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家別墅,偌大的劍道室。
教室里只有陳封,陳家鋒頭最健的次子。陳讓換上劍道服,不久,隱約聽見房裏傳出兩人過招的聲音。
半晌,純木地板上癱了兩位陳家少爺,同樣筋疲力盡。
陳封的竹刀橫在身前,氣喘吁吁。「承認吧!你就是打不過我。」
陳讓擦着額上的汗水。「除了愛面子,我沒有一樣輸你。」
此時陳封突然想起一事,仰天大笑:「還有件事我承認輸給你,我們可愛的邵家小惡魔,就要成為你的嬌妻啦!哈哈哈!慢慢享用。」
「不用在一旁說風涼話。」陳讓瞥了二哥一眼,面無表情。
「看來你這輩子逃脫不了被她欺負的命運,哈!」陳封唯恐天下不亂。
「是嗎?」他休息過後,優雅地起身,這麼多年不見,那拿着水果刀架上他頸子的小女孩,要來陳家「還債」了嗎?
「讓,雖說我們對邵家有未還的人情,但結婚是人生大事,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那丫頭,不用太勉強,我陪你去和母親說。」
邵家的獨生女邵巧芸,別的本事沒有,蠻橫搗蛋一流,所到之處,必定哀鴻遍野、一片慘狀,陳家邵家兩家世交,自幼陳宅便是她最常光臨的戰場,而最無「抵抗力」的陳讓,往往就是她舉旗造反下的最大「犧牲品」。
這調皮搗蛋的惡魔,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娶她?沒人敢妄想日子會成什麼樣。
就在陳封抱着七分同情、三分看好戲的心情,好心地要替陳讓解圍,沒想到陳讓一反他預料中的態度,只淡淡地說了句:「我的事不用你多心。」
「唉呀!我是關心你啊,你當真要娶那小丫頭?」
「她不小。」陳讓清楚知道與她度過了多少日子。「算一算,十七歲了。」
「所以你認為十七歲的她,會乖乖的不再找碴搗蛋?」陳封睨了弟弟一眼。
「錯,是會變本加厲。」
陳讓不只清楚她的年紀,更能明了,她的調皮搗蛋是掩飾着什麼心情。
「好,那二哥也代表大哥謝謝你,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瞧陳讓一副「不用你們多事」的態度,陳封當自己自討沒趣。「你到時別喊後悔。」
陳讓依然沉靜地不與誰爭辯,幽然地轉過身,拉開木門離開劍道室。這裏,曾是他根本踏不進來的地方。
陳讓踏着穩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下樓,他的回憶,也一點一點隨之湧現。
他的童年和兩位哥哥甚不相同,當他們手握竹刀和師父學着劍道時,他的小手吊著點滴;當他們坐着私家車上貴族小學,他只能請家教到床邊教授。他童年的天空,往往只有窗外的那片藍天,不過他知道自己並不孤單。
童年裏那個頑皮搗蛋的「玩伴」,小小的身影此時浮現在他腦海,她的聲音,似乎還繚繞在耳邊,他想起因她而有色彩的童年。
「哇!嚇死你!」當時還躺在病床上的他,又聽見這樣熟悉的聲音。他瞥見兩隻毛毛蟲,從小女孩一點也不害怕的小掌心中慢慢爬出,往他棉被鑽。
