子嬉鬧着,纏着一位英挺健壯的男子。那是穿着破牛仔宣示叛逆的年輕時光,現在回到那相同的地方,還會有相同的景象嗎?

很多時候,只差一步路,愛情就差了千里遠……

「思漢,你很累嗎?」休旅車內開車的男子叫喚着坐在一旁的男子。

「沒有。」這個叫思漢的男子望着窗外景物,好像若有所思。

他,陳思漢,今年三十歲,海外一家知名度假育樂公司的執行副理,樣貌英俊之外也有一個別具巧思的腦袋。

「看你好像有心事?」開車的助理是他的好朋友。

「你等等能不能在前面的地方拐個彎?」思漢突然要求。

「怎麼了?我們的目的地不是鎮上啊!這樣會走到……」

「台南縣將軍鄉的平沙村,我知道。」思漢這樣說著。

「全村一千六百多人四百二十八戶,馬沙溝海濱樂園,產物烏魚子、胡蘿蔔、酸菜,你去那裏做什麼?」助理看着手提電腦上查詢的資料。

「想改變計劃去那裏建立度假小屋。」思漢點起了一根煙。

「不要在車裏抽煙!要抽也不開窗戶。」有潔癖的助理開了窗戶后又道:「你這麼大的改變,不先跟公司報備一下嗎?」

「老總說全權交給我處理。」思漢眯着眼睛,南部的太陽就算是下午了也還是很強。

「說的也是,公司根本也不重視這條線,真不知道你怎麼這次選這條爛線來跑?」助理抱怨着。

是啊!為什麼大紅人會失去眼光來選這條線呢?這要追溯到還是大學生的他了,陳思漢對這南部有着特別的感受。

思漢當時大學四年級了,剛好二十一歲,跟一般年輕人一樣追求流行,穿着破牛仔被,頭髮上抹着浪子膏還染髮。他為了畢業論文而必須到台南縣一處鄉村去研究一下人文環境,貪玩的他選擇了接近海邊的平沙村,那有個台灣少有的沙灘「馬沙溝」,他順便能當作度假。

剛到時他就預約了民宿,當時城鄉差異度還是很大,由北到南就好像到了別的國家一樣。

難得有都市人來到這偏僻的小地方,當時這裏也沒有什麼海濱樂園,想到要在這度過大學的最後一個暑假,思漢還真是覺得悲哀。

當然,那是指他遇到志強之前,他沒有料到這個暑假是他歷年來最豐碩也最難忘的。

思漢剛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找了好久都找不到預定的民宿家庭,他正在嘟噥叨念着,看見一家柑仔店前面,一群孩子纏着一個黑黑壯壯跟自己同年的男生。

「請問平沙村四鄰三十三號在哪裏啊?」思漢微笑問着那些孩子。

南部孩子們不像台北市的孩子們精明,可是卻親切多了,大家說著台語思漢卻是直冒汗,他是個道地的外省人,台語不是很流利。

「你是要來住的對不對?我阿母有跟我說。」那個壯壯的男生夾雜着國台語親切的笑着。

「嗯,你是陳家的孩子嗎?我也姓陳。」思漢禮貌性的招呼。

「來,我幫你提東西。」那男生伸手就要拿起思漢暫放在地上的行李。

「不用了,我自己來。」思漢趕緊提起來,他見這土裏土氣又有點臟髒的男生,心中難免有些芥蒂。

「喔,那就跟我來吧!我阿母今天有殺一隻土雞喔!她說是要來招待你的,每一回有都市人來啊我阿母……」

這男生就一直說話,而且都是國台語夾雜,思漢在後面根本沒在聽。

不管南部人多好客,思漢還是寧可泡在有冷氣的MTV里跟同學們看影碟,或者去打桌球,哪會想要來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啊!

