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林漢堂,我不想要,你給我住手……」她的氣勢宛如攀附着蒲公英母株的種子,風輕輕一吹便散然而如此微弱的命令卻讓她身上的壓力一輕,原本貼在背脊上的溫暖頓時消失。

「真可惜……」林漢堂輕嘆。

他聽令而行的舉止出乎董歡意料,內心頓時有說不出的錯愕以及……刻意忽略的隱隱失落感。

她回頭,見林漢堂退後幾步,雙手投降地高舉。

「你……」原以為他會繼續死纏爛打,沒想到他竟然如此順從。是怎麼回事?

「你要我住手,我就住手。我不是把女孩子說不要當成要的套人。」看見她臉上顯而易見的不解與困惑,他微笑解釋,爾後看了眼手錶,推着她的肩進入卧房,將她帶到化妝枱前坐下,拿起梳子細細替她整理一頭長發,動作自然順暢,彷彿已經替她梳了一輩子的發。

直到走出董歡卧房,林漢堂規矩得宛如有德有守的君子,再也沒有對她做出多餘的觸碰或挑逗,完全給予並尊重她拒絕的權力。

最近,董歡覺得自己快瘋了!

她的體內住着一隻獸,日日夜夜咆哮怒吼着衝撞她的理智,並且隨着時間日漸嚴重,隨時都有可能突破理智的鐵牢,奔竄而出。

這頭獸,名為欲獸,自從與林漢堂發生關係——或許更早——就在她體內誕生,那天早上的失誤則加速他的成長,甚至替他添加了尖牙利爪,讓他更有突圍的力量。

她怎麼會變成被慾念追着打的女人?

看着他雄偉的身軀,渴望着能得到他的擁抱,望着他因笑微彎的嘴唇,盼望着能承受他的親吻;覷着他雙腿間的昂揚,幻想着能受到他的侵襲。

以前的她,並不是這樣的人,即使面對親密男友,也沒有迫切渴求男女糾纏能夠發生。

這樣的自己,讓董歡又恐懼又害怕,成天焦躁得無法專心做事。

「董老師,你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句詢問拉回董歡飄忽的思緒。

刺眼的陽光讓她眯起雙眼,重新意識到自己此時身處在熱鬧滾滾的運動會場裏。

「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她勾起嘴角,為了即將進行的教師接力賽繼續揮舞雙手進行熱身。

「總覺得你好像沒什麼活力。」邵華謙說出這幾天的觀察。

董歡是他大學直屬學妹,學生時期他們又屬同個社團,所以彼此熟悉且關係不錯。

三年前,董歡進入樺欣,他因為彼此是學長學妹的關係而比旁人更照看她,畢竟畢業后大家各奔東西,能有幸處在同一個工作場所里,當然要更加珍惜緣分。

「學長,你想太多了。」董歡拍拍他的肩膀,彷彿要證明自己的活力,舉着拳頭朝空中揮了又揮。

「是嗎?」邵華謙狐疑揚眉,端詳董歡片刻,最後雙手一攤,「既然你這麼說,勉強當我會錯意吧。對了,你畫展準備得如何?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目前正在努力最後一輻畫……怎麼樣,關於這件事你可以幫忙嗎?」她眨眨眼,心知肚明這個要求根本是天方夜譚。哪有個人畫展的作品出自他人之手?

邵華謙哈哈一笑,聽見單數棒選手請到對面的號令,於是說:「我能確定現在可以幫你拿外套、毛巾和礦泉水。」「那就麻煩學長您了。」頑皮地加上敬語,董歡脫下寶藍色外套,將手裏的東西統統交給邵華謙,然後來到單數棒選手集合的地點,接過選手背心穿上。

希望運動能改善她的狀況!

董歡用力閉了閉眼,緊握住接力棒。

林漢堂、野獸、情慾——統統滾出她的身體吧!

