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乃琪姐，在外貌上，我確實比不上你，你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演藝之路還有方哥替你打點，所以你才能走紅得這麼快，可是我相信只要努力。不管是在演藝界的發展還是對方哥的心意，我都不會輸你！”
她只能這樣替自己打氣，踏出郁乃琪的居所后就不打算再踏入，而郁乃琪深深蹙着的眉，卻遲遲沒有鬆開。
“你又知道我對他沒有心意了？”她有些賭氣。“走走走，全都走吧！就留我一個人自生自滅好了！”
沒有方顥然的第二個月。
這天，郁乃琪特別想念方顥然，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
過去，每逢他的生日，她都會去買一種可可濃度很高的黑巧克力，故意包上美麗的包裝送給他，再叫怕苦的他全部吃掉，方顥然對她這種惡趣味相當受不了，但還是很配合的全吃下去。
想到他每次吃得眉頭都皺在一起，卻還故作鎮靜，郁乃琪不由微微地笑了，從沒看過像他這麼注意形象的男人。
今年的巧克力，她已經買好了，但似乎沒有辦法送給他了。
郁乃琪的笑容漸漸淡去，剩下的只是遺憾。過去和他的快樂回憶，成了最好的安慰劑，也只能靠着那些回憶支撐，否則她不知該如何繼續挺直腰往前走。她能有今天，是用傲氣撐着的！
何天地導演拍的片子名叫“赤裸殺機”，內容是千篇一律的警匪片，而郁乃琪飾演的角色，是警方的一員。
仔細看了劇本后，她才發現自己並不喜歡這部片的情節，而且她沒有受過正規武術訓練，導演就要她直接上陣，困難的地方才用替身，造成了拍攝過程中，她身上常不小心就多了塊傷口或瘀青，連帶影響她的代言、走秀或寫真等等工作。
另外，丁斐瓔離職了、方顥然和她解約，熟悉的人都不在身邊，也沒人可以幫助她處理瑣事，郁乃琪又沒空找新助理，生活隨即陷入一片混亂。有時候拍了一整天沒時間吃東西，頭昏腦脹的；有時全身濕透或渾身沾滿泥土，卻連條擦身體的毛巾都找不到。
劇組的人做事糊塗到不行，導演的脾氣又極差，常常溝通不良，她已經好幾次都差點和何天地對罵起來。
但這些她都忍了，因為是她自己選擇要拍這部片的，沒有人可以傾訴，那苦就只好吞下去。
今天這場戲是她要在市區里狂奔，雖然封街拍攝，好奇圍觀的群眾仍是不少，但郁乃琪總覺得有一道特別的目光關照着她，那目光和影迷的崇拜注視完全不同。
但她不覺得被侵犯了，只是納悶，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這樣注視着她，所以在拍攝的空檔，她常左顧右盼尋找視線的來源，卻總是撲空。
有一次驚鴻一瞥，某個男人的背影一閃而過，卻讓她誤以為是方顥然，她追了過去，卻是一無所獲，倒引起了群眾的一陣喧嘩包圍，幸好工作人員來救她，她才能從人潮里脫身。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整天的拍攝，那道目光成了郁乃琪心中的迷霧，久久不散，直到換下戲服要走，她仍四下張望着想找出究竟是誰在注視自己，何天地卻正好找來，想和她討論明天的拍攝。
他說明天要加戲，但他簡單敘述郁乃琪的戲分后，卻讓她很不能接受。
“何導，你之前沒說有這個片段。”郁乃琪忍住氣與何天地理論。
“那是後來改的，我和製片都覺得加一段激情戲比較有賣點……”劇本里加了一段她與另一名男演員的情慾對手戲，更重要的是，可能有幾個畫面還需要她裸露。
裸露？這大大超過郁乃琪的界線，要是方顥然還在，這種事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但現在，自己的權利必須自己爭取。
想到這裏，心中又委屈又生氣，郁乃琪僵硬地道：“我當初就是因為何導的劇本里沒有激情片段，才接演的，現在卻又做這種要求，我無法接受。”
“一個好的演員，什麼情況都要能應付。乃琪，你身材那麼好，露一點有什麼關係……”何天地笑得大有弦外之音。
郁乃琪覺得自己被污辱了，平常不論走到哪裏人人都誇她是一個肯配合又不耍脾氣的藝人，但這一次她恐怕要破例了！
她難得地板起了臉，對着何天地嚴厲地道：“裸露是絕對沒辦法的，這一點沒得商量。”
何天地一聽，火大了，他導了這麼多部戲，還沒有演員敢這樣和他說話的。
“我親自來找你談，是給你面子，你相不相信，我只要一句話，能馬上換掉你主角的位置！”
郁乃琪瞪着他，“那你就換啊！”
憑何天地這部片的卡司，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一定吸引不到其他像她這樣有知名度的藝人來接演這個角色，她可不是會忍受威脅的人！
“你……”
何天地正要發飆，此時一名工作人員跑了過來，說有人找導演，並在何天地耳邊低語，邊說話，還邊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郁乃琪。
聽完工作人員傳達的消息，何天地的火氣似乎消了些，同樣納悶地望了郁乃琪一眼，二話不說便轉頭出去。
