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藏在市區角落一間以粉紅色油漆為底、外觀小巧玲瓏的店鋪,營業時間未到,裏頭卻隱隱約約傳來討價還價的聲音。
「鈐蘭,袋子都要裝不下了,你就別再拿了!」
詹芷靜將剛擺進紙袋裏的光盤拿出來,塞回架子上,一向充滿陽光的臉龐如今卻瀰漫濃濃烏雲。如果現實世界有代表情緒的符號,她肯定自己的臉定是掛滿無數條黑線!
唉,雖然知道總是滿腔熱心的趙鈐蘭,聽到自己的困難后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但是這次趙鈐蘭真的熱心過頭,把她的大提包塞滿還不夠,又從櫃枱里翻出紙袋,繼續往裏頭塞東西。
看着被自己放回架子上的光盤二度被放入紙袋裏,詹芷靜放棄掙扎地垂下雙手,虛脫地看着身材嬌小的趙鈐蘭宛如忙碌的工蜂,勤奮地將相中的光盤掃入懷裏,然後一古腦兒放入紙袋。
「鈐蘭,這些真的足夠了!你不擔心你家老闆發現店裏缺少東西嗎?」原先架子上相同片名的光盤都放滿三片,如今全缺少一片,難保傳說中的火爆店長不會抓狂。
「不用擔心,我昨天已經和店長報備過了,他說隨便我呢!」趙鈐蘭露出微笑要詹芷靜放心。
「但你應該只說我需要的是過時品吧?」
趙鈐蘭點頭。
「可是你卻拿當季新貨給我?」詹芷靜瞄了眼掛在牆上、寫着「本周新貨」的牌子。
「老闆不會在意的!」趙鈐蘭兩手猛揮,要詹芷靜別在意。
「你確定?」詹芷靜雙手環胸,右眉挑起。她很感動趙鈐蘭的大力相助,
但卻不願意看到她因為這樣而被那火爆男人責罵。
「芷靜,難道你這麼不願意接受我的好意?」趙鈐蘭原本揚起的嘴角垮下,像只落水的小柴犬,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一箭正中紅心!每當趙鈐蘭露出這種表情,詹芷靜即使有鐵了心的堅持,但最終還是會屈服在趙鈐蘭底下。
詹芷靜嘆口氣,抓了抓頭髮。「鈐蘭,等一下粑這些金額算給我。」
趙鈐蘭立刻皺起雙眉。「芷靜,我沒有打算向你收錢!」好友有難需要幫忙,她絕對不會趁火打劫、收好友的錢。
「這些都是新品,我不能白拿。」詹芷靜搖頭。
她和趙鈐蘭提過自己的處境之後,隔天趙鈐蘭便告訴她,這邊有一些滯銷的庫存品可以免費提供給她,要她今天一早過來拿;沒想到她一片滯銷品都沒有拿到,提包及紙袋裏除了當季新品之外,還有連續幾周銷量高居不下的暢銷品。
她怎麼能夠這樣佔人便宜?
「芷靜,如果你執意要付錢,我會翻臉哦!」趙鈐蘭一改輕鬆態度,晶亮的圓眼瞬也不瞬地看着詹芷靜,滿臉堅持。
詹芷靜不自覺地倒退一步,咽咽口水。
趙鈐蘭是她們四位死黨里個性最軟的一個,同時也是脾氣最倔的一個。雖然她倔脾氣發作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是一旦倔強起來,宛如脫胎換骨般,平時的軟性子瞬間消失無蹤,直到她成功將事情完成為止。
詹芷靜覺得儘管自己打架不輸給男生,但卻老是敗在嬌小柔軟的趙鈐蘭底下,高舉白旗投降。
「芷靜?」趙鈐蘭嬌嫩的嗓音中有不容忽視的氣魄。
詹芷靜用力嘆氣,雙手半舉。「我投降。」
短短三個字讓趙鈐蘭回覆原先的溫和,開始繼續忙碌打轉。
詹芷靜無力地往沙發一癱,倒了杯開水,仰頭喝下,看着趙鈐蘭搜刮店裏的東西,不由得感到好笑。
唉,明明是店員,卻一點也不在乎店裏的虧損,反倒是她像個老闆擔心這次的損失大不大。
「鈐蘭,你們今天幾點營業?我會不會耽誤到你們開店的時間?」詹芷靜問。
