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海倫的馬車轆轆的來到亞里鎮,她已經很疲倦了,現在又對這趟本來無事先約定的新娘之行覺得有點不確定。
她本來一早就離開家,應該在中午就抵達雷文斯堡了,下午去拜訪新娘,如果被請留下來過夜,那她可以接受,而不至顯得有所冒犯。
可是一路上的旅程都不順,馬車出了狀況,延誤許多時間,傍晚已經不是適合拜訪的時間,她必須留在亞里鎮的客棧度過一夜,派人送信去雷文斯問候。
馬車停在羔羊客棧的中庭,僕人立刻過來開門,海倫和女僕下了馬車,一位小男孩立刻過來協助拿行李箱。客棧老闆看見來客是個淑女,也隨即過來,答應準備本店最好好的房間,並有專用的起居室。
“你可以派名小廝送信到雷文斯堡嗎?”海倫進房間,脫下手套,立刻注意到桌上有點灰塵。
“今晚嗎,夫人?”老闆立刻識相的用圍裙擦試桌面。
“才三哩路而已。”屋裏濕氣和寒氣令她打個冷顫,她心想床單一定也有濕氣。
客棧老闆撥動爐火。“我可以派比利去,你李來杯牛奶酒溫暖一下嗎?”
“茶就可以。”海倫斷然地說。“我還要軟煮蛋和湯當晚餐。”
“再來一瓶上好的勃艮地葡萄酒?”主人滿懷希望地問。
“只要茶就好,謝謝你。”她坐在桌前開始寫信。
小廝比利很高興去辦這件差事,他沒走大路,反而穿過樹林、田野、溝渠,路程縮短一哩半,一小時就到了雷文斯堡。
“我有一封信要送給赫斯摩伯爵。”比利尊敬的低頭。
“是誰送的?”提森狐疑的問。
比利聳聳肩。“住在羔羊客棧的淑女,先生,不知道名字。”他將信遞過去。
“淑女?”提森皺皺鼻子,什麼樣的淑女會在結婚喜宴上送信給新郎?他拿起信聞了聞,沒有可疑的香水味。
“她是名淑女,住在客棧里?”
比利肅敬地說:“還要煮蛋和茶當晚餐。”
提森哈哈笑,老喬斯一定氣歪了鼻子,店老闆是他的朋友,他最歡迎的是出手闊氣的顧客。
“好吧,你回去吧,我會把信送給爵爺。”他友善的捏捏比利的耳朵,然後走向喧鬧的人群。
濃濃的霧讓西蒙的跛腳受盡折磨,使他婉拒騎馬比槍的活動,艾莉站在一邊,他知道她必然察覺自己的疼痛,連站立都很費力,可是這次她沒有提議用手和藥膏替他按摩舒緩。他也無意請求她不是出於自願的協助。
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比賽的進行上面,沒注意到新郎的缺乏參興,以及這一對新人並肩而立,卻疏遠得有如中間隔着大海洋。
貝奧利的缺席引起一些人的詢問,但是似乎沒有人有答案,連芮夫都不知道,他從昨晚奧利醉醺醺的離開大廳就沒再見過他。
沒有人注意到提森佝僂着身體穿過一排排的座位走近伯爵,艾莉敏銳的感覺到西蒙不時的欠動疼痛的身體部位,艾莉很渴望舒解他的痛苦,但是她縮着手,握緊拳頭,視而不見的盯着比賽,強迫自己去想霧越大對她越有利,最好是到明天晚上上弦月的時候。
提森冒出來時,她幾乎沒看他一眼,直到她聽見他說:“你有一封信,爵爺,是亞里鎮的羔羊客棧送來的。”
“信?”西蒙大吃一驚。“給我的?”他接過來,立刻認出海倫的筆跡。
“什麼事?”艾莉不假思索的詢問,一時忘了兩人間的爭執。“是誰送來的?”
他搖頭以對,走向大廳比較亮的地方,是什麼事讓海倫來這裏找他?孩子發生空難了嗎?一定是全然意料之外的私事,因為在婚禮前她都沒提過。
艾莉跟着他走進大廳,無論是什麼事,她必須知道。“是壞消息嗎?”
