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或許,那就是他口中的喜兒吧。
想到這裏,細細地端看着沉睡中的他,心裏居然百感交集,莫名的煩躁,卻又理不清個所以然來。
而這種奇怪的心情,伴隨着他日漸好轉的身體越發的植根心中。
他對於那天晚上發生過的事情隻字不提,也不曾主動去問她為何出現在那裏,彷彿那天夜裏並沒有召集他離開的煙火,他們根本不曾有過短暫的分離。
相處,是一種細水長流的平和融洽。
或者一切皆是表面,他或她都十分的清楚,也很有默契地不去捅破那薄薄的一層。
至於那一夜有過的承諾,也彷彿不曾有過。
他待她,謙謙有禮,越發的客氣。
她待他,親遠得宜,彷彿單純的醫者身份。
直到,某一天,當她端着早點走進屋子裏,看到他一身遠行的裝束。
“要走了嗎?”
輕輕地放下手中的食盤,望着窗外寧靜的雪景,樹上新綠的翠芽,花睨心裏不禁一陣恍惚,原來不經意間,已是春臨大地。
時間彷彿在指間飛閃。
因為住在這屋裏的大娘一直沒回來,她就一直忘記了這時間的流動。
又或者,奢望可以跟他一起在這裏生活下去的念頭悄然滋生,讓她選擇了去忘記——雖然,明明不該如此,對待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人,不應該有此類的想法。
聽到腳步聲停在身後,她的脖子不免僵硬了一下。
“你……睨兒,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她淺淺一愣。
“你的毒素未清,凡事不要強出頭。”
“就只有這些嗎?”
“就只有這些。”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除了以一名大夫的身份面對他還能如何。
因為心底里莫名的緊張,手,不自覺地撥弄了一下發絮,在不經意的時候碰到了掛在耳垂上的冰涼。
驀然想起了什麼,她連忙抓住那冰涼的小飾物,輕巧地拿下來,遞還給他,“這是你的東西,還你。”
沒有抬頭去看他,所以,她沒有看到他眼裏霎時閃過的失望。
“我以為……”
啞聲開了個頭,但他沒有把話說下去,只是伸出手心來。
看着他布着大小傷疤的黝黑手心,她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再次遞前,把他當日所送的耳環輕輕地放在他的手心裏。
就當她要把手縮回,他卻飛快地合攏五指,把她的小手包入其中。
她觸電般地抬起頭來,剛好對上他那雙越發內斂的眼睛,心裏不禁顫抖了一下。
“我以為,我替這個耳環找到了適合的主人。”
她愣住,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睨兒……姑娘,這段日子謝謝你的一直照顧。他日……非語決必定感恩圖報。”
說罷,他放開了手,提了配劍便要離開。
“喂……”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那麼的顫抖,叫住他也並非本意,只是,他面帶錯愕地轉過來時,她深呼吸,當著他那總是銳利的目光硬着頭皮上前去,並且,伸出冰涼的手指,拉住了他背後的衣服。
他轉過來,而她尷尬得紅了臉,慌忙鬆掉手中的衫角,“你要去哪裏?我……”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她暗暗深呼吸,“我這次下山是為了尋找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你……你若是真要報恩的話……陪我一同去找好不好?”
【第四章】
花睨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用“恩情”這種渺茫的東西去留住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男人。
不過,不管過程如何,她成功地把這個男人留住了。
但雖然留住,卻一再地懊悔當日的衝動。
看着那永遠在身前五步之遙的背影,只覺得背上的葯籮又重了些。
走不並肩,吃不同台,話不投機。
她懷疑他為什麼要留下。
恩情嗎?
誰真在乎那種縹緲抓不住的東西?
