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樣是華燈初上的夜晚，梅玲耀難得準時下了班，不過這回開著名車等她的，卻是另一個人。
嚴明離開了自己的電視台，駕著車往衛家電視台去。
車子的右前座，放了一束紅玫瑰，雖然忙碌的他忘記該為第一次約會準備些小禮物，不過在秘書細心的提醒下，下班前他趕忙訂了這束花。
“Maggie，這邊。”他打開了車門，梅玲耀捧著花，坐上了他的車。
“謝謝！”她甜甜地笑了。
“晚上吃法國菜可以嗎？”
“有人請客，吃什麼都好。”盛開的花朵就像她現在愉悅的心情，梅玲耀輕鬆地說著。
嚴明感染了她的氣息。“忙碌了一天，能夠這樣開心地吃頓飯，要我請一百次客都沒問題。”
在那次精品發表會上，他與梅玲耀一見如故，兩人背景相似、性格相仿，美麗又幹練的梅玲耀讓他動了心，他開始展開追求。
車子在一間挑高的法國料理餐廳前停下，侍者禮貌地替他們停了車，嚴明在她身旁，彎起手臂說：“挽着我，一起進去吧！”這樣的動作，讓一旁的梅玲耀心突然震了一下。
她想起那夜，衛升楠也是這樣。今晚則是她和這位貝家電視台總經理的第一次約會，嚴明舉止成熟、話語穩重，和衛升楠是兩種不同的style。
席間，她端著紅酒杯，和嚴明聊著電視台經營的種種，同樣的工作背景，讓梅玲耀對嚴明產生一種景仰和崇拜，嚴明比她更有能力、更有格局，他不會高談闊論，句句言之有物。
“鈴……”與嚴明的談話被他的手機打斷。嚴明言簡意賅地交代部屬該怎麼處理事情，今晚該怎麼安排、明天該怎麼反應。事實上他已經接了好幾通緊急電話。
“你好像很忙。”
“很抱歉，第一次和你吃飯就頻頻被電話打斷。”
“沒關係，我知道做我們這行，一定有許多突髮狀況。你又是總經理，怎麼可能置身事外。”
“你是我遇過最善解人意的女人。”
“是嗎？”
“是的，換成其他人可能已經不耐煩了。剛剛電視台的記者打來，說跑到一條獨家新聞，不過內容有些爭議，問我可不可以報導。”
“你真的比我還辛苦，我只要管好自己的購物頻道部門就好，你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負責。”
“不會的。今晚跟你吃頓飯，什麼辛苦都忘了。”
嚴明端起了高酒杯，梅玲耀也舉起她的，兩個杯子輕觸時發出了微微的聲響，梅玲耀卻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嚴明要傳達出的情意。
不過此刻她的心也像酒杯里晃動的紅酒，正悄悄感嘆著，怎麼自己要不是“沒人要”，就是大家“搶著要”？
法國大餐在嚴明還得趕回去公司處理獨家新聞下提前結束，是梅玲耀要嚴明這麼做的。她相當能體諒嚴明的忙碌，而嚴明也愛上了這個能夠體諒他的女人。
***
近日梅玲耀的心情起伏不定，一邊是衛升楠的表白，一邊是嚴明的喜愛，她該如何是好？
不過，除了她的心情，辦公室最近也不太平靜。大家為了梅玲耀的轉變議論紛紛、成天臆測。她不僅換上了許多新穎亮麗的衣服，說話也不再老氣橫秋，拿着品味優雅有型的包包、梳着高雅婉約的頭髮。
這一切，看得衛升楠更加心動。
“今天晚上可以跟我吃頓飯嗎？”今天他又在她門口問著。
“今天我要去健身房運動。”
“健身房？”
“是啊！今天是有氧舞蹈的課。”
“哇！”衛升楠比她還興奮。“你真的變了好多喔！”
“你說得沒錯，生活不能只有工作。”
衛升楠聽了拚命點頭。“對啦！你這樣就對了。”顯然她的改變讓他相當地高興。“好吧……那我明天再約你一次。”
梅玲耀知道他對自己的感情有增無減，不過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
***
下了班，她躲進健身房中。
一顆顆的汗珠隨着她的動作落下，在血液循環后，思緒似乎也清晰了些。
“呼……”她輕輕地吐出了氣。
這陣子她開始注意身體健康，盡量不熬夜，有空就上健身房，身上穿的是新買的知名運動品牌韻律服，襯得她曲線更加窈窕。
現在的她是大家眼中的“成功新女性”，有自己的事業、懂得安排生活、知道怎麼打扮自己，心境隨時保持在最佳狀態。但這些，也都讓梅玲耀有些許的愧疚。
是的，她愧疚著，因為她發現，自己想着嚴明的時間比想着衛升楠還多。
