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陰暗的地牢裏,玄葉瑟縮在角落裏,空氣里瀰漫著血腥味以及屍體的腐臭味,腳邊還有肥大的老鼠四處亂竄。

他茫然地望着牢外喝酒划拳的獄卒們,不自覺地伸出手摸了摸手中的燙疤。

他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關在監牢裏,聽著獄卒們討論他這個天罡星多麼狡猾,好像有人通風報信才將他逮著,他才吃驚地發現一件事──他被當成冷藏心了。

但是被當成百年來才出現一次的天罡星,作為冷藏心的替身,替他受這一死,他無怨無悔;只是他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冷藏心、無法實現和他隱居山林,過著粗茶淡飯、無憂無慮的生活,這樣的體認讓他感到心痛難忍。

可命運的殘酷橫在他們面前,註定他們兩人無法相守一生;除了默默承受這一切,他還能說什麼呢?

天,見不到冷藏心是多麼折磨人的煎熬啊!就算到了陰曹地府,他仍會心心念念着他。

思及此,玄葉傷心地掩面哭泣。

兩名獄卒喝酒暍得正開心,聽見玄葉的哭聲,頓覺大好氣氛被破壞。

「哭哭哭,吵死人了!」蓄着落腮鬍的胖獄卒用力將手中的酒瓶放在桌子上。

砰的一聲,嚇得玄葉止住哭泣,抽抽噎噎起來。

另一名尖嘴猴腮的瘦獄卒走近監牢,透過鐵欄杆看了玄葉幾眼。

此時的玄葉雖然披頭散髮、蓬頭垢面,仍不減其姿色,尤其他梨花帶淚的臉蛋,更是惹人愛憐。

瘦獄卒喝多了,一時色心大起,搓著雙手嘿嘿笑道:「阿忠,這小子長得比娘兒們還漂亮,看得我心好癢啊!」

聽見他們不懷好意的話語,玄葉害怕的將纖弱的身子縮進冷冰冰的牆角里。

他知道自己貌似女子,也因為這張長得比一般女子來得美麗標緻的臉,他時常遭陌生男子調戲,就連上次被御林軍包圍也是如此。

以前那些登徒子一聽見他是鐵家莊的人,就不敢再放肆;後來,有冷藏心保護他……但現在,他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就算他長得比娘兒們還美,他是男的,咱們也是男的,你又能如何?再來喝酒吧。」胖獄卒撇撇嘴,灌下一口又一口的烈酒。

「你真是的,我就是沒嘗過,才想知道嘗起來的滋味如何嘛!嘿嘿嘿……真可惜,這麼美的人兒竟是勞什子的天罡星;既然他明兒個傍晚就要被處死,不如先讓我好好嘗一嘗吧……」酒意沖腦,瘦獄卒一時獸性大發,打開牢籠大門,一臉淫笑地走向瑟縮成一團、眨著驚恐大眼的玄葉。

玄葉腦中亂轟轟一片,明兒個傍晚也就要被處死……

****

就在玄葉被抓進監獄的消息傳開來時,宮中正好傳出七皇子不幸夭折的噩耗;據說是掉到井裏淹死的。

一心想拱五皇子繼承皇位的伊貴人一聽見這兩個好消息,立刻火上加油,將七皇子的死統統怪罪到玄葉這個冒牌的天罡星身上。

傳言說:天罡星不只擁有弒親的命格,還會剋死兄弟手足。

可想而知,這個毫無根據的傳言當然是由天官魏方德四處散佈的。

可憐的玄葉正被有心人士一步步推向冷冰冰的斷頭台。

而此時,伊貴人寢宮內,淫聲浪語半歇後──

凌亂的被單里藏着交纏的赤裸身子,有男有女,荒淫無道。

伊貴人一身香汗淋漓,從被子裏探出頭來。「你這回做得可真好,一箭雙鵰,非但稱了我們的意,也能更快除掉我心中的那根刺!」她嬌呼一聲,打掉一隻不安分的大掌。「別這樣,我正在談正事呢。」

魏方德的目光始終飄忽不定,衣衫不整的伊貴人和豢養的男寵們無視於他地調戲嬉鬧著,縱使已經年過半百,他仍是尷尬得滿臉通紅,一雙眼不知該住哪兒擺。

「娘娘,如果沒有其它事的話,下官先行告退。」魏方德的額頭不停冒出冷汗。

「等等。」伊貴人一揮手,跪在她身後替她按摩捶背的男寵立刻住手。

男寵們紛紛退到一旁,聽候差遣。

伊貴人從床上慢慢挪起身子,走下華麗的帷帳大床。她衣衫半敞,露山胸前一大片雪膚,縱使已是徐娘半老,但保養有加,仍是風韻猶存。

魏方德仍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誰知道這心狠手辣的女人又要差使他幹什麼殺人的勾當了?