天色漸漸暗了焉,倦鳥歸巢,下田耕作的男人們也提着工具三五成群的返家,主婦們也開始扯開嗓子,放聲大叫自己孩子的名字,喚他們回家吃飯。有的孩子貪玩還得被揪着耳朵挨罵,一路揪回家。

這種純樸之美是不矯揉造作又直接的。好一幅鄉村景緻,這種真實的美現今已經很難見到了。

青蛙開始鳴叫,紡織娘跟蟬也不甘示弱,老舊的路燈有些昏暗,很多都還是掛在電線杆上的,黃白燈光交疊,映着想要撲火的飛蛾撞得燈泡叮叮呼呼的,螢火蟲也由田間冒出來了。

「還沒有到嗎?」思漢走得有些累了。

「就快到了。」男生倒是很習慣了。

終於到了住宿的民房,跟一般鄉下建築是一樣的,紅磚黑瓦,養了一些牲畜還有一隻野狗。

野狗看到男生就搖尾巴靠近,看到陌生人原本會狂吠的它很有靈性的不對思漢有敵意,反而善意的要親近。

「啊——救命啊!」思漢很怕狗,他躲到男生後面抓住這男生。

「放心,來福不會咬你的,它是『尬意』(台語:喜歡)你啦!」男生嘻嘻笑着解釋。

「我不喜歡狗,叫它走!」思漢搖着男生的手。

男生趕走狗了以後領着思漢進入大廳,女主人在廚房後頭忙着張羅晚餐。

男生大喊:「阿母,挖瞪來啊!我帶都市人回來了。」「志強喔,帶輪家進房間,看客輪要不要洗澡啦!阿母叫你買的醬油你買了沒?」女主人也是大嗓門,而且一口台灣國語。

「買了,我放在『斗定』(台語:桌上)喔!」男生轉頭跟思漢道:「跟我來。」這男生原來就是志強,多半當時鄉下孩子的命名都很籠統,濃濃的眉毛短短的頭髮,個性憨厚身材結實健壯,皮膚黝黑,志強是個標準的莊稼子弟。

思漢進入房內放下了行李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才鬆了一口氣志強便又進來道:「阿你要不要洗澡?」「阿」是台語口音中的語助詞,就算說國語時也是改不了。

鄉下的房間都是用一片花布擋在門口,不是都有門,所以思漢也來不及反應。

「啊?好啊!請問浴室在哪?」有點不習慣這裏的不私隱。

「那你帶着衣服跟我來。」

思漢跟在後面志強越過後院來到浴室,思漢先進去志強居然也隨後進入,嚇得思漢將正要脫去的上衣又穿回來。

「你在幹嘛啊?」思漢問着,因為志強正在脫衣服跟褲子。

「阿不脫衣服怎麼洗澡?」志強也脫下了長褲。

「你要跟我一起洗?」思漢張大了眼睛。

「對啊!兩個人一下就洗好啦!」志強將要脫到一絲不掛了。

「等等!這樣我們會看到對方的身體啦!」思漢緊張得很。

志強脫下最後一件內褲,然後自然的道:「阿都是男生沒關係啦!我跟我阿爸也都是這樣洗的啊!這樣很省水餒。」「餒」也是語助詞。

看着志強健壯的體魄,還有懸在他胯下的那根寶貝,就算沒有勃起,那沉甸甸的分量也夠嚇人的了。那時候連7-11這種二十四小時的商店也才剛開始在市區興盛,同志的資訊跟自我認知也都不足,思漢只知道心中怦然。

「那你先洗,我等等再洗。」思漢紅着臉奪門而出。

「喔,你很奇怪餒!」

志強覺得這沒什麼好避諱的,以前的住宿者都是女子所以當然分開洗啊!這次來了個男生還要多浪費一次水,鄉下人節儉的個性難免有點不能理解,不過對方是客人,也只得由他去了。

「搞什麼嘛!」出了浴室的思漢不禁要罵,他越來越不習慣這個地方了。

南部的晚風既涼爽又乾燥,洗完澡的思漢坐在門檻前面望着曬穀場。一眼望過去是稻田跟遠方的山,風一吹,田裏的生物就發出叫聲,還有稻穗草偃的聲音,好像是大自然的風鈴聲。

「其實這裏也有不錯的時候。」思漢閉着眼睛想着,呼吸新鮮空氣,這裏的空氣連台北的清晨都比不上。

「我阿母叫你來去吃飯。」志強的聲音在後頭。

「謝謝。」思漢微笑了一下,跟着進去了。

其實思漢自從看了志強的裸體之後,就忍不住在腦中浮現,他控制不住的要往志強看去,又小心翼翼的不被發現,總之就是矛盾、蹩腳。

「多吃一些啊!你們台北吃不到這種『正港』的土雞喔!」志強母親挾菜殷勤的招待。

「聽說你是大鞋孫(學生)喔?」志強的父親問着。

「嗯,我念社會人文的,之所以來這是因為要交報告,想看看這裏生活方式跟台北有多大不同。」

「台北的孩子都很聰明,同樣都二十一歲,偶們家志強就只有國中畢業。」志強父親的這一番話並不是怨天尤人,只是為了誇獎思漢,鄉下人很知足。

思漢只是笑,沒有多做回應,他漸漸了解了南部人的習性,對報告很有幫助。

晚飯過後思漢就又坐在曬穀場上唱歌,志強跟在旁邊蹲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啊。」志強窩在一邊講,他土氣的蹲着。

