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聽她立刻喊起少爺來,讓翟商殷皺起眉,他半點也不想聽見她這麼喚他,好似兩人之間隔了座山。
「想當我貼身小婢的第一項條件,就是不許喊我少爺。」擰了擰她的鼻頭,以示懲罰。
「不喊少爺,那要喊什麼?」南宮鏡滿臉酣樣地問。
「你自個兒想。」
「那……那……」
「也不能喊主子、樓主、老闆。」話先說在前頭。「還有,公子這種陌生稱呼也不行。」
這樣子不就沒東西可喊了?
「慢慢想,沒關係。」翟商殷輕笑,揉了揉只及肩頭的小腦袋。
「對了,先與你說你的月俸,一個月十兩銀,包吃包住,至於衣裳也不用愁,『乾坤樓』一切包辦到底。」
南宮鏡瞠大眼,吃驚萬分。
一個月十兩銀子?
包吃包住又包衣?
這……會不會太好了些?
「乾坤樓」為平鳩城名聲最為響亮的華麗樓閣,其底下又區分為二——
單純讓人喝茶吃點心、偶爾聘請說書先生說書或者請姑娘們唱戲舞樂的,名為「乾樓」,價格平實,童叟無欺,而讓公子商人達官貴人——只要想要躺入溫柔鄉的男人——趨之若騖的便是「坤樓」,裏頭的姑娘允文允武,外貌各有千秋,妖嬈美艷、清純可人,只要姑娘願意,便能花費銀兩,與姑娘共度一宿。
之所以好好的『乾坤樓』為何會畫分為二?則要從頭說起。
當年「乾坤樓」並不是乾坤樓,而是一間小茶坊,店內的生意不好也不壞,平平淡淡、無風無浪,翟老爹經營這間茶坊,儘管沒有發大財的可龍,但也不會餓着一家子。
然而,隨着民風逐漸開放,利用年輕姑娘招攬生意的茶館紛紛林立,那些以往在茶坊吃茶商事的商人公子漸漸被吸引過去,導致翟老爹的茶閣生意日趨漸下,最後不得不暫停歇業。
那時,翟商殷年歲十二,是學堂先生心頭中最為優秀的學生,先生總是日日念着翟商殷絕對能考取功名、光耀師楣。
然而期望與事實是存在一大段差距的,先生在心頭念,翟商殷卻往另一頭跑——
自八歲長智識開始,他不但日夜抱讀各方經營之道書籍,還喜歡觀察市坊商家及來往客官,繼而思索出自己的一套「官商理論」。
所以,在翟老爹即將關門停業的前兩天,翟商殷與自家爹親徹底詳談了一日一夜,說服翟老爹拿出部分養老本銀,讓他對茶坊進行大改造,落實自己苦思四年的規畫,同時也找了平鳩城內七八名商賈,請商賈們協助出資。
可十二歲的少年有什麼能耐呢?如果投資下去,說不定還會賠銀呢!商賈們紛紛搖頭拒絕,最後肯協助出資的,只剩下城內的青瓷大商上官言,上官言甚至出資了整修所需銀兩的三分之二。
其他商人詫異無比,以為上官言肯定跌壞了腦袋,這門生意必賠無疑。上官言卻淺笑着看了眼手中竹紙,上頭密密麻麻寫滿翟商殷長期觀察商家與客官之間的想法,內容雖然有很多缺失,顯得不夠成熟,但那雙充滿自信的眼以及獨特的看法,讓上官言無法拒絕,就是想賭這麼一把——做生意,除了精打細算,有時就是要大膽些、豪爽些。
有了上官言的協助,翟商殷開始茶坊的改建計劃,單調的茶坊搖身一變,樸實中隱藏着富麗的茶樓,並且從上官言的府邸選了幾名年輕姑娘到茶樓工作。