陳讓還記得,小女孩這麼說:「這是我剛剛在醫院外面的花圃抓到的,偷偷帶進來嚇你啦!」
綁着兩條辮子,模樣可愛、舉止卻一點也不可愛的小魔頭,照例又找新鮮事來整他,不過陳讓還是一樣,沒大哭、沒大笑,默默地看着兩隻毛毛蟲在床上爬。
「你怎麼沒反應?」邵巧芸愣了愣。「你今天沒吃藥嗎?」
「毛毛蟲會變成蝴蝶,妳知道嗎?」陳讓終於說話了,聲音沉沉緩緩,乍聽之下毫無殺傷力,卻隱隱蘊含著不為人知的力量。
體弱的他無法像哥哥們一樣從小就練習劍道,但是劍道師父跟他說過,任何招式,都比不過心法重要,躺在床上沒關係,反而更能讓心思考。
一旁的小女孩用病房裏不該有的高分貝,對着他又嚷又做鬼臉:「蝴蝶能飛,你一定很羨慕對不對?」
如果是別人,陳讓或許會覺得,這是在嘲笑他沒有強健體魄能行動自如,但眼前這「過動兒」,他暫時不跟她計較。他相信她的心和她的雙眸一樣,清澈純真。
「還好。」陳讓不濃不淡的說。
「好啦!其實我跟你一樣好無聊,都不知道誰能聽我說話、陪我玩。」邵巧芸低下聲噘起嘴。
「家裏只有我一個人,媽咪不在了,爹地整天都在忙,保鑣叔叔全都一副撲克臉,看了就討厭……」她百般無聊地隨手翻着帶來的故事書。「我們來找點事做,我念故事給你聽好了。」
巧芸是他小時候唯一的「玩伴」,只有她有辦法鑽進層層看護的病房,有辦法「偷渡」一大堆有的沒的東西給他,雖然大部分時候,她是來搗蛋的。
巧芸總在房裏東摸西摸,一會搖他的點滴瓶,一會看着病房裏的蘋果……旁邊的水果刀竊笑,不一會兒水果刀就成了她的玩具,她不是開玩笑的,那刀子晃來晃去,就差沒從他眼前劃過。
這會兒,她拿着故事書煞有其事念着,不過很快就露出本性。
水果刀現在正架在陳讓的脖子上。「說!小紅帽在哪裏?不說的話,我要你好看!」她當做好玩,架勢十足地「威脅」着陳讓。
巧芸演了半天,覺得小紅帽的故事實在無聊,又拿起另一本故事書,在陳讓的病床旁自言自語:「唉!真是的,如果我是睡美人,我才不會等什麼王子去親她才會醒呢!我一定自己爬起來,去找巫婆算帳……」
巧芸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病房內、以及他孤單的童年裏。
「你該不會也嫌我吵吧?」見他都不回應,巧芸丟下書。
陳讓沒有說話,他沉定的性情,讓他習慣冷靜地觀察一切。
「幹嘛不講話?連你都不想理我了嗎?」
「妳總是搗蛋,是因為孤單,對嗎?」陳讓不言則已,一語就中。
他明白活潑的巧芸生長在那樣的家庭,只有不斷「惹是生非」,才能引起別人的關注,在她小小的心靈里,非常需要別人的關愛。
「哼!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小小的嘴噘得半天高,不服氣、不承認,她的小小心思,竟被整天躺在床上的傢伙看穿。
「我不要聽你亂說話了。」巧芸腳一蹬,跳上桌子。「整天關在這兒,我就不信你不悶,我來開窗子!」陳讓來不及阻止,巧芸已經踮起腳尖,吃力但不認輸地用力推開牆上高高的氣窗。
陳讓體弱氣虛,受盡保護,家人從不讓他吹風,巧芸小小的個頭使儘力氣,「呼!」的一聲,窗戶打開了,沁涼的風也吹上陳讓的臉龐。