伊貴人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輕輕地將他拉起,笑得和藹。「魏方德,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看在魏方德眼底,這笑容只有詭異二字可以形容。

「小的替娘娘辦事這些年來,盡心儘力,每件事莫不辦得妥妥噹噹。娘娘,小的哪裏惹您不高興了?」

她可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這女人肯定有古怪。

「呵呵,不,你表現得很好。哀家只是想,你年紀也大了,也是該休息的時候,所以想讓你告老還鄉,呵呵呵……」說完,她仰頭大笑,帶著濃濃刺鼻的胭脂香水味飄然離去。

「告老還鄉?」

魏方德還怔愣在原地,渾然不覺一名男寵正拿着一把利刃緩緩走向他,等到他發現時欲轉身開溜,身後立刻湧上數名男寵,個個人高馬大,手持閃動著銳利光芒的短匕首。

下一刻,寢宮內傳出無比凄厲的叫聲……

****

「不要!你放開我……救命啊……」

看着瘦獄卒淫笑的臉不斷在眼前放大,玄葉雙手拚命亂揮,扯著喉嚨求救。

但這是皇宮裏最陰暗的地方,誰會來救他呢?

就在玄葉萬念俱灰之際,他殷切期盼的聲音突地響起──

「放開他!」

猶如一尊浴血的死神,冷藏心昂然佇立在監獄大門口,手中利劍的鋒芒在漆黑的夜裏格外耀眼;而他身上的白袍早已面目全非,滿是觸目驚心的血漬,那是他一路拼殺過來的勝利成果。

敢擋他路者,唯有死路一條!

「藏心,你走啊──」

不,不要來救我!如果你無法放下心中仇恨和我雙宿雙飛,我一人根本無法苟活於世,為你一死我倒也甘願。

看着玄葉身上傷痕纍纍,面容憔悴,眼中滾落着一顆顆讓他心痛的淚珠,冷藏心心中的怒火更加熾盛,恨不得將眼前的禽獸挫骨揚灰。

瘦獄卒放開玄葉,轉身看向牢門處。他早已喝得兩眼昏花,滿身酒氣,壓根兒不察眼前男人看起來有多麼想殺人。

「你算哪根蔥,老子是管這皇宮內的牢房,你要是敢破壞老子的好事……」

胡亂嚷嚷的話還未說完,一道白光閃過,他的脖頸已被銳利的劍氣斬成兩半,一雙色眼睜得大大的,死狀凄慘。

玄葉瞠大圓目,卻叫不出聲音。

不,不要為我殺人,增添你身上的罪孽,那隻會讓我更加自責。

胖獄卒早已嚇得跪坐在地,見冷藏心用一雙殺得腥紅的利眼盯着他時,尿都忍不住灑了一地。「大老爺、大俠、英雄好漢,饒了我吧!我勸過他別對那個人,我……」

此時的冷藏心早已被殺人心魔控制住,他見眼前這人叨叨念念煩心得緊,劍起刀落──

就在玄葉大喊「不要」的同時,胖獄卒立時被割斷喉嚨,斷氣倒地。

玄葉因為過於激動,加上先前在雪地里受了寒,身子虛弱不堪打擊,整個人如飄零的花瓣軟倒在地。

****

當冷藏心抱着昏迷的玄葉走出牢獄時,數百名侍衛早已守候在門口多時。

站在最前頭的男人是侍衛統領,他一身黑衣,以黃金滾邊,附蟬為文,貂尾為飾,顯見其地位不凡。

他沉聲一吼,如猛獅咆哮:「放下他!他是朝廷重犯,皇上要的人。」

「你們抓錯人了。」冷藏心淡淡的說。「你們這些為官的人為求交差了事,不惜與平民百姓勾結,誣陷好人,我帳都不跟你們算了,還要我放下人?作夢!今日我非帶走人不可。」

燕煬風神色一肅,高舉起刀鞘,遙指冷藏心,「這事我自然會調查清楚,而你又如何證明他不是皇帝要找的人。」刀鞘一低,指向躺在冷藏心懷中的虛弱人兒。

「因為,你們要抓的人是我,不是他。」冷藏心的手一攤,一顆艷如紅石的胎記出現在眾人眼前。

燕煬風先是暗吃一驚,旋即鎮定心神,沉聲一喝:「既然你是朝廷重犯,那麼在下就不客氣了!」話落,他抽刀出鞘,亮晃晃的青龍彎刀橫在胸前。

冷藏心將玄葉輕輕放在地上,抽劍,仰頭大笑。

「傳言,青龍彎刀重達千斤,具有開山破斧之勢,今日就讓我來會會青龍彎刀的厲害吧。」語罷,他飛身躍起,帶著一股森冷銳氣直攻燕煬風門面,如掠捕獵物的禿鷹,氣勢銳不可當。

登時,滿庭院刀光劍影,難分勝負。

燕煬風乃宮中七大高手之一,他萬萬沒料到,這素未謀面的少年竟然有着出神入化的劍術。

幾招交手之後,他驚訝地發現,這少年真正勝人的地方,是他心中擁有一股不可撼動的堅定信念──帶走心愛的人!