「唱歌啊!」思漢微笑后又繼續唱,過了一會兒他見志強沒有離開,便問:「那你在這裏做什麼?」

「聽你唱歌啊!」志強依然靜靜的蹲在旁邊。

曲終之後思漢問志強;「你聽得懂嗎?」思漢唱的是一首英文歌。

「不懂,可是很好聽,你的聲音也很好聽,好像電視明星,你穿的衣服也很像電視明星。」志強對思漢的印象是這樣的,鄉下地方根本沒有所謂的新潮流文化。

「我穿的衣服好看嗎?」思漢問。

志強搖搖頭道:「你們台北人其實也不是像人家說的那樣有錢,褲子都破了還拿來穿,電視明星也一樣,還是種田比較好。」

「哈哈……」思漢捧腹大笑,這實在很令人發噱。

志強也憨憨的跟着笑了,他只是因為思漢笑他也笑,感染這愉悅的氣氛之外,志強以為自己猜測是正確的。

晚風繼續的吹拂,志強也在一邊聽思漢又唱了幾首歌,思漢也會解釋英文歌中的意思,兩個人是同年紀,卻像是哥哥帶着弟弟。本來思漢想買個飲料的,沒想到才八點多志強就跟他說柑仔店已經休息了,鄉下人總是睡得早起得早。

日子過了十幾天,思漢漸漸的熟悉環境,多半時候都是他一個人。志強早上會下田幫忙到中午,下午常常可以看見他騎着老式的腳踏車往柑仔店去。他像孩子王一樣,總是受到那些小朋友的熱烈歡迎,一去就脫不開身。

志強笑起來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跟黝黑的皮膚成對比,他總是站在陽光下笑着,無論對誰都很和善,強健的年輕胴體,是很動人的活力泉源,身上的泥土顯示着他在田裏面賣力的過程。

「你好!」思漢過去打了一聲招呼。

「要不要一起去山上的竹林子玩?」志強站在小朋友群中邀約。

「竹林里有什麼好玩的?」思漢很少接觸大自然。

「那裏有小溪可以抓蝦子,游泳,還可以爬到樹上摘龍眼。」志強介紹他覺得有趣的事物。

思漢心想反正沒事,點着頭跟去了。

竹林裏面有宜人的涼風,陽光篩過竹葉變成一道道的光線,穿梭在竹林裏面,竹子被風吹動的吱嘎響聲,也是一種天籟,配合著溪水潺潺的流動聲,還有其他昆蟲的飛舞,很快的讓思漢覺得來到另一個世界。

「我們要抓蝦子,阿你要不要一起來?」志強問着。

「好啊!」思漢欣然點頭。

到了溪邊,大家開始抓蝦子,小朋友們多半圍在志強旁邊,志強捲起褲子着手抓了起來,技術成熟,孩子們也跟着高興,全都看着他表演。

思漢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將腳丫子浸在冰涼的溪水裏,看着蜻蜓不斷的點水。這是思漢首次親眼看見這景象,有別於電視中傳輸出來的影像,這是立體又生動的臨場感受。

「偶跟你搜喔!等一下會下以(雨)。」一個小朋友對思漢說道,口音不是很標準。

「你怎麼知道?太陽不是很大嗎?」思漢笑着說,他不太相信。

「這是志強哥哥教偶們的,他搜蜻蜓飛很低就是要下以。」小朋友篤定的說著。

「轟!」的一陣聲響,很快的烏雲要密佈了,志強提着竹簍子裏滿載的溪蝦快速上岸。

「趕快走,要變天了!」志強緊張的神色。

思漢看烏雲並沒有聚集,所以還是慢吞吞的,但不一會兒光景一片烏雲飄來,接着慢慢的其他地方的烏雲也聚集起來了,嘩啦啦的大雨就下了起來,視線都要模糊了。

志強先送思漢回到家中,然後又冒着雨送其他小朋友回家。

思漢的眼中覺得志強雖然土氣,卻是個有責任感的男生,讓人覺得很安全值得依靠,這是在都市同年齡階層的人之中所缺乏的,一個厚實的胸膛,有力的肩膀,讓人信賴的性格。

思漢因為全身濕透了,於是想先洗個熱水澡,在浴室中洗着冼着,門突然打開了。一身濕透的志強竟然闖了進來,而且是一絲不掛,他從門外就已經將衣物脫下了,還放在手上擰出水分旁若無人的開始洗衣服。