他頓時感到一陣寒涼,陳讓緩緩地吸口氣,讓這涼風,從他口鼻滑入心肺。
巧芸就像這道風,讓他沉悶的房間充滿了清新……和危險。
「小心!」他瞠了眼眸,推開窗戶的巧芸不意失了重心,唉呦一聲失足滑下。
他來不及掀開棉被下床,來不及伸出手去抱住她,不過……
「哈哈哈哈!你跟那些撲克臉一樣,都愛緊張啦!」
巧芸的雙手很快地抓住窗檯的木條,雙足懸在半空,盪啊盪地當遊戲,發出天真的笑聲,陳讓明白她口中說的「撲克臉」,是那些成天看照她的保鑣家僕們,這千金公主有任何一點點的閃失,他們都擔待不起。
叩叩!「少爺,房裏有事嗎?好像有聲音。」門外陳家的人很快發現不對勁,他們和那些「邵家撲克臉」一樣,滿腦子緊張和阻撓。
他們都生活在這樣的防護罩里,不一樣的是,活潑的巧芸用盡方法,不斷造反當抗議,躺在床上的他,比任何人都能體會這丫頭的孤寂
「沒事!不用進來,我要休息了。」陳讓出聲阻止家僕進來,而吊在窗戶下的小女孩,也利落地一蹬一蹦安全落地。
「算你識相!」她做了今天第五個鬼臉,大眼睛往鼻尖湊、吐出舌頭。
她的鬼臉和詭計從沒停止過,而陳讓總是靜靜地瞧着她不安分的小小身軀、默默地替她掩飾着調皮行徑。
他沒有說出口,其實,如果可以,他願意和她一起活蹦亂跳探索這個世界,願意和她一起將頭探向窗外,一同對着世界大喊。
「啊!不對,你把我的毛毛蟲藏哪邊去了?」巧芸才湊起來的一雙黑溜眼珠兒馬上一瞠,壓根不管陳讓正想些什麼,轉頭又要找東西,架上他脖子嚴刑逼供。
陳讓回過神,繼續緩步走着,想起她的笑容,讓他開始期待他的「未婚妻」。
邵家大宅,數支蝴蝶刀從邵巧芸房中飛出,發出咻咻聲響。
巧芸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兒,出落得甜美可人,但邵家人人都知,那外表是騙人的。
「我、不、要!為什麼要我嫁給陳讓那個藥罐子?!」她的聲音幾乎可以掀了屋頂,邵家只有邵爺敢踏進這小公主的房裏。
「巧芸乖,這幾年爹地的身體不好,可能不久就要去見妳陳伯伯了,妳是我最後的牽挂。現在江湖局勢混亂,不像以往重情講義,能和邵家匹配的只有陳家,妳嫁過去,爹地才能安心,這樁婚姻也能鞏固我們邵家的地位。」
巧芸一聽,更是怒從中來。「原來是這樣才要把我賣掉!」
房裏乒乒乓乓地摔出好幾樣東西,這黑道小公主,從美工刀到開山刀,都是她從小到大的玩具。
邵爺好聲再勸:「怎麼這麼說?妳是爹地的掌上明珠,爹地會做這種事?」
「我才幾歲?我不要!我才不要自己的老公,是個懦弱無能的沒用病號!」
「好好,那你們先訂婚,等明年妳滿十八歲再舉行婚禮,好不好?只不過……爹地不知道看得到看不到了。」邵爺動之以情,巧芸噘着嘴「哼」了一聲。
爹地來苦肉計嗎?巧芸瞅了一眼,又看見家僕們開始替她收拾行李。
真的要離開從小長大的地方?巧芸滿臉不悅、心底泛起酸酸的感覺。
「誰要你們多事?我自己的東西自己收啦!」她一把搶來行李箱,把裏頭放得好好的東西一股腦兒全部倒出來。
就這樣,巧芸「被迫」要搬進陳家,和「未婚夫」陳讓試着相處。
陳家、陳家,陳家就比較好嗎?
陳讓、陳讓,憑什麼要我乖乖嫁給他?