她睜眼,轉頭,看見右手邊的李星艾。「李老師,我不會因為平日交情而放水呦!」就算再煩再悶再不痛快,也要神采飛揚地向對手董歡站上第三跑道,聽從指令做出起跑姿勢。

槍聲響起,董歡如拉緊弦的箭飛奔出去。

風聲灌入耳里呼呼作響,她超過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在刺刺的風聲中、在自由的奔跑中、在開始領先的興奮中,她體內的血液逐漸沸騰,深深壓抑的希望隨着血液澎湃地漫出名為理智的水杯,以往的執着與堅持全部都變得無關緊要甚至可笑。

她是自由的……自由的!

所以,為什麼不能順從渴望?為什麼要被道德壓制?

管他的理智!

去他的道德!

她,要享受一切!

獸,掙脫囚籠,擺脫伽鎖,勝利地咧開大嘴,控制了她的念想。

亮紅色接力棒實實打上隊友的手,交了出去。

董歡大口喘氣,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雙眼閃爍下定決心的光芒,不等比賽有結果,紅色選手背心一脫隨手塞入服務同學手裏,甚至忘記向邵華謙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她迅速離開操場,在校園內如無頭蒼蠅亂轉。

她在校門口找到他。

男人穿着短袖T恤與泛白的牛仔褲,腳上踩着沾了泥土的運動鞋。

他領着訓導處的男老師們,將不知誰偷偷泄氣、被學生戲稱做「鬼娃娃花子」的學校吉祥物重新填飽一肚子氣后,肌肉一鼓,在風中用力扯住繩子,把繩子重新牢牢纏繞在一旁的電線杆上。

金晃晃的陽光照在男人身上,他彷彿是希臘神話里的海克利斯,彷彿是太陽眷愛的寵兒,明媚耀眼、生氣蓬勃,周圍或細瘦或臃腫的男性,全都是襯托他高大健壯的不起眼分子。如果他是參天古樹,旁人就是柔軟小草;如果他是汪洋大海,旁人就是涓涓細流;如果他是明耀太陽,旁人就只能夠手足無措地任他烘曬。

董歡的視線熱切地流連在他身上。她知道他所有肌肉的線條,知道他隱藏在白舊布料下的膚色是可口的麥褐,知道他流淌下的咸苦汗水充滿屬於海洋的雄渾氣息。

有些人就是這樣,當對方看着自己,再遠,都能敏銳捕捉到,甚至能夠知道看着自己的原因。

董歡看着男人邁開大步向自己走來,她立刻掉頭,踩着凌亂的步伐經過重重人群。

男人追逐着她,在人煙稀少的龍眼樹下扯住纖細的手腕。

女人猛地轉身,攀住了男人。

男與女瞬間如藤與蔓纏住了彼此,嘴唇貼向對方,饑渴又貪婪地拚命索取甜美熱源。

「晚上……晚上……」渴望觸摸男人肌膚的手,焦躁地扯着他的衣衫,腰際難耐扭動。

「晚上……」說話聲因為舌頭的相互糾纏而含糊。

「現在……」她咽下他的濕滑,將自己哺給他,順着唇奪合的絲隙中濡濕了他們的嘴角。

「好……好……」

遠方剩下的歡騰暗鬧與他們無關,在他們的心中,現在的承諾,才是一切。

男人的衣服與女人的衣服,從大門往卧房一件一件跌落在地。

當底褲被飛到在門口的同時,裸露的兩人翻滾在雙人床上,吻得分不開彼此。

……

「老師,對於大叔的伺候,你還滿意嗎?」翻下馨香纖細的女體,側擁着她,他大掌罩在翹臀上緩緩撫揉,唇貼着她的耳,低低調笑。

呀,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喜歡上被喊大叔的滋味呢。

呵呵。

天氣轉冷的十二月第三個周末,董歡把倒數第二幅畫帶到台北給歐陽萍,當敲定好畫框以及最後一幅作品的交付時間后,她坐在餐桌前與好友閑磕牙。

「董歡,畫裏的男人是他吧是他吧?」瞧瞧那手臂,與畫裏的男人完全生得一個模樣,結實得讓她真想貼上去摸一摸,感受一下觸感。

嘶——

董歡單手擋在歐陽萍星光閃閃的眼前,語氣無奈又好笑地說:「小姐,剋制一下好嗎?你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唉,就知道瞞不過歐陽萍那雙火眼金睛。

