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條毛茸茸麥褐色的結實長腿踏出浴室,接着是另外一條。

長腿的主人全身上下只在腰際圍一條毛巾遮住重點部位,不顧腳底板的濕漉,以及不斷從腿上滾落而下的水珠,大步從卧房一路走到廚房,拉開米色冰箱的門。

一股涼風迎面襲來,雙眼眯了一眯,打量冰箱裏能夠吃的食物──

很好,只有一瓶930ml的瑞穗鮮乳以及裝在袋子裏三片乾冷的吐司可以當早餐吃!就算他想煎蛋夾在吐司里也不行,生雞蛋昨天就被他煎完了,而他剛才晨跑結束,忘記去便利店買!

盧仕傑發出一連串的低咒,中文裏夾雜英文,覺得體內有座火山“轟”的爆發了。

牛奶配白吐司,要是雞蛋沒用完,還會有個煎到焦臭的荷包蛋。這是他二十一天──加上今日就二十二天──以來的早餐,相同口味吃到他好想吐。

如果有人跟他說:既然吃得那麼痛苦,直接去早餐店買不就好了。那麼他會回答:吃了十多年的外食,無論早餐、中餐還是晚餐,他已經受夠外食的折磨,尤其是嘴巴被那小女人養刁之後,除非朋友聚餐非得在外頭吃,否則他絕對把外食列為拒絕往來戶。

只是……

“可惡!”他再度咬牙低咒,放棄吐司,直接撈起放在冰箱門邊的鮮乳。拿起來有夠輕,剩不到半罐,或許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拇指與食指拉開立樂包口,他懶得用玻璃杯,直接仰頭咕嚕咕嚕灌鮮奶,大腳一伸用力踢上冰箱門,半點也不在乎裏頭一些玻璃瓶裝的調味料發出匡啷匡啷的聲響。

高大的身軀往客廳移動,走不到五步,鮮奶已全數被他灌入肚子裏,在經過餐桌時,大掌“啪”的一用力,利樂包馬上出現腰身,被隨手扔在桌上,與一干同樣品牌的夥伴排排站好。

盧仕傑大步踏進客廳,一手抓起桌上的電話,飛快按下幾個數字。他右腳掌打着地板,等了五分鐘左右,電話終於接通。

“是哪個混蛋大清早打擾老娘睡眠?”

“我!”盧仕傑口氣同樣兇惡,視線環顧客廳,上衣、褲子、內褲、雜誌、報紙、漫畫……凌亂的散佈在十五坪空間裏,彷彿被闖空門,只差沒有翻箱倒櫃。

有這樣的生活環境完全是他自作自受,從小到大在家裏隨手亂丟一直是他的“優良”習慣,尤其長大后脫離母親的“勢力範圍”,他更是變本加厲,製造混亂的範圍從卧房延伸到整個住家。

按理說,他應該對生活環境的凌亂極為習慣才對,可是……

都是那小女人害的!誰教她平時猶如辛勤的工蜂努力收拾屋子,害他現在面對雜亂的環境竟然無法適應,愈看愈心煩意亂!

可惡,她為什麼要離開這麼久?

“親愛的仕傑弟弟──”聽那暴躁語氣,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鮮少主動聯絡她的弟弟。啊,弟弟主動聯絡她,會有什麼事情呢?她好期待呀!

“少噁心。”盧仕傑撥開沙發上一堆雜物,一屁股坐上去,還不到十秒又煩躁的站起來。“幫我找人。”

電話彼端停頓半晌。

“找──人?”聲音裝模作樣的嬌嗲起來,盧仕傑甚至能夠想到她挑眉眯眼準備聽八卦的可惡模樣。

若不是終於受不了每天面對凌亂的屋子、難吃的食物,以及遲遲聯絡不到那小女人的煩躁心情,他百分之百不會找自家姊姊幫忙──天知道一向就愛把握機會坑人的她,會藉機開出什麼條件?