巧芸開始自己動手扔東西進去,嘴裏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喃喃念着。
「好,很愛娶是不是?到時我就掀了你陳家屋頂、搞得你家雞飛狗跳,看你們還敢不敢要我嫁過去!」
收拾好行李,她再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房間,忖着她一定會回來。「哼!肯定讓你們後悔,等我十八歲成年,我看你們能拿我怎麼辦。」
下了樓,她怒氣沖沖、雙手環胸坐在沙發上,等着那不怕死的人來接她。
「鈴——」巧芸聽到門鈴聲,有如雷殛般的跳起來。
「我、來、開、門!誰都不用幫!哼!」
是巧芸,她的聲音,他不會忘記,他繼續聽她的咆哮。「讓我來看看這『混蛋讓』有多大本事,要接我走是不是?」
陳讓站在門外,很顯然門內的那位小公主不太高興。
邵巧芸滿臉不悅、拉着自己的行李,嘴巴翹得比天高,用力拉開大門。
「真的敢來送死是不是?」她拉開門的剎那衝著陳讓大喊,怎料,她算錯了。
以前的陳讓又瘦又小,怎麼現在……巧芸頓時愣住,用宏亮的聲音,掩飾心頭震愕。「哼!長、長那麼高有用嗎?」她用力地補上這一句,將頭努力仰起。
她明亮的大眼暗自上下掃視了一回,陳讓變得好高,而且,好像很不一樣。
他應該是個大病號,但怎麼現在看起來氣色紅潤、「氣宇軒昂」?這成語是學校今天教的,巧芸腦海不知不覺冒出這句話。
他直挺地站在門前,在眾人面前非常顯眼,巧芸瞇了一下眼睛,心裏好像有什麼想法,卻刻意不承認。
長得高又怎樣?「氣宇軒昂」又如何?管他現在變成怎樣,總之敢來招惹她的,就等着沒好下場!
她用大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陳讓,小鼻哼出一氣,壓下心頭微微的不明晃動。
陳讓看到巧芸的第一眼,臉上就掛上了淺淺的微笑。
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生氣、訝異、到藏起,他一一看在眼裏,放在心底。
他一早便清醒,面對陳家眾人投以無限同情的眼光,他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地梳洗完畢,親自駕車到邵家,接他未來要共同相處的小小未婚妻。
或許她調皮搗蛋、心高氣傲,但陳讓卻沒有違逆母親的意思,依舊履行這場婚約,眾人看來或許是家族的包袱,但陳讓沒有說出口的,是更深一層的意義。
那個在他病榻旁陪他度過童年的小女孩,他相信,她本性中的天真直率、善良可人,他能懂。
他願意照顧巧芸,不單是因為邵家的要求,也不單是因為陳家欠着邵家一份人情,他希望和巧芸見面的第一天,她就能感受到他這份誠意。
她還是跟過去一樣,任性的外表掩蓋着她的率真,聲音不小、脾氣不小、架勢也不小,不過,在他心裏的影響力,也依然不小。
陳讓先和邵家人寒暄問候,大器沉穩,但巧芸硬是在後頭補一句:「做作!」
這個大病號,不用在那邊裝模作樣,等到時掀了他陳家屋頂,包準嚇得他再回醫院吊點滴。
巧芸一面碎碎念,一面大搖大擺地自己開了車門。
「砰!」她將行李往裏頭一扔。「走了啦!爹地都不要我了,你們還在那邊裝什麼裝?」賭氣、不甘、心裏更難受。她才幾歲,為什麼就要面對這樣的人生?