要不是稍後有一場同學會,若搭乘大眾交通工具時間上會相當趕,否則她絕對不會被林漢堂說服,讓他開車載她前來,提供歐陽萍與他一見、好能八卦的機會。

歐陽萍拍開眼前的阻礙物,煞有其事地抹抹嘴巴,滿腦子全是董歡剛才帶來的最新作品「傭懶的午後」。

「慵懶的午後」構圖簡單色調溫柔,維持董歡這次參展作品的一貫特色。男主角矯健有力的身軀橫躺在柔軟的枕頭堆里,豐厚的髮絲凌亂,彎曲放在額上的手恰好遮擋住面容,麥色肌膚被穿過窗戶的金黃色陽光照拂得惹人垂涎,儘管重點部位被一條薄薄的、彷彿隨時會滑落在地的毯子遮擋住,然而憑着隆起的程度,依然能猜測出底下有多麼雄偉,超寫實畫風讓人心癢難耐得超想扯開薄毯一探究竟。

「你居然捨得讓你家校工拋頭露面……」歐陽萍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視線依然黏在喀啦喀啦修理水龍頭的男人身上。

「哪有什麼捨得不捨得?」董歡撐着下顎嘀咕。

喲,竟然沒反駁「你家」這兩個字,先前不都會嚴肅糾正嗎?歐陽萍眼珠子滴溜溜轉回董歡臉上,興味盎然地想。

今天她雖然首次與林漢堂相見,然而先前已經在電話里與董歡閑話家常時敏銳嗅到八卦信息,在她又磨又蹭又逼供的情況下終於問出好友因為「不能說的秘密」被某男人勾勾纏的狀況。

至於到底纏到什麼地步,憑某人只要稍微觸碰到界線便拚命扯開話題的態度來判斷……唉呀,大家都是熟女了,有什麼好害羞的呢?真是的。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不能說的秘密」竟然是模特兒合約!

記得董歡幾年前和同校老師一起舉辦聯展而產生難分難解的嫌隙之後,就立下不再與同事合作的準則不是嗎?難不成模特兒例外?是這樣嗎?

算了,無論如何,董歡能再次和同事合作也是件好事。又不是每位同事都像先前那位一樣機機車車,明明是自己不熱心參與聯展討論,還怪董歡拿喬,完全不找她商討事情,甚至在同事間胡亂散播不實八卦。

話說回來……

「我說董歡,你沒想過「慵懶的午後」被人面獸心女買走的可能嗎?」

「啊?人面獸心女?」什麼東西?

「唉呀,就是那些外表得體如人、內心饑渴如狼的中年貴婦啦!」真是一點默契也沒有,非得要她挑明解釋嗎?「你難道忘了,某些貴夫人有收藏裸男繪作的嗜好?」有錢丈夫包養小老婆,有錢妻子包養小白臉,卻還是在媒體前裝成恩愛夫妻,真是夠了!董歡一怔,原本送到嘴裏的瓜子停了幾秒,爾後放了下來,在指尖處捏揉把玩,雙眉淺蹙而起,心裏因為好友這番話起了疙瘩。

是啊,她都忘了,有些貴婦專門搜集活色生香的年輕裸男畫,究竟為了價值,為了欣賞,還是有其他用途,根本不得而知。

聽說,某位富商太太,因為迷戀畫上的男模,砸下重金包養了他。

有錢人的想法與打算充滿戲劇性,不是平民百姓能揣想得到的。

董歡愈想愈不開心,一種屬於自己的東西卻被旁人覬覦的慍惱感緩緩侵蝕她,讓她甚至萌生起收回「慵懶的午後」這幅畫的念頭。就在她即將衝動開口時,無意間瞥見歐陽萍彎彎的眼,奔到嘴邊的話又咕嚕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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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的校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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