趙鈐蘭任職的情趣用品店十分特殊,一次只讓一組客人進入,選購的時間為兩小時,因為這兩項限制,導致顧客必須事先打電話預約;若是沒有按照規定,就會被老闆毫不留情垃轟出店門。
這樣的老闆說好聽點是有個性,說難聽點是火爆,但詭異的是,顧客似乎毫不在乎,依舊源源不絕地登門花錢。
「今天第一組客人是十點,我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趙鈐蘭從另一頭的架子旁出現,笑容滿面地將紙袋放在沙發旁,接着拍拍裙擺,在詹芷靜旁邊坐下。
搜刮完畢!趙鈐蘭心滿意足。
詹芷靜倒了一杯溫水遞給趙鈐蘭,然後順手將她額前的凌亂劉海撥順,接着將她肩膀兩旁捲曲的圍裙肩帶調正。
「真受不了你,這麼大的人,衣服還穿得這麼亂七八糟?」詹芷靜戳戳趙鈐蘭的腦袋。
「芷靜,如果你是男生,我一定會吵着要嫁給你!」
「然後讓你吃死死?」詹芷靜哼了哼。
「我哪會?」趙鈐蘭噘嘴。
「哪裏不會?誰剛才威脅我,不許我付錢?」詹芷靜睨了趙鈐蘭一眼,仍有些責怪。她真的很擔心趙鈐蘭會被責罵。
「你難得有事請我幫忙,我當然要奮不顧身!」趙鈐蘭雙拳握起,視線斜高四十五度,雙眼閃爍光芒。
「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吧?」她的請求與是否付錢,在她眼裏看來完全是能夠切割的兩件事。
「芷靜,你難得在工作上過到瓶頸耶!」趙鈐蘭徹底忽略詹芷靜的疑問,突然想起死黨的困難。詹芷靜在工作上一直十分順利,這次卻難得遭遇瓶頸,起初她聽到時,還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你真的被你家監製退稿七次?」趙鈐蘭好擔心地問。
「不是『我家』,是『他家』。」詹芷靜糾正,虛軟地將身體癱入沙發里,隨手抓了顆抱枕揣在懷裏。
趙鈐蘭困惑地歪着腦袋。
「我現在在幫其他部門寫劇情。」詹芷靜吁口氣,娓娓將事情的始末詳細說給趙鈐蘭知曉——
原來「全方位信息公司」總共有三個專門開發遊戲的部門,分別是專門研發武打仙俠遊戲的「江湖霸業部」、研發養成戀愛遊戲的「繁花盛開部」,以及研發益智教學遊戲的「錦繡前程部」。
然而這兩年來,「繁花盛開部」的業績呈現下坡狀態,原本任職的監製自請降職為資深工程師后,董事長的大學好友恰好放棄美國遊戲公司的高薪職位回到台灣,於是董事長邀請好友入主公司,希望他能挽救業績逐漸走下坡的「繁花盛開部」。
而在半年前新監製進入「全方位」時,正逢「繁花盛開部」的劇情編輯請辭歸鄉,爾後面試進入公司的新劇編沒有一個在公司任職一個月以上,據說統統是因為嚴苛的新監製不斷要求修稿而受不了地含淚離職,來來去去總共逼走了四名新人。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卻遲遲等不到能熬過新監製荼毒的劇編出現,一位程序設計師突然想到公司里被公認為首席劇編的詹芷靜,於是在部門會議里提出,請自家監製評估,看看是否要借用剛結束一款遊戲、獲得兩個月休假時間的「江湖霸業部」劇編協助。
或許新監製也真的莫可奈何,所以與「江湖霸業部」的監製溝通后,便打電話給在南投老家休息的詹芷靜,請她幫忙,甚至通融她不用到公司上班,只需要把完成的劇情傳電子郵件到公司,有任何問題也直接用電子郵件或是電話聯絡就好。而詹芷靜認為這是一個能讓自己接觸不同寫作劇情的機會,所以一口就答應下來。
唉,要是她知道這名素未謀面的新監製這麼難搞,她一定……一定還是會把工作接下!