西蒙展信而讀,第二張註明艾莉名字的信紙掉在地上,他僵硬的俯身去撿,艾莉已經先替他撿起來,正要遞給他,卻看見看見自己的名字。
“哦,是給我的信。”
“似乎是的。”他乾乾的笑。
才看信,一切已經瞭然於胸,海倫很坦白,想見見他的新娘,看看他們之間的狀況,他前封信中的某些暗示令她不安,她覺得如果他的新郎困惑或不確定,她或許可以幫的上忙,藉着也可以幫幫她最好的朋友,因為他的幸福對她也很重要。
親愛的朋友,看來你也有女性的好奇心,西蒙心想。可是她能幫得上忙嗎?能夠有另一個女人打破他們夫妻間的藩籬,在某些方面成為媒介嗎?
艾莉審視他的臉,才低頭看自己的信。她看見西蒙臉上閑過一絲笑意,然後是沉思。
寫信的人自稱是海柏夫人,是西蒙自小的好朋友,也是沼澤地的鄰居。她本來下午來友善拜訪,看看新娘,只是旅程耽擱,所以她在羔羊客棧落腳,希望明天拜訪,不過海倫顯然另有想法。
艾莉戶着西蒙。“你沒對我提過海柏夫人。”
“沒有。”他伸手揉揉頸背。“我想等你在赫摩宅邸安頓下來之後,再找時間安排拜訪,不過海倫顯然另有想法。”
“客棧進出的都是旅客和本地的農人,對淑女而言並不舒適。”艾莉徐徐地說,海伯夫人是西蒙的好朋友,或許接下來兩天可以有點用處,使西蒙分心他顧。
艾莉環顧大廳。“不過或許你會覺得這裏也不適合淑女。”
“你有什麼提議?”
“我們派亞德駕馭馬車接他們來此過夜,我可以保證床很乾燥舒適,如果你和她私下用餐,我可以叫人在綠色起居室為你們預備。”艾莉讓自己的語氣軟化一點。
西蒙皺眉以對,她猜他是在想今晚的宴會,他的目光環顧大廳,神態中透露出輕蔑,現在是乾淨整齊,可是在晚上的狂歡開始之後呢?
“什麼起居室?”
“我私人的房間……比較靠近北角的塔樓。”
他雙眉深鎖。“但是在我們的新婚之夜,你說你沒有私人的起居室。”
她聳肩以對。“我並不想和別人共享。”
“我明白了。”
他沉默半晌,雙眉仍然深鎖,為什麼他要懷疑她的提議?當然,現在他們有爭執,但這不會是她不肯款待一名旅客的理由。而且她向來是很能幹的主人。
他強裝出笑容。“謝謝你的慷慨,艾莉,海倫一琮很急於見你,因為她不喜歡出門,即使距離並不遠,而且她更不喜歡住客棧,我會親自過去向她表達你的歡迎之意。”
“我陪你去。”
他轉過身來。“為什麼你也想去?”
“我親自表示歡迎比較合宜。”
西蒙頷首以對。“的確,”然後他衝動的伸手,戲謔的拉拉她的辮子。“我敢說你和海倫一樣都急於滿足好奇心,我若剝奪你們這樣的機會就太不仁慈了。”
當她沒有立刻回應,他扯住她的辮子,將她的頭接近。“我實在不想和你冷戰,艾莉,如果昨天是我的錯,請你原諒。”
艾莉咬着唇,他以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目光搜尋她的眼睛。“你怎麼說呢?”
“我也不想冷戰,”她聽見自己呢喃,然後退開來。“我去交代僕人準備迎接海柏夫人,幾分鐘后在馬廄碰面。”
她離開之後,西蒙雙手抱胸佇立半晌,他試着在水面上建立橋樑,前一分鐘她接到了,但是下一分鐘又丟開。為什麼?
他不耐的搖搖頭,走向馬廄,雖然他寧願在他自己的地主,在他指定的時間之下,讓他的舊情人和他的新娘會面,可不是像這樣措手不及,不過或許海倫的出現也是個機會——她可以和艾莉交朋友——如果艾莉願意敞開,將心事告訴她——那他或許也能夠比較了解他的新娘。女人歡迎問他所不能問的問題,海倫可以了如何觸及艾莉的內心。
幾分鐘后他和艾莉分別上馬,離開城堡,騎進濃霧裏。她帶路轉出小徑,穿過田野。這種沼澤大霧會持續好幾天,而這樣對她的計劃更好,沒有月光和星輝,載着馬匹的平底船可以無聲行過運河,抵達安全的狄克農場。
在兩天之內,這一切就結束了。但是憂慮令艾莉無法放鬆下來。
西蒙的聲音突兀的打斷她的沉思,“城堡里擠滿賓客,艾莉,你要知道如何安頓海倫?”