思漢看着志強因用力面起伏鼓動的手臂肌肉,真是好看。過了半天才想起不對,於是思漢拿起毛巾逮住重要部位。

「你在做什麼啊!」思漢大叫。

「洗衣服啊!」志強回過頭無辜的答。

「我在洗澡誒!」

「喔,我等等也要洗。」

「誰問你這個啊!你怎麼跑進來了?」思漢漲紅了臉。

志強裸身正面朝思漢走去,拿起水杓往身上沖熱水道:「我也要洗澡啊!」

思漢雖然別過頭,可是眼角餘光始終沒有從志強身上移開過。思漢緊張的道:「你怎麼這樣啊!老是要跟人家擠—起洗澡,你變態啊!」

志強面無表情的道:「阿就—起洗啊!」志強拿起水杓要靠近思漢。

「你要幹什麼!」思漢心跳加速。

「你不趕快衝水,光着身體會感冒喔!」志強好意的勸說。

「你不要靠近我啦!」

思漢用手掌推着志強,沒想思漢正巧到摸到志強結實的腳部,志強因為被碰到敏感地帶,下面馬上充血。

思漢隨即大叫:「你怎麼這樣啊!」

「我怎樣了?」志強—頭霧水。

「你的那裏怎麼會有反應?」

「什麼啦?」志強真的不懂。

「你尿尿的地方啦!怎麼會硬起來?」思漢緊閉着眼睛。

「阿你也是男生,你的『懶叫』(台語;男性性器官)不會硬喔?」志強覺得思漢大驚小怪。

思漢臉紅,聽到這麼直接的說法,加上看過志強那巨大的胯下物,志強全裸的身體就算不睜眼看,竟然也浮在腦海里,讓他也不禁有反應。

「你看,你的懶叫還不是翹起來了。」志強用手指着。

「你不要指啦!」思漢情急之下揮手要拍開志強的手。

思漢縮手,沒想到陰錯陽差的從志強的胯下物那裏掃過。思漢感到一根尖挺有富有彈性肉感的柱子晃動之後依然昴首。

「喉——你摸到了我的懶叫,那我也要摸你的。」志強居然跟孩子一樣。

「不要,你少噁心。」

思漢快速的抱着衣物,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奪門而出,淋着大雨就跑回房間換上濕透的衣服。

結果隔天思漢就感冒發燒了……

思漢發燒,志強知道是自己讓他淋雨又硬要一起洗澡所致,所以很歉疚,他用腳踏車載着思漢,要往鎮上去看醫生。

腳踏車很老舊了,吱吱嘎嘎的聲音隨着轉動的車輪傳出,思漢在後面很虛弱,整個身體熱烘烘的而且腦子很重,沒辦法思考,只是想睡覺。經過一片草皮時因為路面順簸,思漢摔了下車。

「你幹嘛下車啊?」志強回過頭緊張的說著。

思漢本想告訴他「是你讓我摔下來的啦!」但,實在沒辦法完整說出這句話,只有將手伸出來讓志強拉他上車,還好草皮很軟沒有掉傷。

車子繼續向前進,好不容易來到了鎮上的診所,醫生馬上替思漢掛上點滴,三十九度六,算是高燒。

志強很擔心的在一旁照料着,直到思漢安然睡去自己才稍微打個盹。

思漢再次醒來已經是隔天深夜了,他睜開眼睛望見了志強,來不及思考志強便說話。

「阿你還好吧?阿現在是怎樣?身體行沒有不舒服?」志強連續的問着。

思漢微笑的點點頭,他還是很虛弱。

「阿要不然我送你去大一點的病院。」志強還是放心不下。

思漢微笑搖搖頭,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你是燒成啞巴羅?不會吧!」志強緊張的冒冷汗。