好多次,她忍不住追上去,打破了五步的距離,問清楚他為什麼既然如此不願意與她相處還要留下,想對他說如果是為了那些不值幾個錢的恩情承諾倒不如早點離去,可是,話打滾在喉頭,每每被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看着的時候,什麼念頭都棄她而去了。
非語決是個怪人。
真的很怪。
當日,明明是他挑逗她接近她給她承諾,但回過頭來卻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像那個曾經交到她手裏的耳環吧!還給他時,他分明說了那句似是而非的話去亂了她的心,可如今,他把耳環藏得老緊老緊的,隻字不提把耳環再送她的事,彷彿只有她為了那些子虛烏有坐立難安。
這種感覺很難受很難受。
想着,嘆息着,突然一頭撞到硬實的胸膛,她連忙退開,看着不知因何停下來的他。
“前面有一條小村莊。”
她側頭,猜不透他的用意。
“再前進就是洛陽,你還是改裝一番比較妥當。”
看着他轉身再度前行,心裏不免一陣失望。
事隔三天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為了這個無聊的事情。
她低頭,看着自己一身並無不妥的打扮,衣服是在上一條村落里買來的成衣,雖然跟她之前穿的從氣質上就有着天壤之別,可也總算是乾淨利落方便上路,她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這方面做文章。
不過,還是尾隨着沉默的他去到了村落里唯一的一家裁縫店。
但才走進去,先到的他已經指了指櫃面上的一套衣服。
她不疑有他地換上,卻意外地發現那衣服分明是書童才穿的麻布衣。分不清是藍是白或是灰色的長衣外面是灰黑色的麻布長褂,用黑色的腰帶纏上后,衣服還是松垮垮的,害她不管怎麼看怎麼像個發育不全的小夥子。而且,如今這種裝扮無論如何不再適合佩戴珠釵頭飾。淺淺一嘆,她把一頭秀髮放下,在堆放在角落裏的碎布裏頭隨便拿起一條墨綠色的小布條,隨便往腦後一綁,把一頭捲曲的長發利落地束到腦後。
基本上,當花睨再次出現時,非語決徹底地愣住了。
讓她變裝,本意是為了讓跟在自己身邊的她不會遭到別人的評論,畢竟即使是在兒女情長的江湖,雲英未嫁的姑娘跟在男人的身邊總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所以即使多麼嬌縱的江湖女兒,基本都被禁足在各自的門派里,如非必要斷然不會拋頭露臉。
自然,邪道的妖女們除外。
但,這些全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既然她此行是為了尋找一件很重要的東西,能不吸引旁人的目光才是最好的做法。
可顯然,事與願違。
看着眼前的她,嬌俏乾淨地出現在眼前,只覺得那種男女莫辨的稚氣只怕……
“這不是碎劍門的叛徒嗎?好大的膽,居然出現在我們倉海派的地盤!”
猛地一聲吆喝從後傳來,打斷了非語決的深思。
轉過頭去,望着不知道打哪來的小派小眼小人物,還有那已經高高亮起的兵器,他只是一陣疑惑。
碎劍門的叛徒?
他何時成了師門叛徒了?
這時,又見對方視線擦過他身側的花睨,一窒,突然叫道:“小兄弟莫怕,我乃倉海派大弟子,必定將你從這惡名昭天的惡賊手裏救出來!看招……”
果然,才想着她的裝扮必然會更加引人注意,隨便跑來一號路人甲都忍不住要為她出頭了,只怕到時候真進入了龍蛇混雜、大小幫派不下數十的洛陽,招惹來的麻煩會更多!
懊惱地想到這裏,看到迎面刀光一閃,他只是輕輕地閃身,手腕凌厲一翻,用手刀往那聒噪的人的脖子上只是輕輕一砍,那人便如同遭受什麼重創,嗚咽一聲倒了地。
從容地從腰帶間摸出了銅板,準確無誤地砸向櫃枱,就當那裁縫店的小老闆嚇得抱頭縮下去時,他伸手一拉,把花睨匆匆帶走。
路過無人的村屋,他又閃身而進,丟下碎銀,抄起人家隨意搭放在門邊的草織帽子便往頭上帶去。
一路施展輕功離開那小小的村落,他全程沉默着,只有那隻抓住她手腕的手,越發的緊窒。
很痛。
不過她沒有哼半聲。
入夜時分,終於在一間破廟裏停下。
他放開她后,便癱坐在角落裏,寂靜里,他的喘息聲十分的明顯。
她,靜靜地看着他好一會兒,自然知道他的疲憊是因為傷勢未愈卻過度虛耗真氣之故。回頭看看手邊的葯籮,她伸手取出藥草,來到他的面前。
不想才走近,他就反射地抬起眼來,手更是緊張地推出了劍刃。
兩人都是一窒。
對望里,他別過臉去,徐徐地把手移開了腰間的兵器。
而她,沉默數秒,才把手裏的藥草遞到他的面前來。
他抬頭。
“試藥。”
她的話很簡短很乾脆,就像她此刻的表情一般,簡單得只有冷淡疏離。
而他,點了點頭。
於是,她把藥草放下,從指間退出銀針,開始在他的臉上施針。
不管多少次,仍然覺得他的忍耐度驚人。
她深知每一針扎入他的經脈時所帶來的痛楚,可他,連眉頭都不動一下,一雙眼,只是彷彿失神地直視前方。
有時候不禁會想,他對她到底是信任或是其他。
除了第一次對他說要試藥他曾露出過一剎那的遲疑,此後每一晚,她對他說出“試藥”這兩個字后,他就木偶一般地隨她舞擺,根本不在乎她所謂的試藥是什麼意圖,對他又會有什麼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