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南宮籍從後院回到廳堂,還沒坐穩,立刻被沈寶華問了姓名與年歲,他老實回答后,笑着問:「華兄打京城來,是為了什麼要事嗎?」

「為了『風月君』呀,今日他的新冊子開賣,我才千里迢迢遠道而來,幸好順利拿到號碼牌。你聽過『風月君』嗎?」

「聽過,他的春風書十分有名。」他當然聽過,因為是自家二哥呀。

「哈,真是識貨!我上個月初才得知有這號人物,看了他幾本冊子之後,就喜歡得不得了,然後只花上八百兩銀子,就把他先前的五本冊子全買下來。」

八百兩銀子買五本?算一算,一本就是一百六十兩,這可是當初價格的翻倍、翻倍,再翻倍呀!如此,還用「只花上」這三個字眼,而這樣的數字,小花需要做多少件綉品,才有辦法賺到?

「你有『風月君』全部的書嗎?」

「沒有。」想看的話,去二哥房裏拿就好,他不需要有。「別想同我借喔,我手邊『風月君』的書絕對不會借人,我可不要別人的臟手碰那些書。」他眼神充滿唾棄的看了眼南宮籍放在桌上的手。

「好了,別再說這些……」沈寶華咭咭笑了兩聲,「我現在要知道你怎麼和小花勾搭上?」

「我有事請小花幫忙,久了也就熟悉起來。」南宮籍笑了笑,簡明扼要的說。「華兄,時候不早,你不是還要取『風月君』的冊子嗎?我陪華兄一塊兒去吧。」

南宮籍說著就要起身,但某人動也不動。

「你別想岔開話題,你是不是擔心接下來說的會被小花聽見?不需要擔心啦,就算她聽見也沒啥。欸,我說你,是不是在玩小花?老實說,你替她取的小名還真不錯,小花小花小花……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像狗一樣的名兒,聽起來真順耳。」

「我沒在玩她,這種事情不能玩的。」南宮籍面容在笑,但心裏早就把對方痛扁一頓!

要不是只想儘快把他弄走,別讓小花再擔心受怕,他也不用忍到快內傷。

「沒在玩她?拜託,你還那樣年輕,該多看看其他女人,多走走青樓,把小花當成拿來玩樂的對象就好。像她那樣的女人,半點也不值得浪費心思。」

「是嗎?」

「不過,我真佩服你,竟然能忍受她那醜陋樣兒……」沈寶華雙眼轉了轉,腦子想到了什麼,賊兮兮的問:「小花可有告訴你,她臉上的傷打哪兒來嗎?沒有?她竟然隱瞞不說,嘖嘖,真有夠賤,是擔心你知曉後會離開吧,不過沒關係,讓我告訴你……」

倏地,沈花掀開門帘奔了進來。

「不許說、不許說!華弟,你離開,離開我家,離開這裏!」沈花三步並成兩步撲上前,一不小心把茶水灑在他身上。

茶壺落在地上,碎了滿地。

沈寶華髮出尖叫,一掌狠狠拍向沈花後腦勺,速度之快,讓處在另一頭的南宮籍來不及阻止。

「該死的你!瞧你做了什麼蠢事!啊啊,我的衣裳、我的靴子,這可是我特別訂製的呀!是上等錦布製成的呀!」沈寶華用力揪住沈花的頭髮。「我……我……」

「你怎樣?你害怕我說出你的過往?我偏要說!偏要說!」沈寶華把沈花的臉扯向急趕上前的南宮籍,讓她用疤痕面對南宮籍,「瞧,你瞧,她這疤痕,是她不守婦道所受到的懲罰!她嫁人,卻不盡心侍奉公婆,甚至善妒,所以被丈夫休離……啊,虧我還替你尋到那樣好的人家,真是浪費我的一片苦心,我真以你為恥!」