思漢因為笑得太厲害,岔了氣,開始咳嗽,志強馬上幫忙拍背。

思漢停止咳嗽后道;「我好多了,謝謝你。」

「餓了沒有?我去拿東西給你吃。」志強問着思漢。

「好,謝謝你。」

隔了三十分鐘志強帶着食物回來,看起來是家常的菜,還有點溫溫的,志強是滿身大汗。

「對不起喔!害到你生病。」志強自責的說著。

思漢一面吃着飯菜一面搖頭,然後道:「你怎麼滿身大汗?」

「我騎車回家拿吃的啊!還幫你再熱過。」

思漢有些震驚,志強居然為了他大老遠跑回家去?思漢覺得台北雖然方便,可是卻因此缺乏了誠意跟人情味,這份感動思漢記在心裏了。

思漢生病的這兩天,志強都在一旁照顧着,志強負責任的態度是思漢前所未見的。在思漢眼中志強雖然才國中畢業,兩人學歷相差很多,可是志強對動植物的了解,還有一些關於天氣的觀察卻是台北人比不上的。

志強是個男人,身體跟靈魂都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有能夠挑起重擔的肩膀跟老實的性格,絕對是個好老公。

後來的日子思漢就跟着志強,一起體驗下田工作的感覺,一起休息一起玩,也一起洗澡。

「你的頭髮很好看誒。」志強望着思漢整齊的頭髮。

「因為我有用浪子膏固定啊!」思漢笑着。

「能不能也幫我弄?我想看看我穿台北人的衣服是怎樣的。」志強好奇的躍躍欲試。

思漢答應了,幫志強整理頭髮跟挑了幾件衣服送給志強。志強打扮起來也是帥氣十足,他在鏡中望着自己。

「這樣有好看嗎?」志強感到新鮮跟些許的不習慣。

「很好看,很帥。」思漢讚美。

志強搔着頭道:「真的喔?嘿嘿……」

「帶我去海邊好不好?我來這麼久都還沒去過呢!」思漢要求。

「好啊!可是要小心喔!我阿母說最近有人被水蛇咬。」

「阿我不會那麼『雖』(台語:倒霉)啦!」思漢說著不標準的台語,還故意學着志強的語氣。

「阿你不要學我啦!」思漢不好意思的表情。

來到了海邊,思漢第—次體認到什麼叫做海天一色,人在一望無際大海的前面顯得渺小,微不足道,難怪人家說「智者樂水」,望着這一片汪洋,讓人不禁要思考微小的自己是什麼,還有存在的意義。

「你又幹嘛?」思漢望着正在脫衣服的志強。

「脫衣服啊!」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脫衣服。」

「喔,我要游泳。」志強連長褲也脫掉了。

思漢皺眉汗顏,心裏想着:你怎麼那麼愛曝露啊?

「你不一起來嗎?」志強光着身子在無人的海灘問着。

「不要!」思漢斷然拒絕。

志強一個人走到海里就開始遊了起來,思漢在岸邊看着志強矯健的泳姿,深深的着迷。

過—會兒,志強回到岸上對思漢笑着道:「海水很涼捏!」然後又硬要拉着思漢要他下水。

「喂!我不要啦!」

雖然思漢死命的喊叫,但半身已經泡在海水裏了,思漢無奈得搖頭苦笑,只好把上衣也脫去,

就這麼遊了幾下,禍不單行,思漢感冒好左腳就又被水蛇咬傷。思漢感到腳底劇痛已經麻痹,志強看出蹊蹺,趕緊遊了過去。

思漢就要往水裏沉看見志強過來就一陣亂抓,用指甲划傷了志強的胸膛也就算了,又無意之間抓住了志強的……總之思漢好像跟志強的胯下之物特別有緣。

「啊!好痛!」志強喊疼,卻還是將思漢給救回岸邊。

志強毫不遲疑的用嘴幫思漢吸出傷口的血,以免是被有毒的水蛇咬傷,然後就近找來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搗碎了,敷在思漢的傷口上。