“趙鈴蘭,我要找她。”

“趙──鈴蘭?”她的口氣更欠揍了,還帶着嘿嘿嘿的怪笑聲。“我說弟弟呀,莫非你對鈴蘭做了什麼壞事,所以才讓對工作充滿責任感的她,情願拋下工作也要離開你,然後在你深深反省之後,又覺得虧欠她、自己不能沒有她,於是想把她找回來?”

拜託,這女人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盧仕傑沒好氣的翻了個大白眼。

“她只是出去旅遊,貪玩到不遵守回家時間。”所以他要親自去把她逮回來。“我要知道她在南投哪裏落腳。”

昨天她傳簡訊,說想在南投多待一個禮拜,但沒說究竟在南投什麼地方。雖說地球儀上的台灣只是小小一丁點,而南投則是小小一丁點的其中一部分,但……要找人還是很困難啊!

“你以為我是徵信社嗎?請搞清楚,我只是‘小、小、的’服裝設計師,可不是偵探。何況你總有她手機吧?直接打給她要地址不就得了!”笨。

“她關機。”所以就算打過去,只能夠聽到可恨的系統語音。“別告訴我你沒辦法。”她認識的人多如牛毛,這種小事絕對難不倒她,何況……他記得她有一位客戶是徵信社老闆的妻子。

“呵──”咯咯嬌笑。

這女人!盧仕傑憤怒磨牙,恨恨的開口:“說出條件。”

嘿,夠上道。“之後你必須答應我一樣要求,不能拒絕。”

“……”

“一天內回覆你消息?”

“……”

“今天中午前?”

“成交!”

※※※

由於是暑假期間,自七月以來,這間位在半山腰、小有名氣的南投民宿,客人一直絡繹不絕,也把民宿老闆李光耀忙翻了。

他一下替“森之屋”多加一床棉被,一下吩咐打工小弟,說“花之屋”的客人要求在木屋裏用餐,要小弟等餐點準備好後端過去,一下子到“水之屋”補充茶包、咖啡包。

直到這些事情告一段落,他來到民宿主屋前方的花園,於右側的景觀叢邊蹲下身,伸手在其中摸索,找到被陽光曬得有些熱的開關往右一旋,隱藏在草皮間的洒水器便啟動了。

李光耀站起身,用力伸個懶腰,喀啦喀啦的轉動頸子,忽然看見趙鈴蘭坐在景觀叢後方的木製搖椅上。

他走過去,從趙鈴蘭身後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後繞到她身前。

趙鈴蘭收回心思,看清來者之後,咧嘴一笑。

“忙完啦?”

李光耀正要開口說話,忽然眯起雙眼,視線如探照燈般搜尋四周,看看有無可疑人物。

趙鈴蘭見到他緊張兮兮的模樣,噗哧一聲,“梅鳳不在這裏,廚房裏的鹽巴用完,她騎車出去買了。”

聽到這個消息,李光耀肩膀一松,咕噥道:“難怪耳根這麼清靜,原來是因為她不在。”

趙鈴蘭從搖椅上站起身,看着李光耀,嘴唇蠕動半晌,才帶着充滿歉意的笑容輕聲說:“光耀,對不起。”

“什麼?”沒頭沒腦的說對不起做什麼?

“現在是暑假期間,訂房的客人肯定很多,但我卻平白佔去你一間木屋,甚至一住再住……”想起昨日的再次請求,她感到萬分抱歉,可是她真的還沒做好回台北的心理準備。

“嘿,你別介意了。”李光耀瀟洒的擺擺手,“我不是跟你說過,你住的那間木屋本來就不外租給客人,而是拿來招待朋友嗎?”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介意趙鈴蘭多住幾天,畢竟她會幫忙做一些瑣碎的工作,例如收拾碗盤、清洗被單、打掃小屋等等。今年暑假多了她這名幫手,讓他與幾位打工小弟小妹輕鬆不少。

依他盤算,就算趙鈴蘭再住一個月,他還是會舉雙手熱烈歡迎。長假期間人手多一個算一個,哈!