「不要!不要再說了!」沈花掙扎,雙手胡亂揮動,卻猛地被推入南宮籍懷裏。

沈寶華抱臂冷笑,「你可千萬想清楚,這樣的女人到底是個二頭貨,得到了對你沒任何好處,玩玩就好、玩玩就好。」

「你住嘴住嘴!出去!別再來了、別再來了……」沈花撲上前,把弟弟推出門外。

「你以為我喜愛來你這破地方嗎?早知道別那樣好心來看你,被潑得一身茶水,又得回客棧換……哼,像你這樣的女人,當初就該選擇自縊,而不是厚顏無恥的活着浪費米糧,二頭……啊!」

砰!一拳打上某人下顎。

「不許你這樣說小花!」南宮籍的滿腔怒火瞬間爆發出來,他揪住沈寶華的衣領,憤怒咆哮,那重擊在骨頭上的拳頭隱隱生疼,卻比不上內心的疼痛。

該死的!小花在她弟弟的內心到底算什麼?比衣物還要低賤?比狗兒還要不如?只因為衣衫被茶水弄濕,就對小花動粗,而且還是在自己面前!

看看剛才小花因沈寶華髮怒就想下跪的反應,這畜牲只怕不是第一次動手!她的每一次劇烈顫抖,每一個驚恐眼神,都讓他心疼死了,恨不得早八百年就認識她,為她擋下那些難聽的嘲諷與毫不留情的拳頭。

「你……你……」沈寶華想要閃躲,卻被揪住衣領,只能眼睜睜看着又凶又狠的拳頭朝自己揮來。

砰!一拳朝某人右臉頰揮去。

「小花不是任你這樣隨意辱罵屈辱的!」什麼叫只要玩玩小花就好?什麼叫小花生存在世間上是厚顏無恥,浪費米糧?他完全不知道,小花如何努力照顧自己與小寧,是如何勇敢的生活,就這樣胡亂批評她。

「居然打我……」

「你到底,是不是小花的親人!」

砰!一拳朝某人左臉頰揮去。

「你到底,是不是個人!」

砰!最後一拳狠狠朝某人肚子打去。

連連打了四拳,一向養尊處優的沈寶華竟然無力反抗,被打得兩眼生暈,小書僮即便焦急萬分,卻也無力阻止,只能小心翼翼準備攙扶起跌在地上的少爺。

「你……你竟敢打我……小心……小心……」

南宮籍睥睨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原本的溫和面容,而今透着令人不敢忽視的威嚴。

「我,凈明書坊當家老闆,因為這樣的身分,上邊認識地方官,下邊認識三教九流,甚至連淮都城外的山賊也都認識。若你想活着回去,就別興風作浪,若你顧及自己性命,勸你買到『風月君』的冊子后就趕緊離去,往後別再踏入淮都城一步!」

「你……你……」沈寶華顫顫巍巍地被扶起身,「哼!走着瞧,凈明書坊是吧?」

沈寶華衣袖重重一甩,哼哼唉唉離去。

南宮籍吐出口氣,憂心地想轉身探看沈花的狀況,沒料到木門竟然在他眼前重重一關,並且落上門閂。

「小花!」他一驚,不顧手疼,急拍着門板。

「你……你回去吧……我要獨自靜靜……」裏頭傳來沈花悶悶的抽噎聲。

小花在哭!該死的,她哭了!

「小花,你開門,開門讓我看看你,好不?」她方才被抓頭髮,不知道要不要緊?還有茶壺摔在地上,她有沒有踩着?

「你走開……走開……不要理我……我不喜歡你……我是二頭貨……你以後別再來了……」

南宮籍一頓,放在門板上的手緊握成拳,雙眼重重閉了一閉,調整自己紊亂的呼息。

二頭貨。

小花曾嫁過人。

他其實,也驚訝到了。

或許該給她一些時間冷靜下心神,而他自己……唉……「小花,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他輕聲說,也不知沈花有沒有聽見。他深深看了門板一眼,拖着緩慢步伐,一步步遠離。