「這是草藥,剛剛的蛇是沒有毒的,因為傷口旁邊沒有出現黑色。」志強一面敷藥一面跟思漢解釋。

「你怎麼知道這是……可以用的草藥?」這種土療法讓思漢有點擔心。

「其實在某些有毒的東西附近,很多都有可以解毒的東西喔!這個是我跟我大舅舅學的,他是很會用草藥的人。」志強說到這還有點驕傲。

思漢點點頭,然後安心似的笑了—下,他覺得志強也有專門的地方。

「阿你現在感覺怎樣?」志強又回復成那土包子的樣子了。

「沒事了。」思漢看見志強身上的血痕,知道是自己造成的,於是開口道:「那你的傷口……」

「嗯?你說這個喔?被你抓到的。」志強指着傷痕若無其事的說。

「碰到海水一定很痛吧?」思漢帶着疼惜的目光。

「其實我的懶叫比較痛,你不是打就是給人家抓。」志強總是不避諱的說著。

思漢臉紅,在禮教之下成長的他雖然處於叛逆的年少時期,也只是在衣服打扮上要求與眾不同,基本的規範還是會遵守,每每聽到志強說這些都會害臊。

「你臉好紅喔!好像我們家種的蘿蔔,嘻嘻……」志強不太會比喻,在他腦子裏胡蘿蔔是紅色的沒錯。

思漢擺出一個奇怪的表情笑着,他從沒聽過這樣的比喻。

「你這樣子很可愛餒!」忐強直接說出心中感受。

「是嗎?呵呵……」思漢打着哈哈。

「……誤,你有跟人家『修金』(台語,親吻)過嗎?」志強緊張的探問着。

思漢搖搖頭:「沒有啊!那你呢?」

「我也沒有,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昀?」志強傻笑,但又有點壞壞的表情。

「你有想過跟人家修金嗎?」思漢訕笑着問。

「嗯……有時候啦!」志強不好意思的笑了,此時他下半身也有了反應。

思漢瞧見了就道:「你先穿褲子啦!你的那個翹起來了……」

「喔!」志強穿好褲子之後又道:「想到修金的事情就會這樣……對了!你有沒有看過一種錄影帶,就是男生跟女生的那種。」

思漢一臉迷惑,什麼男生女生的那種?

「就是那種男生把懶叫放到女生裏面去的那種啊!」志強無邪氣的說著。

「喔……有啦!」思漢也不知道志強怎麼無端端的談到這個,腦子浮現了剛剛思漢的身體,自己也有了反應。

「我看那些女生都一直叫,好像粉痛的樣子餒。」志強完全不懂男女之間的事情。

就這樣兩個人吹着海風,沒有交談,兩人不知不覺越坐越近,貼着彼此的手臂,看着海浪聽着潮聲,就這樣一直坐到黃昏。

海邊的夕陽顯得巨大,將海水跟雲彩都染成金黃色的美,無人的海岸只有他們兩個人,坐着,不說話,看着,靜靜看見夕陽只剩一半露在海平面上。

「那個……」志強望着思漢,有口難言。

「說啊。」思漢應允似的。

「你有沒有想試試看……跟人修金的感覺呀?」志強帶點認真跟害羞。

思漢望着眼前這個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的人,他有濃濃的眉毛,壯闊的胸膛跟負責任憨厚的性格。

思漢思考了一下道:「有、有啊……可是沒有人可以試啊!」

「阿……那不然……我們來試試看好不好?」志強終於說出心裏的話,也同時是思漢的企盼。

思漢眼睛骨碌的轉,心跳加速的,可以嗎?兩個同性別的人接吻?

但是思漢還是點頭答應了。

兩個純真無猜的少年,四片微微顫動的嘴唇,慢慢……輕輕……貼近。

吻上了!從生疏到自然而然的伸出舌頭輕輕翻攪,加上那親熱的擁抱,夕暮、海浪、歸巢鳥還有一對親吻的少年,像是油畫。

他們由坐到擁抱到體在沙灘上,—吻就無法停止,那種第一次奇妙的體驗讓他們變得更貪心。

他們從黃昏吻到星星露臉,夜幕高掛的月光灑下,照射在他們的肌膚上,這才讓他們捨得分開。

志強滿意的笑着。

「你笑什麼?」思漢羞澀的笑着問。

「原來修金這麼好……」志弧還是很滿足的表情。

思漢深深呼吸着這舒適的空氣,雙手撐着沙灘抬頭望星空道:「是啊!我也從來沒想過。」今夜他們更靠近了,他們決定要睡在一起,聊一整個晚上都沒關係,還可以試試看在床上修金是怎樣的感覺,嘗到甜頭的少年,讓他們更大膽的索求。