“不過鈴蘭,你不是在台北有份工作嗎?請假這麼久,甚至一再延長假期不要緊嗎?你的上司不會怎樣嗎?”李光耀關心的詢問昔日國中同學。

趙鈴蘭因為他的問話垂下眼皮,牙齒緊咬住下唇。

仔細想想,除了第一次,她是直接面對面告訴老闆盧仕傑想要休假外,在此之後的三次告假,一次用電話通知,還沒等他有所回應便掛上電話,並且打死不接他的來電,另外兩次則利用簡訊,傳送完立刻關機,成為名副其實的鴕鳥一隻。

她想,他肯定氣炸了。

“你該不會和孫梅鳳一樣,準備掀桌不幹吧?”

“不,怎麼可能。”她從來都沒有這種打算,絕對沒有!“我只是想要透透氣,調適一下心情……”

“所以是職業倦怠?你是做什麼樣的工作啊,我記得你高職念的是服裝設計,現在是從事相關行業嗎?”

趙鈴蘭毫不忌諱的坦言道:“我在情趣用品店上班。”

“情、情趣用品──咳、咳咳咳──”李光耀驚訝到被口水給嗆着,雙眼上下打量這位就學時期書包里沒藏過半本漫畫小說、老師說東就絕對不會往西、極度聽話乖巧的鄰家女孩,完全想不到她會在那種地方工作。

瞠目結舌好一陣子,他才找回聲音。“你在開玩笑?”

“我真的在情趣用品店工作。”趙鈴蘭一臉誠懇,“你需要名片嗎?我有帶,放在包包里,等一下拿給你。”

還真的是在情趣用品店上班?!

“鈴蘭,你怎麼會……呃,在那種地方……唉呦!”話未說完,小腿就被用力踢了一下,他急忙回頭看是哪個臭傢伙暗算人。

是孫梅鳳。

她左手拿着一包鹽巴,右手叉在腰上,化着淡妝的臉皮笑肉不笑。

“我說,鈴蘭在情趣用品店工作,妨礙到你了嗎?”

“我訝異不行啊!臭婆娘,你有意見嗎?”嘶──小腿痛得厲害!可惡,穿高跟鞋還踢這麼用力,他是哪裏得罪她了?

“當然有。為什麼你可以看色情光碟,而鈴蘭只是在販售那種東西的店裏上班就不可以?”

“色、色情──”

“你敢說沒有?”柳眉一揚,哼哼冷笑。

李光耀縮了下肩膀,摸摸鼻子,認了。

“我只是訝異她怎麼會在那種店工作……”

“哪種店?鈴蘭的工作正正噹噹,不偷拐搶騙,不傷己害人。哼哼,就是有些人表面上惺惺作態、自詡清高,骨子裏卻……”孫梅鳳評估似地緩緩把某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喂,你那是什麼眼神?我沒有瞧不起鈴蘭,我只是……”

趙鈴蘭眼角帶笑看着他們一來一往,直到一名打工小妹匆匆把李光耀找回民宿主屋,孫梅鳳也為了準備晚餐跟着往木屋走。

原本拌嘴的熱鬧氣氛在他們離開后立刻沉寂下來,趙鈴蘭輕呼口氣,重新坐回搖椅,有一下沒一下的晃動着,雙眼看着遠方天際,思緒飄回幾百公里之外的台北。

自從來到這裏,她就經常走神,孫梅鳳總會戳着她的腦袋,命令她振作一點,可是她沒辦法克制啊!一旦空閑下來,就會開始想着他現在在做什麼、過得好不好、一個人能不能應付工作?

她第一次離開這麼久,明明很想回去,卻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而選擇膽小的躲在這裏。

他……那個男人……盧仕傑……

想着想着,身體深處傳來這陣子愈來愈熟悉的騷動,趙鈴蘭不安地扭了下腰,雙手捂住臉頰,嫩嫩的紅唇吐出輕吟。

唉,明明已經距離這麼遙遠,為什麼他所帶來的影響還是這麼深?沒看到他的身影,只是單純的想着他而已,身上曾經被那雙手、那熾熱雙唇觸碰過的地方,竟然又開始酥麻敏感,彷彿回到那一天……

※※※

名為“溫柔之鄉”的情趣用品店,隱藏在台北市某處不起眼的小巷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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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員的老闆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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