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司儒之彈着雅托克琴,卻是中原的曲調,而傷痛初愈的嫣娘則站在他身旁大展歌藝,兩人默契極佳,眾人聽得如痴如醉。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賣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詩經桃夭篇,說的是一個美貌艷麗如桃花的女子出嫁的心情,相當程度暗示了嫣娘對司儒之的情意,就是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出來。
陸蕪隱在暗處,落寞又傷心的聽着,嫣娘唱得十分甜蜜,歌聲宛轉動人,陸蕪卻恨在聽不懂歌的意思,只能又嫉又羨的看着這一切。
一曲既畢,眾人喝采叫好,陸蕪不願再聽,轉頭往樹林行去。
一路上,沒遇到幾個族人,代表人人都跑去聽曲兒了吧?金虎族人天生好歌舞,因此這種新鮮的中原曲調,很容易就會受到歡迎。
她陸蕪是金虎族內公認歌喉最好的,以往這種鋒頭都是她在出,但自從嫣娘一來,什麼都不一樣了。
連她單純的愛情,也不一樣了。
失魂落魄的走到樹林裏,她憤憤地槌了下樹榦,想不到這棵樹搖了搖,就這麼應聲倒下,讓陸蕪有些無言。
「連樹都要欺負我嗎?哼!不過是唱首曲兒嘛,我聽一次就會了,有什麼了不起。」
她想着方才場上司儒之的琴音,在這無人的樹林裏,悠悠地唱了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歌聲驟停,她偏着頭想,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她可是十分自豪歌唱的天賦,自認八九不離十,又覺得自個兒唱得比嫣娘軟趴趴的聲音要好多了,便緩緩閉上了眼,又志得意滿地重新唱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賣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唱到了一個段落,突然琴聲在耳邊響起,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仍是繼續唱着,「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聲音漸落,樹林外突然響起了陣陣掌聲,就像以前她唱歌時,族人都會發出的讚美,甚至比以前更熱烈、更激動。
美目猛地一張,這不是幻覺!剛才的琴聲,還是如今的喝采聲,全都是真的!陸蕪訝異的回頭一看,果然方才在廣場上的那一群人,不知什麼時候全都移到了樹林裏來,司儒之甚至就這麼大大方方的坐在岩石上,將琴放在膝上,微笑地望着她。
「你們……」她張口結舌,不知該驕傲還是難堪。
「好啊!首領唱歌就是好聽,我和你們說過了吧!」大牛猶在激動的鼓掌着。
「果然是宛如天籟,如果說方才嫣娘唱的如涓涓溪水,那陸首領唱的就有如濤濤海浪了!」一個原籍江南的中原人如是說著,也受到眾人的應和。
陸蕪雖沒看過濤濤海浪,但也知道這是讚美她唱得比嫣娘好,心思單純的她一下子就忘了方才的失落,心花怒放地道:「真的唱得好?」
「真的!真的!」不管是中原人還是金虎族人,全都用力的點着頭。
她不禁得意地仰起頭,「那是一定的,而且我只聽了一次就會了。」
「太厲害了!司大人說的果然沒錯,陸首領的歌聲可說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啊!」一個中原人意猶未盡地說著,要不是對方是首領,他搞不好會直接要求再唱一曲。
「我只聽過陸蕪唱金虎族的曲子,當時便已驚為天人,如今聽她唱中原曲,甚至比我想像的更好,所以我才要你們過來聽。」司儒之毫不掩飾對她的讚美。
陸蕪這才醒悟,原來他早就察覺她的行蹤,但他又是怎麼知道她會跑來樹林唱歌呢?
如果說這整件事情是他設計的,不又代表着他把她的心思反應抓得准準的,知道她會嫉羨嫣娘,所以才會一切都銜接得這麼湊巧?