她的一切改變可以說是衛升楠“硬逼”的，現在沒有人再叫她老太婆、沒有人再笑她是沒人要的老處女，不過她知道要是沒有衛升楠當初的“刺激”，現在的她也不會這樣有魅力。
可是個性背景與她相似的嚴明，成熟穩重，比成天“活蹦亂跳”的衛升楠更讓她傾心。愛情的世界當真不是一加一等於二，梅玲耀再怎麼精明，也算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為難的一天。
此時電話鈴響，是嚴明打來的，他加完班，找她一起吃宵夜。梅玲耀並沒有拒絕，走出健身房搭上了他的車。
***
次日，衛家電視台的會議室內，梅玲耀正主持着業績報告。
身為主管的她，該盯人的時候，還是得板起臉孔。只見台下大家排排坐，將自己的業績攤開來檢討，衛升楠也在其中。
這是他第一次獨立領軍，許多地方仍待磨練，梅玲耀沒有客氣，當著眾人的面指出缺失。“這個預估數字交代不清楚，回去重做。還有這樣產品的生命周期是多久？在推出之前給我答案。”
梅玲耀公事公辦，不管衛升楠的身分，但是其他人卻在底下捏著冷汗。
再怎麼說，他可是“嫡系長孫”，是未來掌握公司生殺大權的“儲君”，現在不討好他也就算了，有必要這麼不怕死的給“諫言”嗎？這樣不留情面的當眾讓他不好看，以後你梅大副理……
辦公室生態大家心知肚明，裝裝樣子就好，何必這麼認真，自討苦吃。
被狠狠颳了一頓，衛升楠靜靜聽完，陡然站了起來。
梅玲耀完了……大家心裏這麼想着。這大少爺畢竟年少輕狂，況且懷抱理想，這樣不留情面地潑他冷水，他不抓狂才怪。
不過，衛升楠讓大家跌破眼鏡。
“謝謝副理指正，我等等就把報告重寫一遍。”
說罷，他還向梅玲耀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坐回座位。梅玲耀也一改往日事必完美的作風，罵完了便緩和下語氣。“其實我也看見大家的進步了，第三組這次業績成長幅度很大，我會替你們爭取額外的獎金，而衛升楠這組剛剛成立，有這樣的表現也值得鼓勵。”
她在台上有賞有罰地說著，衛升楠聽見了從她口中說出的鼓勵與讚美，整個眼睛都發亮了。他就是喜歡她這樣，對自己永遠“秉公處理”，不會因為他是衛家的什麼人而有不同的待遇，這就是當初愛上她的原因之一。還有，現在的梅玲耀真的不同了，衛升楠凝望着台上的她，愈看愈沉迷。
她的氣色紅潤迷人，舉止之間更多了點令人難以抗拒的嫵媚，長長的捲髮散落在肩上，晃得他一顆心蕩漾不已，淺淺的笑容帶著耐人尋味的氣息，看得他捨不得移開目光。
這樣的梅玲耀讓他無法抗拒，讓他一天比一天着迷深陷。
所有的人都訝異著衛升楠的反應，還有梅玲耀的改變，這辦公室是怎麼了？怎麼事情都不按照大家的臆測走？
然而不按照臆測走的，還有另一件事。
衛升楠下了班，又往梅玲耀辦公室鑽。“晚上吃飯好不好？”他又約着她。
“對不起……我晚上……有事。”
“又要去健身房了嗎？”
梅玲耀躊躇著，她不想騙他，然而，看他興緻勃勃的模樣，她實在不知該怎麼開口。
“沒有，有點私人事情。”
“喔，這樣啊！那好吧！改天再約你。要學會尊重嘛！”他在門口自言自語，梅玲耀知道他為了自己“學”了很多事情。
她看了看手錶，和嚴明相約吃晚餐的時間到了，她正起身要離開，沒想到衛升楠又在門口堵她。
“這個送你。”
“什麼？”
“拿着就對了啦！你需要的。”
“我需要的？”
“看看你手上的表，應該戴了很多年了吧？該換新的了。”
連自己手上的表都注意到了，衛升楠毫無疑問地對自己相當在乎，愈是這樣，梅玲耀就愈是不知如何面對。
“其實我……”她不知該怎麼說：“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戴上就對了，別講那麼多。”衛升楠一樣不讓她拒絕。“好啦！你等會不是還有事？我就不耽誤你啦！明天再約你喔！”
他放下手錶禮盒就走，梅玲耀來不及拒絕，而和嚴明相約的時間也要到了，她只有拿起手錶，匆匆赴約。
***
嚴明比相約的時間晚了些到，他直向梅玲耀道歉。
“真的不好意思，竟然讓你這樣等我。”他一邊開車門一邊說道：“會議時間延長，我沒辦法離開。”
“沒關係的，我都能體諒。”
梅玲耀知道電視人一忙起來就沒日沒夜，她怎會責怪他。
坐在駕駛座旁，梅玲耀從前方的後照鏡悄悄凝視著身邊的嚴明。