一年過了一年,茶坊蓬勃發展,漸漸在平鳩城打出名號,也證明了上官言的識人能耐,然而翟商殷並不滿足,等到本銀到了一定程度,居然並了位在茶坊背後的青樓,又砸下重銀買下茶坊左邊與後方各三間店鋪,接着打通,修改格局,最後將青樓遷至與茶坊比鄰,讓茶坊與青樓一起記在他的名下,兩者合一取名「乾坤樓」,底下的姑娘僕役總計一百九十三人。
至此,翟商殷已經是十九歲男子,無論是他本人或是「乾坤樓」,在平鳩城內簡直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境界。「乾坤樓」甚至成為平鳩城的名勝景點,外城來的商旅,一定要造訪一次才會甘心。
這會兒,南宮鏡走在花木扶疏的偌大院落,好奇地東張西望,還不時停下腳步探頭采腦地張望。
一刻鐘前,翟商殷帶她至「乾坤樓」后,便被一名身穿藍衫的男子喚住,似乎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必須處理,於是將她交給一名姑娘,翟商殷同姑娘交代些事情后,便跟着藍衫男子離去。
「嘻,往後包準你看得厭煩。」前頭帶領她的姑娘蘭姊,瞧南宮鏡停停頓頓、仰臉顧盼的模樣,掩嘴直笑。南宮鏡的模樣讓她想起了自己初來乍到時,也是這般樣子。
前頭茶坊青閣的擺置已經足以讓人讚歎,而後方姑娘僕役的住所,雖然沒有前頭華麗,但卻擾雅清麗,宛如仙境一般,也難怪令人瞠目結舌了。
「怎麼會?這兒這麼大,應該不會看膩逛厭吧?」亭台樓閣、花兒爭艷,前方還有小橋池塘,倘若能在池塘邊看書曬太陽,絕對是一大享受。
「蘭姊,這兒究竟多大呀?」
「多大呀……這我也說不清呢?不過絕對能讓你逛到腿兒酸疼就是。」蘭姊青蔥般的食指點了點下顎。
「這我不怕,但我真怕自己迷路在這兒。」
瞧她一副驚恐模樣,蘭姊掩嘴直笑,「別擔心,我想明兒個主子會抽空帶你全數走過一回,即使你一時半刻記不住,主子也絕對會非常有耐心地陪伴到你完全認識熟悉為止。」畢竟她是主子心目中的重要姑娘,怎麼可能任她迷路走失呢?
兩人經過重重花叢,穿過無數道月洞門,又經過一方竹林后,來到一間雕刻着水塘荷花的門扇前。
「咱們到了。」蘭姊站定。
「唔,這裏是?」南宮鏡抬頭望向門上的區額,上頭龍飛鳳舞寫着「浴華池」。
「浴池。」蘭姊簡明扼要地說,推開門扇,帶着南宮鏡進入。
「主子非常愛乾淨,所以也要求姑娘僕役們必須每日擦身、兩日一沐浴……當然啦,假使想要每日凈身,將身子搓到脫皮也沒問題。」
蘭姊扶開重重紗幔,眼前出現一池氤氳溫水,四周各放置一顆夜明珠,照得室內一片光亮。
「不過這兒是主子專屬的浴池,姑娘僕役的在另一頭,區分男女,還有專人把管……」
「那我不是該到另一頭去嗎?」既然同為僕役,應該守規矩才行。
「這是主子的吩咐……畢竟你可是主子『重要的人』呢!」蘭姊朝她眨眨眼,笑得一臉瞹昧。以她揣測,主子八成不願意她的身子讓人看到,所以才吩咐讓她在「浴華池」凈身。
嘻嘻,主子真是……單純好猜呀!