她無語的看着他,很難說心中的感覺是生氣還是帶着小小的喜悅,畢竟他還是注意她的,即便是她在和他嘔氣的時候,他也是想辦法來讓她心情愉悅。
司儒之彷佛能理解她心中的衝擊,倒是率先泰然自若地道:「你很久沒來向我學歌了,不是要我教你唱中原的曲子嗎?」
「可是我……」在生你的氣啊!在眾人圍觀下,即使大方如陸蕪,也無法把這種半是撒嬌的話直言出口。
司儒之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卻故作不知,擺出一副很可惜的樣子。「我一直在等你,因為你都沒來,我只好先彈給別人唱了。」
我一直在等你……聽他說這句話,陸蕪覺得自己這陣子的委屈及憤怒都消了一半,這不只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我要唱!不准你彈給別人唱!」她衝口而出,但四周眾人突然投來的詫異目光,讓她只能硬着頭皮改口,「但這一次就算了……」
司儒之忍俊不禁,周邊其他人知道小兩口鬧彆扭的,也笑了起來。金不換知機的將眾人趕回村寨里工作,這可是首領由行屍走肉「復活」的好時機,聚着這麼多人看熱鬧做什麼?
一下子,人全走光了,連金不換也偷偷溜走,只剩下司儒之、陸蕪和一把琴。
兩人獨處后,她尷尬地望着他,半是羞半是氣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故意的,彈琴唱曲讓我聽到,然後……」
她說不下去了,司儒之倒是大方的淡笑接下去,「沒錯,誰教你不來找我。躲我的這陣子,你總該體會到族裏氣氛的改變吧?」
陸蕪沉吟了一下,最後才有些不情願地道:「是改變很多,以前那些中原人根本不會和我說話,現在不僅會主動和我打招呼,連穿衣服都學我,剛才還誇我唱歌好聽……」
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所以,你忍得一時之氣,換來現在這種結果,不好嗎?」他再問。
「……嗯。」她即使不想承認,卻也無法否認。
聽到這裏,司儒之終於長吁了一口氣,「你能知道我的苦心就好。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是要說,因為我的手段不得不讓你受點委屈,我很抱歉,前陣子苦了你了,陸蕪。」
她從來沒想過會從他口中聽到這種話,心中不由得一酸。其實她根本不在乎受點委屈,她難過的是自己受委屈,她的愛人卻彷佛不知道般,還反過來怪她不是。如今真相大白,原來他全都看在眼裏,也疼在心裏,如同冤屈終於昭雪一般,陸蕪生平第一次,想哭了。
不過心志堅毅如她,畢竟還是沒有流下淚來,她只是抿着嘴半晌,然後笑着道:「那你還會和我玩吃櫻桃、抓兔兒的遊戲嗎?」
司儒之啞然失笑,這時候她心裏想的竟是這個?「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當然奉陪。」頓了一下,他突然興緻一起,用着逗姑娘家玩的方式戲諸道:「不過現在可是光天化日,不太好吧……」
要換成別的女子,聽到這種話早就滿臉通紅,害臊的說他死相了,然而陸蕪從不是一般人,她確實也漲紅了臉,卻是興奮的滿臉通紅。「光天化日?你說在這樹林裏玩嗎?好啊好啊!隨時會被人看到,一定很刺激!」
這下反倒是司儒之聽得瞠目結舌,最後止不住的笑意逸出口,化成了朗聲大笑。「我真是服了你,你的反應為何總與別的女子不同……」
茂密的樹林裏,除了微風與美景,還夾雜着嘻笑打鬧的聲音,然而兩個情愛正濃的人兒,全然沒發現在密林外,一雙充滿妒恨的眼睛,正惡狠狠的盯着他們。
【第七章】
「對了,方才嫣娘在廣場上唱的曲子,是什麼意思?」兩人並肩坐在林子裏,陸蕪素手撥弄着雅托克琴,邊好奇地問着。
「那是詩經的桃夭篇,內容是以盛開嬌艷的桃花來比喻新嫁娘,並祝福她嫁到好人家,婚後家庭和諧美滿。」司儒之簡單的解釋。
陸蕪聽得眉頭深鎖。「原來如此,哼!她根本是在向你示愛嘛。」
「那是她刻意選來唱,可不是我要她唱的。」對於她突來的醋意,他忍不住失笑。「我要教你的,是另一首歌。」
「什麼歌?」聽到有歌學,她整個勁兒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