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七章】
珍貴的東西,總是在猛然失去以後才會覺得痛。
Joe是北京西施,不是什麼名犬,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種雜交的狗種,因為喜歡吃東西卻少運動的關係,體重大概三十斤左右,可是,看着此刻安然在自己手裏的骨灰,連裝着骨灰的器皿,也沒有幾斤重,心底,除了恍然還是恍然。
站在身邊的黃熙康,眼睛紅紅的,腫腫的,因為才熬夜又哭得太久的關係,疲憊使得她的小臉透着不健康的白色。此刻,她安靜地低着頭,已經沒有再哭了,只是失神地看着他手中裝着Joe的骨灰的器皿。
身邊還有幾個墓園的工作人員和負責辦寵物葬禮的人。
在他們的安排下,他把器皿放到了指定的格層里。
然後,把事先準備的Joe的照片,遞給了墓園的工作人員。
“在人的地方放狗的牌位,真是……”
那輕輕的嘀咕聲逃不過他的耳朵,不過他沒有說話,應該是已經不想跟那人多費唇舌了,畢竟,三個小時以前,為了說服負責人讓他們把Joe安頓在這裏已經說得太多了。
“其實,你們的寶貝已經算是壽終正寢了,一般這種狗種的狗,能養到十歲的,已經是賺到了……”
彷彿為了舒緩氣氛或是賺點什麼口碑,負責寵物葬禮的歐巴桑一直說個不停。
害得,本來已經不哭的她,突然又低聲抽泣了起來。
“好了,小姐別傷心了,我們寵物店裏還有許多很可愛的小狗,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
似乎是終於注意到他的瞪視,那歐巴桑愣了愣,然後嘴角僵硬着,再也沒有說下去了。很快地,那個歐巴桑找了個借口,匆匆地離開。而牌位,在墓園的工作人員熟練的手法下,很快就安頓好了。
打發了多餘的人,他和她上了香,默默地站在那裏,直到工作人員又跑回來,說閉園的時間到了,他們才離開。
一路上,都沒有人打破沉默。
回到各自的家門前,依然還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待他開了門,正要走進去,卻聽到身後的她突然蹲下來狠狠地哭了起來,他如夢初醒,轉過去,只見敞開的門后,本來蓋在Joe身上的棉被,依然落在地上,讓人不由得想起清晨時把冰冷的Joe抱起的一幕。
即便是他,也心裏酸了酸,又何況是與Joe久別重逢,才相聚又馬上分離的她?
他走過去,徐徐地蹲下。
輕輕地,摟緊了她纖弱的肩膀。
從來沒有,看到她哭得這麼傷心,這麼無助,這麼的……讓他心笙動搖。
明明還是她,還是她認識的黃熙康,可表達情感的方式卻似乎大不一樣了,很微妙的不一樣——該怎麼說,這種方式比較坦然吧?總比明明不開心明明很難過卻假裝堅強來的好吧?
於是,他走不開了。
雖然明明很清楚,一旦留在黃熙康的身邊,說不準哪天東窗事發,他的那位“父親”又會藉此機會操縱他的人生,可往往有些時候就是會那樣,無視心裏面響個不停的警鈴聲,無關理智,去做一些,明明知道不應該的事情。
就這樣,很自然地就住在了一起。
她沒有說什麼,他也不去點破什麼,可是建立在彼此認知上的“相依為命”,那種表相上的融洽和諧,偶爾的溫馨,卻顯得十分的脆弱,所以各自都小心翼翼地,就連說話也客氣了許多。
縱然如此,還是會發生些值得高興的事情。
例如他偶爾會陪她去買菜,兩人會在菜市場內為了晚餐的內容孩子般地爭論起來,又或者閑來無事,租了光碟一起縮在客廳唯一的沙發上消磨時間,他會取笑她不敢看恐怖片卻偏要租來看,她則會反過來威脅下次看文藝片時會拍下他睡着打呼嚕流口水的可笑照片,又或者,為了冰櫃裏僅剩的一根冰棒玩起了划拳遊戲……
這些,在很多人眼中都很平淡的事情,卻是以往從未一起經歷過的細膩,夢中也會笑。
不過,還是有些不能點破的潛規則。
例如,每天凌晨兩點左右,她的房門必然緊鎖着,獨自縮在裏面與某人視頻——這個人是誰,他從來不問,也假裝不知道。
例如,每周都會有那麼一兩天,看到餐桌上攤擺着照片,照片裏面的主角不是別人,正是賀劍,另外,還有一個與賀劍狀似親密的年輕女人——他曾說過那是他的工作之一,於是她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即便那個時候他會悄然地觀察她的表情。
或者再聰明的人還是會犯糊塗,以為只要不點破事情就絕對不會變複雜。
但人算不如老天玩,當量變到達一定的程度,誰也不能阻止質變的出現。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早。
那天應是秋末的最後一天,溫度驟冷,晚上兩人居然都默契地提了火鍋料回家,而雙份的食物有雙份的高興,就當彼此圍在爐邊開心地搶着食物時,她突然臉色發青地捂住了肚子,滿頭盜汗。
他嚇得抱了她就往醫院的急診跑去。
那個早該睡在棺材的急診醫生,對她又是把脈又是檢查這個那個的,一臉的神色凝重,每每他欲開口詢問她的狀況,就一記殺人死光瞪過來,附贈一句:“老夫斷錯症是不是你負責?”