「可……」南宮鏡還是覺得很不妥。
「別可是來可是去了,主子既然都這麼說了,你就放寬心享受。」蘭姊擺擺手。「稍後我再替你送衣物過來,不過由於你臨時進入『乾坤樓』,所以可能要讓你將就穿一下其他姑娘的衣物……不過保證絕對乾淨。」
「沒關係、沒關係。」有乾淨的衣物穿她就很開心了,哪會在意是不是他人的衣物?「蘭姊,我能不能很突兀地問一件事?」
蘭姊忙着替南宮鏡準備凈身用具,分種地說「嗯?什麼事情?」
「這兒給的月俸都很高嗎?」翟商殷開給她的月俸為十兩銀子,足足是爹爹開給書坊僕役奴婢的翻倍,而就她所知,爹爹給出的月俸,在准都城的同業中已經是首屆一指了,沒想到翟商殷給的竟然高出這麼多。
「這我不太清楚。」她們不會討論月俸多寡,所以她並不知道其他人獲得的月俸究竟是高還是不高,
「不過我聽別的姑娘說,主子給的月俸比起其他青樓要來的高也合理……算帳的德哥也說,主子不會因為他不小心算錯客官結帳的銀兩,便隨意減扣他的月俸,聽說德哥在前一間店鋪做活兒時,月俸總會被東減西扣,最後拿到的,只剩原本月俸的一半不到……至於我,覺得月幸給的不錯,又包吃包住,直想到老都賴着不走呢!」
南宮鏡點頭,表示明白。
「行了。大巾子我擱在這兒,澡豆在這兒,發巾在這兒……」蘭姊捧着一隻籃子,上頭全是沐浴需用的東西。
「謝謝蘭姊。」
「甭客氣。」蘭姊笑說,離開了浴間,將空間讓給南宮鏡。
南宮鏡將長發高高挽起,掬水將身子沖濕,用澡豆清洗身子,再掬水沖凈后,緩緩步入溫熱浴水裏。
她嘆口氣,背脊靠在池邊,舒坦地幾乎要融化在池水裏。溫暖的池水讓她緩緩放鬆身子,一日下來的疲憊,頓時煙消雲散。
「小……小紫,你的衣裳我放在這兒。」蘭姊不知何時抱着滿手衣物出現在池邊。
「呀!」南宮鏡倏地睜開眼,慌慌張張伸手環在胸前。
「這麼害臊?」蘭姊噗哧一笑。「同樣身為姑娘,這麼害怕被看見?」
「呃……我、我不習慣……」南宮鏡面頰不知是因為池水的關係,還是因為被蘭姊取笑的緣故,泛起嫩嫩紅潮,蘭姊越直勾勾地瞧,她的身子便越往水裏縮去。
「不鬧你啦!」蘭姊嘻嘻笑。「衣裳我擱在這兒。」
「好……」
「我在外頭,若有需要喚我一聲呀!」
「好……」
瞧蘭姊走出浴間,放下掛綁在門柱邊的紗帳后,南宮鏡大大喘了口氣,拿下遼在胸前的手,視線望向底下春光。
倘若她的身子與其他姑娘無異,她才不會如此怕羞、怕被瞧見,但是,偏偏她……
她討厭自個兒的身子!因為……
她又瞄了眼自己。
好醜!
外頭的吵嚷聲,讓翟商殷放下手中帳冊,吁口氣,抬手揉揉眉心,鳳眼再度張開時,便看見蘭姊站在門廊前。
「蘭姊,有什麼事情嗎?」翟商殷問。
蘭姊是首批進入「乾坤樓」的婢女,憑着一身本事,在前年升格成為專職管理「乾坤樓」全數小婢的大領班,婢女們在她的教導、管理下,總是井井有條。
蘭姊巧笑倩兮地看着翟商殷。「主子,你可知道自己撿到一塊寶?」
蘭姊眼波流轉,抿嘴直笑,雖然她樣貌平凡,比不上前頭那些得面對客官的姑娘美貌,然而笑起來卻有另一番風情,如夜裏散發淡淡香氣的夜香花。
翟商殷挑起右眉,不解蘭姊為何會有此一說。
「不懂沒關係,你自個兒瞧便明白……」邊說邊側過身子,想讓躲在身後的人現出原形,哪知道後邊一個人影也沒有,空蕩蕩的。「哎呀,這丫頭又躲起來了!」
蘭姊跺腳,裙擺飛揚,扭頭揪人。
不一會兒,便聽聞一來一往的對話。
「不要不要,穿成這樣我不敢……」這等模樣,要她如何見人?
這聲音是南宮鏡。她在抗拒什麼?蘭姊對她做了什麼嗎?翟商殷暗想。
「為什麼不要、不敢?你這樣很好看呀!」
「我不要啦——」嗓音有些顫抖。
「有自信些,相信蘭姊,絕對沒有問題。來啦來啦,別害羞……」
就在翟商殷剛起身,準備自行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何事,便見蘭姊拉着身穿粉藍色衣裳的姑娘進入廂內。
翟商殷看清粉藍姑娘的面容后,情不自禁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