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果然,後者美目中厲光一閃,費瑾立刻噤聲不語。
這些畫面,費天以前不曾注意,但今日猛然察覺,才發現左憶娘沒有他想像中的柔弱及溫和,費瑾似乎也對她有某種程度的畏懼。
不過他把這種疑惑暫時放在心裏,就當是嚴母的管教吧。
「瑾兒,月初她很忙的,你沒見她常常關在書房裏傍晚才出來,所以這回她出去,短時間內不會回來……」費天答得有些支吾。
「公公,你何必騙他呢?」左憶娘不着痕迹地瞪了費瑾一眼。「月初不會再回來了,她已經永遠離開,以後不用再問了。」
「憶娘,你……」
「公公,事實遲早要告訴他們的,難道能瞞一輩子嗎?」左憶娘冷冷地一笑。
「而且我相信,瑾兒不會有太激動的反應的。」
費天老臉頓時苦了起來。「我擔心的可不是瑾兒……」
他話才說到一半,一個聲音突兀響起,眾人連忙看去,只見一直默默不語的費雲昇臉色鐵青,而他面前的碗也平整地被扳成兩半。
「月初呢?」費雲昇問,犀利的目光卻不是望向費天,而是左憶娘。
左憶娘聳聳肩,只以為這傻子和她耍性子,毫不在意地道:「你還問?我說她已經走了,不會回來了。」
「月初呢?」費雲昇再問,眼中已出現一抹凌厲。
這些日子即便同房,他也從來不碰她,寧可睡地上喂蚊子,左憶娘的怨氣早就積滿心頭,如今他又口口聲聲月初月初,令她的怨恨一下子隨着怒火爆發出來。
「你只會說這三個字嗎?她不負責任地走了,你還這麼惦着她?要不是她對我們費府還有貢獻,說不定我還要上官府追究她擅逃之罪呢!」
她在說這些的時候,完完全全沒想到自己七年前也逃過一次,費府可是宅心仁厚的沒有計較。
「你想對月初做什麼?」費雲昇握着破碎的碗,若不是要從她身上問清楚,說不定那半塊碗已朝她飛過去。
費天與費瑾看得一陣緊張,就怕下一個眨眼,那碗會插在左憶娘的咽喉上。
「憶娘!盡量安撫雲昇,別和他爭執——」
費天想勸,卻被左憶娘不悅地打斷,「公公,你別那麼寵他,我自會和他說清楚的。」
接着,她轉向費雲昇,絲毫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危險,在她心中,費雲昇就是個完全沒有威脅性的傻子,就如他當年能為她屠盡了全山寨的人,而她消失了好幾年再冒出來,也不見他生氣,她自覺在他心裏的分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你覺得我能對月初做什麼?是她自己走的,我可沒用掃把趕她。」
「你威脅她!」費雲昇斷然道。
當初他會妥協,就是因為中間夾了個父親,他不希望月初受傷害,但如今月初離開的結果,說明了左憶娘並沒有放過她。
他雖傻,卻不笨,他知道月初一定吃了虧!
「我能威脅她什麼?說出她的秘密嗎?你告訴我啊!」左憶娘胸有成竹,知道用這句話,必然能讓費雲昇閉嘴。
果然,費雲昇嘴微張,最後仍是緊緊閉上。
要說這月初的秘密,他應該是知道的,只是他不在乎,但既然是秘密,難道他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
「哼!你覺得她為什麼走?還不就是覺得這府里人人都排擠她,冷落她,姓費的忽視於她,不姓費的又在她背後指指點點,這裏根本沒有她容身之處。」見他啞口無言,左憶娘笑得更得意了。
「而造成她這種想法的,不就是你嗎?是你逼她走的,是你!」
「不!不是我……我……啊!」費雲昇被激得滿臉通紅,就在眾人以為他控制不住,會一把捏死左憶娘時,他卻狠狠往自己身上抓,把那些每天要別在身上的金釵、花鈿等飾品全抓了下來,用力地想往地上摔去。
「沒有用,沒有用,這些都沒有用……」
但手才高高舉起,他卻狠不下心把東西往下扔。
他用力到了一個極點,金釵都折了,剌了他滿手血,他慢慢冷靜下來,把那些飾品珍而重之地護到了胸前,一邊獃獃地喃念着,「是我……是我害的,月初會不見,是我害的……」
見到兒子如此,費天心頭一酸,老淚都快流出來了,費瑾更是直接撲到父親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原本想像的一家和樂,如今竟變成這樣。
費天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氣,他轉向左憶娘,氣憤地道:「憶娘,你這麼刺激雲昇就過分了,是你說——」
左憶娘冷哼一聲打斷他,「我哪裏過分了?公公可別把事情推到我頭上,我擔不起呀!我可有要雲昇離開她?沒有。可有要瑾兒別理她?也沒有。我更沒有主動向她奪取任何一點費家的權力。這些都是公公你允許、要求的,而雲昇和瑾兒也沒有反對,願意配合,才會導致月初像是被忽略了,不過這也是為了促進一家和樂,誰知道月初這麼想不開呢?」
聽她這麼一指控,費天頓時像顆泄了氣的皮球,沮喪之意湧上心頭。
的確,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他這個費府的主人才是最該負責的,但即使如今想通這一切都是被左憶娘利用了,也為時已晚,又於事何補?