門后的沈花,臉頰埋入手掌里,一邊站着午睡醒來,滿臉茫然的小寧,泣不成聲。

南宮籍在床上翻來覆去,時間已過丑時,依然無法入睡。

他的腦袋靜不下來,反覆滾動今日……不,應該說是昨日所發生的一切。手上仍殘留揍人的痕迹,這是他第一次氣憤到忘記「君子動口不動手」的處世原則,但,他半點也不後悔。

過了半刻,他放棄繼續把床褥揉亂的舉動,起身下床走到門外,沿路晃到黑漆漆的書坊店堂,又來到仆佣住處,最後朝木刻院走去。

四周黑影幢幢,他落寞的身影,被月光映在地上,好孤單。

忽然,他聽見一聲咳嗽。

「師傅。」他詫異喊道。

坐在石亭里的黃老師傅朝他招手,「阿籍呀。」

「師傅,你怎麼沒睡?」南宮籍舉步走入石亭。

「人老了啊,睡一會兒便精神飽滿。倒是你這小夥子,是睡飽了沒事兒?還是有心事睡不着?」

「唉……」南宮籍憂鬱的嘆口氣。

「沒想到一向開朗的小夥子也會嘆氣。怎麼,為了紙頁漲價的事煩心?」

「紙價漲了,與紙商商量沒用,最後計劃去剡城一趟。事情都已如此,沒啥好值得煩心呀。」

「你這小子……」黃老師傅想要大笑,忽而想起現在的時間,急忙咽下滾到喉頭的笑聲,卻引來一陣咳嗽。

「師傅,你不打緊吧?」南宮籍拍着黃老師傅的背脊。

黃老師傅擺擺手,好不容易穩下咳嗽,道:「其他書坊老闆都因紙價而心煩,我看只有你例外。」

沒值得煩心?哈哈,能說出這話的,不愧是籍小子!書冊用紙一張漲兩文,如此買一千張紙頁,就要比以往花上兩千文呀。當然,這只是估算的數字,要知道,出版一批冊子,絕對不是一千張紙就能解決的事。

「本來就是,事情都水到渠成,煩心也沒用,只會徒增白髮,我可不想為了這點小事早生華髮。」南宮籍頓了一頓,「師傅,我今日遇到一件事兒,是一件讓我訝異的事,是我以往絕對沒想到的事。」

「哦?」

「我覺得好慚愧,明明不知道她的過往事兒,卻大言不慚的說喜愛她,也難怪她會躲我了。或許,在她心裏,我是個不負責任之人吧,畢竟說出口的我隨時都可能反悔,可最終受傷的人卻會是她。」

「原來咱們阿籍也會為感情事心煩。」他還以為阿籍會一直和七、八歲孩子相處,直到皺紋華髮萌生咧。

「我也會有心上人嘛。」南宮籍咕噥。

黃老師傅呵呵一笑,「那位姑娘是怎樣的人哪?」

南宮籍仰望着月牙,許久,才開口說道:「她是一位可愛的姑娘,儘管二十四歲了,心裏仍藏着一名小女孩,會為了吃到甜糕而開心,會為了菜圃架上生出絲瓜而喜悅。她一直以為繪出那些可愛圖樣是因為他人的關係,但倘若她心裏不是那樣愛幻想,沒有孩子的單純心性,是絕對繪不出那種圖樣。」

「孩子心性?人說物以類聚,果真沒錯。」

「師傅,你別藉機指控我像小孩子。」他嗅到指控的味兒。「老頭子可沒這樣說,是小子自己這樣想。還有呢?」

「她很善良。」南宮籍垂下眼,「我知道,她對需要花費銀兩的事兒都必須精打細算,可她卻會用少許文銀幫助一些手殘腳殘的乞兒,那些文銀與富貴人家捐給廟宇的一比較,雖然只是九牛一毛,但……」

「貴不在多,而在心。」黃老師傅點頭。

「還有,她家中以前有位老僕,當老僕出外賣餅回來,她會燒盆溫水,執意親自替老僕洗腳。在老僕往生后,她早晚三炷香祭拜,一日也沒少過。」這是他與小寧說話時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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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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