“我吩咐提森將你的物品搬進我的卧室,海柏夫人可以住你的房間。”
“當然。”西蒙蹙眉以對。
海倫躺在床上,知道她的舊情人和年輕的新娘就倚偎在對面房間的大床上,她會是什麼感覺呢?海倫對他的婚姻善的了解是一回事,但是面對事實又是另一回事。可是,又不能把這個顧慮告訴艾莉。
海倫不太關心的看着桌上的軟煮蛋,同時聽見外面的腳步聲。一聲簡短的叩門,她的心快速跳了一下,那個聲音她到哪裏都認得出來。那是西蒙獨有的叩門方式,她等他像往常那樣一樣一叩門立刻進來,可是過了片刻的停頓,又再叩了一下。
“請進。”
門開了,西蒙站在門口,斗篷和頭髮上都是濕濕的霧氣。他露出笑容,深深的眼睛中閃着愉快的光芒。
海倫高興的吶喊,跑過去擁抱他,然後才發現門口邊還有另一個僵直的人影,她本能的修正的熱情的擁抱,輕輕吻他的臉頰,然後退開一步,詢問地望着他。
西蒙將背後的人拉上前。“海倫,請容我介紹我的妻子。”
海倫看見一位年輕苗條的女孩,中等高度,灰色的眸子帶着一種令人不自在的沉思,打量着海倫,這位可不是天真幼稚的姑娘,海倫心想,向前伸出手。
“海柏夫人,我來親自歡迎你來雷文斯堡。”女孩冷靜地和她握握手。“我和我的丈夫都認為你應該和我們回去。”
她瞥一眼小小的起室,突然微笑道:“你的來訪是我們的榮幸,而且將你留在這種簡陋的環境下也太失禮了,我猜這裏的床單有濕氣,會害你着涼。”
那抹笑容令海倫大吃一驚,灰眸似乎會發亮,好像陽光照在陰暗的湖面上,使她整個人柔和起來,所有的緊繃和焦慮都不見了。
“我很高興和你認識,赫斯摩夫人。”海倫握住女孩的雙手。“我的女僕說床單絕對有濕氣,而且這裏的軟煮蛋也使人離開不覺得遺憾。”
西蒙哈哈大笑,顯然鬆了一口氣。“那就讓我們早點上路吧,艾莉和我騎馬過來,但是我已經越權叫馬夫把你的馬車準備好了。”
“即使這裏的款待有所缺憾,我仍必須付帳。”
“我已經付過了,”西蒙說道。“有個僕人會上來拿行李,親愛的,你只要拿着斗篷,如來女僕,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艾莉注意到海倫的臉上有一抹高興的紅暈,眼睛發亮,任由西蒙自行替她決定一切,他一直很確定海倫會和他們同行,或許他是對的,但換成海倫,艾莉心想,她會對這種支配大發脾氣。
不過她沒說什麼,只是陪送海倫到馬車旁邊,指示車夫正確的方向。
“你和我一起坐車嗎,艾莉?”海倫預備上車時問道。“馬夫可以引導你的馬,我知道西蒙必須騎馬,因為馬車的震動使他不舒服。”
艾莉張大嘴巴,努力想辦法委婉的拒絕,她討厭坐在密閉的車廂裏面,但又不想失禮。
“艾莉坐在馬車會反胃,海倫,”西蒙流暢的說。“還會頭痛,上馬吧,艾莉,我們要上路了,再耽延就太晚了。”
艾莉對海倫歉然的微笑,喃喃地說自己坐馬車會是個可怕的同伴,便跨上馬背。“你怎麼知道我受不了馬車?”
西蒙和她並肩騎出中庭,好笑地瞥她一眼。“親愛的,看你臉色就知道了。”
“我真的受不了馬車,”艾莉堅持。“而不是我不想和你的朋友同車,事實上,我覺得她相當迷人。”
“是的,”西蒙同意。“很迷人,同時也急於和你交朋友。”他瞥向她。“我希望你們能當朋友,艾莉,我會很高興的。”
“當然。”她說。
可是他不明白,她木然的證據里為什麼全無一絲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