她這種喜歡挑戰的個性,真是悲哀啊……
「你們公司真好,結束案子后都有兩個月的休假。」趙鈐蘭撐着下巴,滿臉羨慕。
「你也可以啊!」
「如果我放假,這間店怎麼辦?」趙鈐蘭想都不敢想。
「有你家老闆茌,怕什麼?」
「只有他在,我哪裏能夠放心?」趙鈐蘭小聲咕噥,沒讓詹芷靜聽見,隨即又擔心地問,「芷靜,你現在劇情完成了多少?」
「主要劇情已經全部完成,現在就差資料片的劇情需要完成。」
「資料片?是什麼樣的劇情啊?」
「這次『繁花盛開部』開發少女戀愛遊戲,前面主線的劇情內容大眾皆宜,但資料片卻走十八禁。」
詹芷靜解釋。
十八禁的資料片需要玩家在網絡上申請,讓公司確認玩家是否成年,才會把資料片寄到玩家手上,申請時效不限,除非「全方位」倒閉,否則只要玩家申請,「全方位」就會寄出資料片。
趙鈐蘭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詹芷靜為什麼要借那些光盤。
「唉,為什麼前面的戀愛劇情我可以寫得這麼順利,但是後面的十八禁卻一直慘遭滑鐵盧?」詹芷靜仰頭無語問蒼天。
在她接手這款遊戲時,原本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的遊戲劇情,只有三分之一需要小幅度的修改,所以她花了四周的時間進行修改,把遊戲劇情完成,順利交出。
至於資料片的劇情沒有主線複雜,只是將女主角獨守空閨以及與五名男人歡愛的情況描寫出來即可。
原先詹芷靜認定能在最後兩個禮拜完成,沒想到卻頻頻被要求修稿,讓她的進度至今呈現空白狀態。
只剩下一個禮拜的時間了……
明明是單純的六段劇情,比不上主線的複雜程度,她為什麼偏偏就卡死、過不了關呢?
「難道是我沒有發生過性行為,無法體會女主角的感覺,所以才把劇情寫得這麼僵硬?」詹芷靜突然想到這個可能性,喃喃自語。
是啊,她談過三場戀愛,但是卻沒有與人發生過性行為……這難道就是她一直被退稿的原因?
「應該不會是這樣吧?」趙鈐蘭持反對意見。
「你不這樣認為嗎?」
「因為梅鳳曾經說……」趙鈐蘭清了清喉嚨。「詹芷靜談戀愛根本就是兄弟間的打鬧嬉戲,完全與真正的戀愛沾不上邊……」
她還記得這是孫梅鳳在詹芷靜與第二任男友分手、揮着手祝福對方幸福后十分鐘所發表的看法。
詹芷靜大笑。「鈴蘭,你怎麼能把梅鳳學得這麼像?」
「啊,會嗎?」趙鈐蘭摸摸臉頻。
詹芷靜點頭,不論是語調還是神情,毫無疑問的都是孫梅鳳的翻版,如果孫梅鳳看到了,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芷靜,依照梅鳳的說法看來,你連真正的『戀愛』都沒談過……」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至少有談過『假戀愛』的經歷,但性行為卻沒有體會過……」詹芷靜的眼珠子轉了轉,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
「芷靜,你該不會……」看到她這副模樣,趙鈐蘭緊張地抓住好友的手。
「如果真的沒辦法,我會考慮。」
「芷靜……」
「放心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詹芷靜拍拍趙鈴蘭的肩膀,要她別擔心。「好了,時間不早了,我該離開了。」
詹芷靜邊說,邊提起兩個大袋子,茌趙鈐蘭擔心的眼神底下踏出粉紅色店門,往捷運站走去。
方柏鑫從健身房回到社區時,已經接近十一點。
以往他會在十點左右結束健身訓練,但最近他的精力實在太過充沛,逼得他不得不增加運動量,好減少無處發泄的體力。
他朝管理員揮手,推開社區大門后,往最後一棟大樓走去,決定不搭乘電梯,改用雙腿,從一樓爬到十二樓。
沒辦法,自從在公司遇見那女人後,他的精力已經整整豐沛了將近兩個月,即使很苦命地利用萬能的雙手,仍然無法解除他渾身的燥熱。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描喃太過糟糕,竟然都沒有一個人能告訴他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而她彷彿從公司里蒸發。讓他在之後的時間裏再也遇不到半次!
她到底是誰?莫非是廠商那邊的業務人員?
方柏鑫搖搖頭,否決了這個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