「不開心?」冷不防陳讓也拉開了車門,靜靜地坐上駕駛座。
面對有如炸彈開花的巧芸,陳讓顯得平和多了,但巧芸怒火中燒,哪看得見陳讓眼裏的關心。
「廢話!沒眼睛嗎?」
「巧芸,事情未必就這麼定下來,我們還有半年的時間能相處,我會儘力照顧妳,也希望妳……」
「開、車、啦!」
現在是怎樣?念經嗎?廢話那麼多?巧芸只想「速戰速決」,兩腳用力踏着,發出不滿的聲響,陳讓知道現在的她什麼也不想聽,依着她的話,發動引擎。
一樣的街景從不同方向一一飛逝,陳讓載着巧芸,開始領教她的第一波攻勢。
「你要不要乾脆在車子後面貼一張『新手駕駛』算了?」她在一旁沒好氣地說著,甚至送了他一個白眼。
陳讓的車平穩舒適,巧芸卻坐得一點也不安分。
「怎麼了嗎?」
「你是把這台車當娃娃車開嗎?你到底會不會開車?」
「開車除了快,更需要安全,尤其我現在載着妳,我得考慮到……」
「考慮、考慮?」她依然不客氣地打斷陳讓的話:「考慮什麼啦!我來開給你看!教教你什麼叫做快又安全。」
她不管陳讓的解釋,在車內嚷嚷着,車子讓她開。
「妳才十七歲,沒有駕照,不能開車。」
陳讓先是耐下心勸阻,但他很快發現根本無效,巧芸使着性子,手腳不斷揮舞亂動,陳讓不得不停下車。
在巧芸看來,他根本就是個沒膽怕事的大宅男,病床躺多了,連點黑道家族該有的殺氣都沒了。
「坐好了!」她得意地坐上駕駛座。
他不是叫陳讓嗎?那就識相點多讓讓,她國中就享受駕車的快感,家裏滿車庫的車不是爹地的,都是她的「大玩具」。
陳讓不再多說,第一天開始相處,他不想在第一時間就和她爭執。
巧芸熟門熟路地發動了引擎,陳讓還沒坐穩,車子油門就已經踩到底。
「這才叫開、車,懂不懂!」巧芸不知是不是故意,第一天就存心要挑釁,車子左彎右拐硬是不成直線,她享受着「駕馭的樂趣」,陳讓在一旁臉色發白。
「不行就要講,吐在自己車上可就丟臉了。」巧芸嘴上這麼說,手中的方向盤卻轉得更快,這台名貴的轎車,被她當遊樂園裏頭的碰碰車在開。
陳讓伸起右手抓住車門上的扶把,暈頭轉向,不發一語,邵巧芸見狀,頭搖得跟車子一樣晃,不屑地看着「嚇得半死」的陳讓。
「唉!果然和小時候一樣,沒點用,這樣就怕了,算什麼男人?」
巧芸的印象中,陳家就屬二哥陳封會讓人想多看一眼,她記得封二哥總是威風凜凜地率着一群人去處理事情,體魄強健、動作又快又猛,相較身旁這瞪大眼睛不敢講話的懦弱傢伙……
「唉!」她又嘆了一口氣。「我不會嫁給這種人。」在她一次次刺耳的煞車聲中,伴着她這句下定決心的話。
果然,陳讓真讓她失望的可以。
一進陳家,邵巧芸對着自己的房間東望西望,陳讓已不聲不響回他的房間。
「我看他是去吐,不然就是癱在床上了。」她砰的一聲打開行李,裏頭沒有洋娃娃、沒有小洋裝,只有一大堆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不該有的東西。
不久,就見到巧芸把最後一把模型槍掛上牆,算是大功告成,進來要伺候她的家僕才一踏進,就被這陣仗嚇呆了。
「出去啦!沒看見我心情不好嗎?」巧芸沒好氣地大聲斥着,沒有人能明白,她一個人這樣搬進陳家,有多孤單多難受,在房裏掛滿從小到大把玩的刀械槍枝,才能讓她有一些些慰藉。
陳家的家僕面色發白地退出她房間,巧芸想起,陳家另外還有一個應該也臉色發白的傢伙。
「不知道那傢伙得到教訓了沒?」她拍拍衣服,推開房門往陳讓的房間走去。
第一天的下馬威,應該能讓他明白,以後別想惹到她邵巧芸了吧?