然後,他只能咬牙切齒地閉了嘴,看着護士把臉色發青地她推進了更裏面的房間裏。
本要追過去,但淡藍色的帘子在護士的手中“刷”地拉上了。
等了又等。
等了又等。
彷彿過了半個世紀一般地,那個醫生慢吞吞地走出來,邊走邊脫掉手套,往垃圾箱一丟,也不管他的焦急,慢吞吞地拉了凳子,坐下。
這個時候,護士把依然臉色發白的她扶了出來。
“到底怎麼了?很嚴重嗎?”
他急忙趕過去,可是回答他的卻是她的失神。
她的唇乾乾的,微微地哆嗦着,看上去可一點都不好,可是,那個該死的醫生卻在這個時候打破沉默,“沒事的,多注意休息就好。”
“沒事?你說她沒事!沒事怎麼會這個鬼樣子?”
“懷孕初期的身體狀況本來就比較反覆。”
“你以為我沒有見過孕婦!有誰會像她那樣虛弱的!我……”
那醫生說得漫不經心的,他惱怒地搶白,並且一個指頭指向了身邊的她,卻又……猛地瞪大了眼,忍不住結巴,“慢、慢着,你……你說誰懷孕了?”
似乎他說的話有多麼可笑似的,那個早該作古的急診醫生只是輕輕撇了撇唇,低頭開了方子,遞過來,“交了錢,回去好好照顧你的妻子,有點小產的跡象,不過不要緊,只要好好調理便是。還有,明天最好抽時間過來做一次詳細的檢查。”
說罷,看了護士一眼,那護士便扶了依然失神的她往外走去,他見了,連忙跟了過去。
待交了錢,領了葯,他走到傻坐在候診椅上的她身邊,她彷彿依然被自己的身體狀況震驚着,但在他躊躇着要怎麼叫她起來時自己站了起來,默默地,跟着他離開醫院。
她,懷孕。
這個消息,彷彿是個炸彈一般,炸毀了什麼。
他們都不笨,可是,回到家裏,卻彷彿痴獃一般地,一同坐在沙發上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診斷報告上清楚寫着,懷孕兩個月左右。
那就是說……
她肚子裏的孩子,是在他們剛住在一起那一陣子懷上的。
想到這裏就想到了兩個人。
而想到那兩個人或許是她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的可能性后,心裏面就莫名地懊惱了。
“你……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嗎?”
他的語調,極力地輕柔,卻忍不住微微顫抖。
她像是回過神來,用力地搖頭。
“怎麼可能沒有注意!”
“我……你知道我的……一向不準的。”
聽了她那遲疑委屈的聲音,他不禁泄氣。
是的,醫生都說她因為精神壓力的關係,所以生理期會不順,要麼三四個月無事,要麼來的氣勢洶湧疼得她要命,說起來,在半夜裏踩着雪陪她走出去買生理用品的尷尬經驗可不少。
雖然,她說得理所當然的委屈,但他還是懊惱!
“那……你們那個的時候,那個人難道都不……不做安全設施的嗎?”
天知道,如今在她的面前他為什麼竟然連半句低俗的話都說不出口!
懊惱過後,沒等到她的回答,他轉頭看她,才發現她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才奇怪着,她卻飛快地別過臉去。
以為她是聽不懂他的話,他只好含糊地再次說起:“安全措施……就是在便利店裏,櫃枱前面的那些。你……你知道那些吧?”
她還是不說話,也不看他。
“黃熙康!”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事情。”
她的倔強,在這個時候終於深深刺痛了他。
“那好,那麼我們討論別的。”
見她還是僵硬着不肯轉過身來看他,他索性繞到她的面前,逼她看着他,“告訴我,是哪個混蛋的?”
她沉默。
“賀劍?”
回答他的,是飛快瞪過來的目光,看她似乎很生氣的樣子,他連忙否決了那個人是賀劍的可能性,臉色霎時黑了,“那個混蛋,你知不知道,那個混蛋是有老婆孩子的!”
她意外地愣了愣。
“洛問那個混蛋接近你是有企圖的!他是我……我Boss的私人律師!你難道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她,遲疑地搖了搖頭,說實在,她真的是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洛問……
不過,她已經不怎麼記得住這個人的長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