見這頓晚膳眾人吃得凄切無比,讓左憶娘也倒盡了胃口,不過只要想到費府這三個主子已被她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她心情又好了。
看這家人似乎對她有些反感,左憶娘微微一想,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卻恢復了那溫婉恭順的樣子,口中的話卻如利刃般吐出,「公公,你已經走了一個媳婦,應該不會想走第二個,否則誰來照顧瑾兒,和這個傻子呢?」
【第九章】
世界不會因為少了一個人而失去變化,但費府的死氣沉沉在月初離去后便再也沒改變過了。
費天開始寄情於工作,每回出府就是一整日,以避開府里那令人窒息的氣氛。他心裏還抱着一絲期待,期待左憶娘只是嫉妒月初才會施了點手段,他還是希望費雲昇一家團聚,費瑾能有親娘疼愛,因此才會對左憶娘的情況睜隻眼閉隻眼。
然而,抓准了費天這種心態,原本就由月初那裏奪得一些權力的左憶娘更變本加厲地要求費天給予她像月初一樣大的權力,她軟硬兼施,拚命保證她會做個好妻子、好母親,費天無奈之餘只好妥協,橫豎前陣子在他與月初的管理之下,革除了許多弊病,就算換個人打理家業,也搞不出什麼花樣。
雖然下放了大權,費天得以有更多時間在府里享天倫之樂,但他不得不承認,有月初在的費府歡樂、和諧,令他懷念,但如今即使再後悔,她也不會回來了。
費瑾又恢復以往那種警戒的個性,見到誰都怕被傷害,至於費雲昇就更糟了,像個行屍走肉般,鎮日在月初和他的房間裏呆坐,手裏老是抓着月初被他搶走的釵鈿飾品,不哭不笑也不吃飯,或許這是從他傻了之後,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哀傷」這種情緒。
以前那個會保護他不被下人欺負的女人不見了;以前會帶他到處玩還不在乎他弄得髒兮兮的女人不見了;以前會陪他玩遊戲還會溫柔看着他的女人不見了。這個房間如今只剩他一個人。
他覺得胸口空空的,像是少了什麼,沒有撞到東西卻很痛。不管走到哪裏,他都想着或許只要回頭,她就會站在那兒對他笑,可每次回頭,都是一陣陣的失望。
他不想再經歷這種失望了,一次又一次的情緒壓下來,他幾乎快死掉,所以他只能獃獃坐在房裏,待在這充滿月初味道及回憶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一點安慰。
突然,他聽到遠處大廳里傳來「少奶奶回府」的聲音,一陣狂喜頓時充塞在他的心頭,想都不想便身形一動,眨眼離開房中。
沒多久,施展輕功的費雲昇已來到大廳外,見到剛剛回府的少奶奶竟是還在大廳脫下披風的左憶娘,眼中的熱切頓時化為寂然。
那種掉到地獄的失落感令他難受至極,扭頭一轉又想回房「閉關」。
一旁的費天見到鎮日消沉的兒子終於出現,不由得喜道:「雲昇,你願意出房間了?」
一直跟在費天身邊,被父親冷落許久的費瑾乍然見到費雲昇,孤寂的小臉上也略見喜色。
只有左憶娘沉下臉,剛才費雲昇見到她時神色上的轉變,可是一絲一毫也沒瞞過她,她恨得牙痒痒地嘲諷:「哼!看到我就走,這是為人夫婿應有的表現嗎?」
費天聽得大為不快,她這幾日的跋扈已經快到他忍受的極限了,尤其她諷剌的還是他最疼愛的兒子。
「憶娘,雲昇悶在房間數日,你卻毫不關心,只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又是為人妻子應有的表現嗎?月初當初接下家業,對雲昇及瑾兒仍是關懷備至,從來沒有忽略過他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