房門打開,陳讓果然「攤」在桌前。
巧芸見他一句話也不說地,瞧着桌上的計算機屏幕,有意「乘勝追擊」,嚇他嚇得徹底。
「喂!我房裏那些模型槍你見到了吧?」她嚷着,不料陳讓沒搭話。
「我告訴你,我有的可不止模型,從小我就熟悉各種型號的大小槍枝,不高興的話,就把你家牆壁裝飾成蜂窩,所以你最好識相點,不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她威嚇、警示,不料陳讓竟不知道在忙什麼,眼睛沒有轉開、耳朵也不知道有沒有張開。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逼妳做了什麼不想做的事嗎?」
好個陳讓,居然連說話都不見起伏,巧芸先是怒瞪大眼,後來想一想也對,他應該是被早上的她嚇到無力了。
「現在是沒有,不過不知道以後有沒有,總之,你罩子放亮點,別惹到我就對了!」她高分貝地嗆着。
不料陳讓還是不動聲色:「妳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什麼?!」她略略心虛。
「我不會欺負妳。」
「什麼欺負不欺負……」她的分貝也稍稍降低了,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陳讓不是那種人。」
「什麼哪種人不哪種人啦!」她一張小臉開始徐徐漲紅了,她只是出言警告,怎麼一下子就被他聽出來話中有話?「我是說……不要動我那些槍枝模型,每一件都不是你有本事把玩的,聽見沒?!」
「嗯。」
明明她已經在打雷下雨了,怎麼陳讓還是一副晴空萬里的模樣?
「『嗯』是什麼意思?」她惱怒不已。
「妳的那些東西,我不會去動。」
他是同意了她的警告,但怎說得那樣平靜無波?好像壓根沒把她那些珍藏和警告放在眼裏似的。該死的東西,嚇呆了是不是?
巧芸氣呼呼地對着他再喊道:「你那什麼態度?我跟你說話,你眼睛看都不看我一眼,很跩嗎?」
一個人來到陳家,家僕見到她房裏的東西,通通被她嚇跑了,一股不由自主的悶突然從她心口竄起,讓她不由得想找人來亂。
但陳讓,怎麼連說個話,都對她這麼冷淡?
聽到巧芸這樣說,陳讓才轉過頭:「巧芸,很抱歉,我現在正忙着處理公事,沒有辦法跟妳聊天,妳先回房休息。」
陳讓的確有要事正處理,但這話聽在巧芸耳里,可是怒不可抑。
聊天?!他把她剛剛那些話,當「聊、天」?
他到底懂不懂她的警告、她的嗆聲、她的下馬威?
他竟然不知死活地說這個叫「聊天」?
她看見陳讓說完話,又立即轉過頭盯着屏幕,那屏幕好像有防窺保護,站在一旁的巧芸,也瞧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這混帳東西把計算機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對啦!計算機不會開快車嚇死你、不會拿滿房間的槍威脅你,你就慢慢耍你的懦弱、宅你的房間、迷你的計算機吧!
巧芸「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踢開門離開。
其實,她好孤單、好無聊,陳家為她準備的房間又大又寬敞,但是卻更顯得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好可憐。
她希望陳讓叫住她,跟她吵一架都好,而不是這樣宅在房裏不知道在幹嘛啊!
巧芸走出房門,卻不想踏回只有自己的房間,於是躲在門口偷偷觀望。
她看見陳讓戴上一副眼鏡,坐在桌前緊盯着計算機屏幕,桌上堆滿書籍雜誌,房裏沒什麼燈光,只有屏幕上的光亮,照在他怎麼看都像宅男的臉龐。
陳讓習慣關上所有的燈,只留一盞桌燈好讓自己專註。房外的邵巧芸又重重地搖着頭,留下一句「世紀大宅男」便走,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他一整天就是這樣待在房間裏,對着計算機頭也不回,雙手在鍵盤上劈里啪啦地猛按,聽得巧芸心煩意亂。
男人怎麼可以這樣?他是迷上線上遊戲嗎?他不運動、不鍛煉身手的嗎?身在威名遠播的陳家,他只有這點本事嗎?
巧芸越想越不甘,她堂堂一個邵家千金,怎麼可以為了一點兩家的利益,就這樣嫁給一個無能、病號、連車都不會開的大宅男?