她多次拒絕衛升楠，真正的理由卻說不出口。她承認，衛升楠的確感動過她，他是第一個如此在乎自己的人，在她還沒改變之前，衛升楠便在她身邊給她自信、給她建議，兩人互補的個性激蕩出許多意想不到的火花。
然而嚴明才是她欣賞的那種男人，有事業、有眼光，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與這樣的人交往，才能更進步、更上層樓。
時值秋冬，滂沱的大雨在車窗外嘩啦嘩啦的下。
“會冷嗎？”嚴明問著。
“嗯，有一點。”她拉了拉外套，纖細的她有些怕冷。
“喔！真抱歉，我真粗心。”嚴明趕忙將空調調向暖氣。
淅瀝的大雨和這樣的情景，不禁讓梅玲耀想起往日的一幕。那夜，也是這樣的大雨，有個人駕著車，將全身濕透的自己拉進了車內，在她進入車子之前，暖氣早已調好，駕駛座的他也因此滿頭大汗。
這一切都還不遠，想到這裏梅玲耀的心有些悸動，衛升楠總是比她早一步，替她着想所有事，直到現在還是如此。
他已經把她看得比自己重要，她的轉變他比誰都高興。梅玲耀看了看手腕上的舊錶，該不該換上衛升楠送的？她心中矛盾，不知所措。
倏地，嚴明踩了個煞車。
“唉呦！”梅玲耀整個人往前傾。“怎麼了？”
雨勢不小，她看見擋風玻璃前突然一片水花，是不是有什麼突髮狀況？
“沒事，有輛機車在我前方亂騎，突然濺起地上的一灘水。”
“這種天氣還有人亂騎車，實在不要命。”她忍不住隨口念著，卻在抬起頭的那一剎那，愣住了。
她認得出來，是衛升楠的那台重型機車。
梅玲耀訝異的眼神，透過前方擋風玻璃，恰與衛升楠交會。
她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嚴明的車前“甩尾”，他一定是看見了自己，看見了坐在嚴明身旁的自己。
大雨中，衛升楠回過頭，他的目光落下，面無表情。
縱然大雨紛飛，梅玲耀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這雙眼眸中的失落。
衛升楠騎着他最喜愛的重型機車，一路上狂飄，安全帽擋住了豆大的雨滴，卻擋不住他方才的目光。他清楚地看見梅玲耀穿着自己建議的衣服、畫上了他說的那款淡色口紅，這一路他看着她的改變，沒想到他的所有付出，卻是為別人做嫁衣！
複雜的思緒難以言喻，他愛梅玲耀的每一個轉變，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開朗美麗，一天比一天更讓人愛戀，卻沒有想到，她的改變竟是為了另一個人。
嘩啦！又是一個水花，衛升楠止不住速度、止不住心痛。
***
這夜，梅玲耀在床上輾轉難眠，而衛升楠也是。
她說不上來現在自己是什麼感覺，只是想着衛升楠此刻一定很不好受，卻又不知能跟他說些什麼。
而衛升楠則是對著窗外發獃了好久，一句話也沒說。
突然，他的手機亮了起來，有封簡訊傳來。
“睡了嗎？希望沒有吵到你。頭髮要吹乾，別感冒了。”簡單的幾個字，衛升楠看了又看，讀了又讀，是梅玲耀傳給他的，他的心突然好酸楚。
她依然惦著自己嗎？今晚她是和那個嚴明約會嗎？就是這個原因，所以自己都沒辦法約她吃晚餐嗎？
衛升楠摸了摸手機螢幕，珍惜著看着每一個字。
她是否已經選擇了他？自己是否沒有機會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又揪緊了一下，他們開始多久了？為什麼她不明說？他該為此生氣、還是該成熟的祝福？
愛一個人是不是就該要全心全意為她好？還是該不顧一切的爭取？
他坐立難安，無法入眠，對梅玲耀他還有着無限的期望，他幻想着兩人可以同進同出，期盼挽着她的手一起參加大大小小的聚會，然後得意地告訴別人，她是他的女朋友，是他未來的老婆，她有多能幹、有多迷人，他多想大聲地告訴全世界，再驕傲地說，我是她的男人。
衛升楠握緊手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把簡訊小心翼翼地儲存好，就像把梅玲耀珍藏在心底一般，他知道自己放不開手，知道自己對她還有無限的期盼，不過現實總是要面對、再殘忍都要承認，今天她坐上了別人的車、和別人共進了晚餐。
他的一顆心已經給了她，不過此刻她的心，落在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