在房內他們打鬧,嬉戲,聊天,思漢還教志強唱了一首英文歌,那一首歌在當時的舞會是必放的一首慢歌。

由「蘇菲瑪索」(SophieMarceau)主演的電影《第一次接觸》(LaBoum)的主題曲,《Reality》。

這是在描寫初戀的感覺的一首歌曲,浪漫、溫存、天真爛漫,真是適合他們現在的寫照,這份幸福一生只有一次,就是初戀……

思漢跟志強漸漸的發現喜歡對方,不管是心或是身體,他們都貪戀着對方的好,但是思漢終究是要回到台北的。

這段期間之內,他們嘗遍了一切的禁果,他們義無反顧的給了對方自己的第一次,正因如此,牽絆他兩人的命運絲線就更加的複雜,纏繞着,深深的聯繫着他們的人生。

「你有想過到台北發展嗎?」思漢問着志強。

他們正從柑仔店那裏往回家的路上,每天思漢都會跟志強在田裏工作結束後去買冷飲,然後一面喝一面走回家洗澡休息,然後下午再出去玩。

「沒有談,這裏比台北好。」志強沒有考慮。

「那……」思漢正要開口,就有一個女孩迎面走來,思漢滿不高興的對志強道:「你未來的老婆來了啦!」

「阿強,我阿母說晚上到我們家拿日本來的蘋果。」女孩笑着,臉都紅了。

「喔!」志強應了一聲,就跟思漢繼續前進。

「不多跟她說一下話喔?」思漢吃醋的問着。

「不要,你會生氣。」志強嘟着嘴,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

剛剛的那女孩子是志強的父母幫他從小選定的對象。

走了一段路后思漢又問:「你不跟我去台北不會是因為她吧?」

「才不是勒!我又不喜歡她。」志強反駁。

「誰知道啊!看她對你很好的樣子。」思漢故意找碴。

「她又沒跟我修金,也沒用過我的懶叫,我喜歡的是你啦!」志強急於解釋。

「可是我要回台北了怎麼辦?」

「我可以上去看你啊!要不然你留下來。」志強是認真的。

「那要是我要出國念書怎麼辦?」思漢的母親正在幫他辦理國外研究所招考的事情。

「那我就辦法了,ABCD我都不是很懂。」志強低着頭。

接着他們便沒此話了,沉默,思漢跟志強心中明白他們的世界相距太遠,一個農夫跟一個高材生,會有結果嗎?

該來的總是要來,思漢即將回程了,他們利用最後的時間在海邊閑晃。

思漢提着行李對志強說;「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有決心,就到車站來找我,我搭四十五分的火車回去,你如果你沒來,那我們就忘記對方吧!」