一個分心,右臂忽然傳來疼痛感,燕煬風連退數步,與冷藏心拉開距離后,低頭查看;手臂處的衣袖被劃開一道幾不可見的細縫,一道血絲迅速如小蛇般婉蜒在傷口處。

抬頭看冷藏心,他已收劍佇立,斜瞅著自己,露出勝利的笑容。

這少年,對他手下留情?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的力道拿捏得剛好。

在廝殺得你死我活之際,他竟能在不傷及經脈的情況下,讓他略見血光而已,這便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地方。

燕煬風寬慰一笑,果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這時,一名小男孩從花叢里竄出來,眨著盈滿淚水的大眼撲向燕煬風懷裏。

「燕哥哥,你……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他心急地拉起他的手臂查看,不停的呼氣,「肯定很痛是不是……呼呼……」然後,他又大呼小叫地差使宮女們快快拿來西域進貢的昂貴傷葯。

「五皇子,我沒事,你別大費周章了。」燕煬風尷尬地說。

聞言,五皇子哭得更慘,「你就是這樣子,好的壞的事全往肚子裏吞,受盡欺負也不說……」他忽然抬起頭,「燕哥哥,你放他們走好不好?他們救過我,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們是好人。」

這時,玄葉已悠悠轉醒,看到眼前身穿錦衣綢緞的小男孩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見過。

五皇子綻開天真可愛的笑容,對著玄葉揮揮手。

「你還記得我嗎?漂亮大哥哥,我就是那個又臟又臭的小乞丐……你救了我一命,我一直沒有機會報答你呢。」

玄葉一時又驚又喜,沒想到人與人的緣分如此奇妙。

那天他在街上救的小男孩竟然是五皇子,算起來是冷藏心同父異母的胞弟。

咚的一聲,玄葉跪地。「求五皇子放我們走吧……」冷藏心要拉他起來,他卻不肯。「如果你要報答我的話,就請你高抬貴手放我和藏心走吧,五皇子。」

五皇子轉頭看了看玄葉,再轉頭看着燕煬風,露出哀求的眼神,「燕哥哥,求求你,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咱們把這件事當作沒發生過不就得了。」

縱使燕煬風武藝精湛,但一遇上五皇子他就沒轍了。

見他猶豫不決,五皇子決定使出最後一招。

只見他湊近燕煬風的耳邊悄聲說了一些話后,燕煬風臉部隱隱抽動,顯然萬分震驚。

眾人正一頭霧水之際,燕煬風大手一揮。「你們走吧,走得越快越好,走!」他轉向身後的手下們,「今兒個的事誰也不準說出去一個字,知道嗎?」旋即幽幽地嘆口氣。

這麼容易就放了他們?五皇子究竟和他說了些什麼?

沒有時間多想,玄葉和冷藏心正要離開之際,老皇帝的怒吼聲倏地響起──

「抓住他們!」

隨後,老皇帝在一群御林軍的保護下出現。

貪婪成性的御林軍和以正義為使命的宮廷侍衛本來就水火不容,兩方人馬一對上,自是互相投以挑釁的眼神。

老皇帝氣得跳腳直嚷着:「燕煬風,給我殺掉他!我養兵千日,可不是讓你替我放走這家國毒瘤的!」

他是毒瘤?這是一句應該從為人父口中說出來的話嗎?

冷藏心盯着眼前這個他應該要叫「父皇」的男人,心中卻無半點喜悅之情。

師娘曾說過,當今聖上雄才大略,放眼五湖四海,無人不懼,這讓他對於父親有着小小的驕傲。

師娘也曾說過,父皇會遺棄他,是為了保全萬里江山、千萬子民的安康,亦是千百個無可奈何。

多年來,他曾在夢中無數次幻想過父皇的容貌,如今兩人真的面對面,他對父皇的幻想完全破滅。

玄葉察覺冷藏心拳頭緊握,劍眉緊蹙,生怕他衝動地做出傻事,所以緊緊拉住他的腰帶。

見燕煬風文風不動,老皇帝氣得口不擇言。

「你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卻比狗還不如!怎麼?聽不懂人話是嗎?還是要我汪汪汪個幾句,你才聽得懂?」

一名年近半百的九五之尊學起狗叫的模樣想必很滑稽,一旁的宮廷侍衛與御林軍們這回有志一同地強忍住笑意。

玄葉終於忍無可忍,當著眾人的面向他跪下。「皇上,藏心是你的兒子,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你就算不認他這個兒子,也不該因為一個根本無法證實真假的謠言而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他。」

「這還叫作謠言?他現在就站在我面前要殺我了!」老皇帝全身發抖,激動地指著冷藏心。

「皇上,藏心他是因為……」

「你不用跟他說那麼多了!」冷藏心大吼一聲,震懾了周遭的人,部分內力不足的御林軍更是倒退了好幾步。

看着老皇帝雖已雞皮鶴髮仍是油光滿面,滿脖子掛著瑪瑙珠寶,很明顯是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

他不甘心,母後上吊自縊,而他淪落民間,跟着師娘過苦日子,不但身穿破衣,就連吃的飯菜也難以下咽,而這些都是眼前這個又肥又自私的男人帶給他的!

冷藏心一時氣憤難忍,大步向前,來到老皇帝的面前。

未等他抽劍,無情劍已受不了殺氣的誘引,自行飛向那破口大罵、完全失去王者形象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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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怕嫁錯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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