她滿心不甘,決定不要讓陳讓好過。她會讓他知、難、而、退。
自從多了這位邵家小公主,陳讓本如貴族般優雅的生活,被攪和得天翻地覆。
「喂!你們家是不是有彈藥庫?」邵巧芸門也不敲,一腳踢開陳讓的房門,見他竟然正在泡「老人茶」。
只見陳讓右手拿起茶碗,輕放在左手掌上,再把茶碗從對面向身前轉,細品慢啜,看得巧芸火冒三丈。
喝杯茶動作那麼多,簡直就是娘炮!她心中暗罵。
巧芸並不知道,這是日本茶道,陳讓時常藉此靜心悟理,巧芸的嚷嚷,打斷了他的寧靜。
「槍枝在台灣並不合法,我想妳知道,所以陳家不會有這種東西。」他試圖打消巧芸的念頭。
「你想騙誰?別人家沒有我相信,你們家沒有才奇怪!」陳家在黑道世界是首席之位,爹地就是這樣硬要把她嫁過來,她不到他家靶場打得過癮怎甘心?
陳讓將茶杯放下,巧芸嘴巴翹得比天高:「還想說謊,我明明就聽封二哥說他剛剛才練習完槍法。」
「二哥跟妳說這些?」陳讓本平靜的心緒明顯起了些漣漪。
「對啊!哪像你,只打算騙我。」
面對她的抗議,陳讓還是選擇了退讓,也罷!這丫頭在邵家不可能沒碰過這些東西,她一個人剛搬來,就讓她發泄一下情緒吧!
於是,陳讓領着她到別墅中隱密的地下靶場,通過靜脈辨識器,鋼鐵大門靜靜移開,巧芸可開了眼界。
「好大啊!」這丫頭一馬當先沖了進去,拿起短槍興高采烈地射擊。看着她「發泄」的模樣,陳讓一句話也沒說。
「砰!砰、砰!砰!」
一顆顆彈殼隨着槍響,從巧芸身旁飛落,她動作迅速、架勢十足,瞄着前方的紅心一口氣連發數槍,直到子彈用盡。
陳讓在一旁瞪着眼,巧芸得意洋洋,要拿長槍。
「別玩了,今天到這裏就好。」陳讓阻止她。
「嚇到你了是吧?」這就是她從小玩的「遊戲」,她自詡槍法又快又准,這回准讓這沒用傢伙又嚇呆了吧!
巧芸將長槍拿到他身前:「不然你露兩手試試啊!」
「我不想在妳面前打靶。」陳讓面有難色,拉着巧芸就要離開,巧芸見他這「害怕」的模樣,只差沒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這就是要告訴你,以後別惹到我,不然你會倒大楣!
陳讓退讓不語的模樣,看在巧芸眼裏可樂了,終有一天陳讓必會知難而退。
巧芸在陳家過着「耀武揚威」的日子,四處搗蛋找碴,每天都要玩到精疲力盡才肯上床,但她自己知道,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失眠,孤單地整夜在床上亂想。
在邵家,有她熟悉的一切,有爹地、有她養的黃金鼠,有被她氣得半死,但是還是很疼她的老管家,還有跟媽咪的所有回憶……
「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她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和孤單,但是她邵巧芸,從來都不需要別人同情。
「好歹我怎麼說,也是堂堂黑道家族的千金,向誰低過頭了?哼!」她悶哼一聲,忖着怎麼樣都不能丟邵家的臉。
憋着、悶着,像只外表長滿長刺,但其實內心很柔弱的小刺蝟,藉著成天在陳家搗蛋,掩飾她的不安和孤寂。
就如同這個夜晚,整棟別墅靜悄悄地,大家差不多都睡了,可是她想家、想媽咪,想到睡不着。
她穿着可愛的睡衣,一步步漫無目的地走下樓,本想找些飲料喝,卻看見陳讓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這麼晚不睡覺,看什麼電視?
巧芸好奇地才探出了頭,就聽見「啪!」一聲,陳讓將電視關了。
被發現了嗎?