「我也很想跟你在一起啊!可是,我們……都是男生……而且我的家在這邊啊!」志強的顧慮也是自然的。

思漢微笑,然後唱着一首歌《Somkegetsinyoureyes》。

人們曾經問我怎知我的愛人情意真摯?我理直氣壯地回答:「內心深處的情感是無法否認的。」

他們說,「總有一天你將會發現,戀愛中的人都是盲目的,當你熱情澎湃的時候,你必須知道你的眼蒙上了一層煙霧。」

我嘲笑他們,想到他們竟然懷疑我的愛人,真令我發笑。

如今我的愛人離我而去,我終於失去了意中人,我飽受朋友的譏笑,傷心的淚水再也隱藏不住了,我只能強顏歡笑的說:「當愛情的火焰熄滅時,煙霧會跑進你的眼裏……」

「這首歌的意思就是這樣的。」思漢唱完也解釋完之後望着志強,含着淚光微笑。

「阿你不要哭啦!我現在回去跟我阿母說,我要上台北打拚,我要跟你在一起啦!」志強也快哭了。

「如果你來了,我就跟我媽媽說,我不要出國,總之我等你四十五分。」說完思漢強忍着淚回頭了。

思漢到達車站等車,志強找不到阿母,隨便包了一些行李就騎着那台老舊腳踏車要去跟思漢會合,他準備要拋下一切。

經過那女孩的家,被那女孩擱了下來,女孩哭紅着雙眼道:「阿強,我阿爸剛剛在田裏昏倒了,被裏長伯送到車站後面的醫院裏,你載我去好不好?」

志強急得滿身汗,時間就要不夠了,要加上一個人的重量肯定遲到……

「快上車!」志強還是因為順路載了她。

車子的速度本來就不快,加上路面顛簸和車身老舊,任志強踩得用力也還是緩慢的行進。經過車站時志強不時向裏頭張望。

好不容易到達醫院,時間已經四十三分了,志強趕緊用沖的到車站,四十五分的火車剛好啟動了……

「思漢——」志強用儘力氣大叫,只可惜再也喚不回什麼。

思漢在等待時的煎熬,隨着火車離站,再也噙不住眼中的淚水跟心中的難過,思漢哭了,青春歲月中有過這麼一段記憶,將永遠成為過去。

四年後志強還是娶了那個女孩,一方面是因為父母之命,一方面也是可憐那女孩父母雙亡,無依無靠。

然而思漢也從研究所畢業回國就業,進入了現在的公司。思漢寄情工作,很快的得到常識,拔擢為公司不可或缺的人才。

很多時候,只差一步路,愛情就差了千里遠……

***

思漢回到現實,隔了將近要十年了,他想看看志強現在如何了,也沒有其他的意思,好像只是要探訪過去的一種緬懷心理。

「到了。」助理將車開到定點。

「我下去看看。」思漢打開車門。

「等等我,我把車停好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思漢逕自下車去了。

陽光、熱情、田野、檳榔樹,交織成一幅圖,幾年前盛夏的記憶依然跟現在相去不遠,停在柑仔店旁的單車,好像似曾相識。

一群天真無邪又健康黝黑的孩子嬉鬧着,一位英挺健壯的男子卻沒有在那其中,那穿着破牛仔被宣示判逆的年輕時光已經不在,現在回到那相同的地方,沒有相同的景象。

繼續順着路走,到達了故人的門前,狗依然存在,不過卻是另一隻,一個男子正抱着一個小男生在嬉戲,沒有多大變化,只多了一分成熟,一眼就能讓思漢認出,思漢就這樣靜靜的望着。

「請問先生找誰?」一個婦人手上提着菜籃由思漢背後問道。

思漢微笑搖搖頭,就要離開。

婦人進入屋子跟丈夫和孩子寒暄之後,說出了陌生男子在外探視的事情,還說應該是台北來的人,問先生台北有沒有認識的人。

有認識的人,而且只有一個人,那是思漢!男人心裏想着,於是將孩子抱給妻子后,往門外快步走去。

思漢正巧最後的回頭一望,兩個人就站在原地對持的望上了對方,眼神交錯的瞬間百感交集筆墨難罄,言語事余,也無話可說。

回憶湧上心頭,沒有說任何一句話,誰也沒有前進一步,命運的絲線早已隨着那一班四十五分的火車的開動而扯斷。

沒有老朋友見面時的格外歡喜跟熱烈擁抱,但他們對彼此依然熟悉,而且再熟悉不過。

能說什麼?其實什麼也不必說……

婦人抱着孩子也跟着出來了,他們三人站在一起才是一家人,與其說來看一個老朋友,不如說是來探訪自己的記憶。

思漢對着三人微笑、輕輕的閉上眼點個頭行禮,然後轉身慢慢離去。

「他是誰啊?」婦人探問着丈夫。

男人沒有回話,只是追上前幾步道:「我只想告訴你,我當時真的有去找你!」

思漢停下腳步,背對着男人點點頭,眼角又被煙霧瀰漫而流下兩滴眼淚,深吸一口氣之後什麼也沒說的向前走去了。

他明白這次來只是探訪,純粹的看看而已,能得到意外答案已是上天給予的恩惠,他的眼淚是感動的,至少他知道,他沒有談錯戀愛,他沒有看錯人,他留着的那年盛夏的記憶是值得的!

思漢大步的向前走去,他體認了很多時候,只差一步路,爰情就差了千里遠……心底深處的那個結在今天解開了,他早就知道這次只是來用回憶說再見的。

天色漸暗,青蛙開始鳴叫,紡織娘跟蟬也不甘示弱,老舊的路燈有些昏暗,很多都還是掛在電線杆上的,黃白燈光交疊,映着想要撲火的飛蛾撞得燈泡叮叮咚咚的,螢火蟲也由田間冒出來了。

相同的景象,不同的心情,思漢在心底說,他跟自己說:「再見,南國。」

愛情的路途,並不能用距離跟空間去計算。

心與心之間的差距,有時一步之遙,也有如千里之遠。

愛過的,當成回憶,何必忘記?愛錯的,當成教訓,何必恨意?

愛情,沒有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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