她又將頭縮了回去,越是這樣,她越好奇陳讓到底在幹什麼,卻只見他什麼事也沒做,拿起桌上的魔術方塊轉啊轉地,轉得巧芸的頭都暈了。
「半夜不睡覺,跑來客廳幹嘛?」猛然,陳讓的聲音響起,不過他頭也沒回。
「來找點東西吃,不行嗎?」巧芸着實嚇了一跳,他背後有長眼睛啊?不過既然被發現,她索性大剌剌地走到廚房,開了冰箱拿起雪糕就吃。
「女孩子別吃太多冰的東西。」
「你管我。」巧芸又挖了一大口。
「妳這麼不喜歡別人管?」
「對!」她給他一個再肯定不過的答案,不過沒有如預期的激怒陳讓。
他只輕輕地放下魔術方塊,走到她身旁對她說道:「如果不喜歡別人管妳,就試着管好自己。」
「我除了不愛被人管,更討厭聽大道理!」
失眠已經讓她夠心煩了,不熟悉的環境,孤孤單單的自己,難道還要她在半夜聽一個懦弱大宅男講人生哲理?
陳讓定眼,目光在巧芸臉蛋上輕掃一回,似乎看透她什麼、又似乎毫不在意。
巧芸正要開口再頂嘴回去,就看見他又走回客廳。
「啪!」一聲,陳讓又打開電視,那好像是外國推理影集,他對着電視露出一個好似滿意的笑容,然後就回房準備就寢。
「如果妳睡不着,就多想想我剛說的話。」陳讓只留下一句話,逕自回房間。
還教訓人咧!巧芸氣死了,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嫁的人偏偏就是他?
一個半夜會對着電視傻笑的無敵大宅男、只會悶在房間打在線遊戲、飆個車會害怕、打個靶就閃躲、沒事只會泡老人茶的無用男,她、不、要、嫁!
巧芸哭喪着臉,難過地埋怨起爹地、埋怨起這一切,早知道,當年就把陳讓病床旁的點滴線給剪斷算了,省得她現在一個人在陳家傷心難過。
「少管閑事啦!」她忍住微微發紅的眼眶,賭氣地一口接一口地嗑着雪糕,想把所有委屈不安通通一起吞進肚子裏。
巧芸的滿心不爽快,陳讓其實一一看在眼裏。他怎會不知道,小小年紀的她就得面對這樣的家族聯姻,心中有多少不甘願、對未來有多少惶恐?
不過,能幫她的,沒有別人,只有她自己。這一點,她必須學會。
陳讓沒有再出聲,也沒有再勸阻她,一個人走回房裏讓巧芸在客廳獨自面對。
巧芸癱在沙發上、轉起電視遙控器,從第一台轉到最後一台,再從最後轉到最前面,雪糕吃完了,夜更深了,她模糊的視線,讓她更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好啊……都不要理我最好啊……」她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語,一顆心孤單地緩緩下沉,趴在沙發上,她終於進入夢鄉。
睡着的她並不知道,走回房裏的陳讓並沒有立刻就寢,他在房裏等到深夜,等到巧芸睡著了,才又緩步走出來。
「未來妳要面對的事情更多,堅強點吧!」。他拿着一條棉被,輕輕地、徐徐地幫巧芸蓋上,再關上電視。
她終於安靜下來,紅通通的臉蛋和童年時一樣,像極可口的紅蘋果。長長的眼睫毛不安地動了動,一會兒翻個身,一會兒努嘴,看來是沒睡得安穩。
「不用怕,我會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妳。」
陳讓並不喜歡在人前說這些,他從小就不愛多言,只在這深夜,靜靜看着邵巧芸每一個可愛的細微表情,就像當年他在病床上靜靜地瞧着她一樣……
皎潔的月光落在庭院前,映在陳讓沉定的面容。
「這場婚約,我並不全然當作家族聯姻,我想終有一天妳會明白。」陳讓在沙發旁緩聲低語,再替她拉好踢開的被子。
現在的她無理取鬧也好、整天找碴也罷,陳讓始終不願意和她正面衝突,他會用耐心,去等。
「我等妳再長大些,等妳親口說願意的那一天。」他輕輕留下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