郁乃琪一頭霧水，但此時她也無暇理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肚子的怒火到現在還沒辦法消呢！
好半晌，何天地終於走了回來，她心一橫，決定強硬的拒絕那場激情戲，她已做好丟戲的心理準備，不過電影都拍了一陣子，要換角的話，何天地應該比她更頭痛。
想不到她才正要開口，何天地卻先說話，方才威逼利誘的惡劣態度全部消失，笑得有些假，“乃琪，剛才我說的激情戲就先不拍了，為了這個起衝突太沒必要了，而且好像也不適合你的形象。你今天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同樣時間開機。”
說完，何天地便想走了，他態度轉變太快，令郁乃琪有些摸不着頭腦，懷疑地打量着他。“何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沒什麼，總之那段戲不拍了就是。”何天地揮着手，倒退着走了幾步，隨即表情奇怪地離去，彷彿不想再多說什麼。
何天地改變主意的原因和剛才找他的人有關吧？
郁乃琪兀自猜測着，卻又不明白什麼人會來幫她，想着想着，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今天那道追隨着她的目光、想到了那個像方顥然的男人背影。
抓起包包，她隨即往外沖。在大馬路旁，她清楚地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還有正在上車的那個背影。
“大方！”她追了過去，想喊住他，那個背影卻只是一頓，接着毫不猶豫地上了車。
真的是他！是他一直看着她，難怪她覺得那道目光如此熟悉，也是他替她解決何天地提的要求，否則何天地不會這麼輕易妥協。
郁乃琪不死心地追，也不管自己一個大明星在街上這樣邊跑邊大叫，十分引人注目，她只知道她要問個清楚，為什麼他寧可在暗中幫她，也不願出現在她面前？
“大方！方顥然！你敢來為什麼不敢見我？”腳下的低跟鞋一絆，差一點摔倒，她管不了旁人的眼光狂奔，索性脫下了鞋，死命追着方顥然的車。
她很清楚這樣的追逐是很沒有意義的，可是內心有一股衝動要她非得追上他不可，否則他似乎就會從此遠離她，讓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不要！不要！她還有好多話沒跟他講、好多苦沒和他訴！這一刻，她覺得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那像鴕鳥一般故意深埋在心中不敢張揚的情感，驀地爆發出來。
他還愛她嗎？還是只是基於同情及道義來探班，卻又不想讓她誤會？郁乃琪胡思亂想，心越來越慌，腳步卻沒停下。
但人怎麼跑得過車？方顥然的車越開越遠，都快出了她視線之外。郁乃琪腳底被粗糙的路面扎出了血絲，痛得再也跑不動，恰好一輛計程車在她身邊停下，車上的乘客下來，她便二話不說地坐了上去。
“小姐，你不必那麼急……咦？你是明星嗎？”司機轉頭，本有些惱怒於新乘客的魯莽，卻在看到郁乃琪時眼睛一亮。
“對！我……我在拍電影，快來不及了！”她指着遠方方顥然的車尾。“麻煩你，幫我追上他！”
方顥然的車停在一間大學附近的義式餐廳旁，郁乃琪看他下車走進餐廳，便也在此下了計程車。
他和誰約在這裏？她能不能趁機和他說說話？
抱着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郁乃琪猶豫的走到餐廳門口，但還沒開門，便發現有幾個路人對着她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人好像想靠過來。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個公眾人物，引人注目是一定的，她不想用這種方式讓方顥然注意到她，怕他又會馬上走了，便轉頭走進隔壁的服飾店裏。
十分鐘后，她由裏面走出來，裝束換得很低調，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褲，還戴上一副墨鏡加上假髮，應該沒有人認得她了。
才剛走到義式餐廳的落地玻璃窗旁，她便定住了腳步，痴痴地望着裏頭俊朗突出的方顥然。他坐在一個外表清秀、穿着細肩帶洋裝的女孩對面，笑得很溫柔，兩人似乎聊得很開心，那女孩子也淡淡笑着，形成一個美好的畫面。
這是……約會嗎？郁乃琪被自己的想法打擊到了，方顥然的朋友圈她很清楚，這個女孩她並不認識，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嗎？又或者，他們已經見面好幾次了，正在醞釀情感？
今天是他的生日啊！這麼特別的日子，他卻和別人在一起……
內心湧起一陣陣的刺痛感，郁乃琪突然不想進去了，她不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在笑什麼，因為那種喜悅的氣氛殘酷地提醒她，自己錯過了什麼，又放開了什麼。
這真的很諷刺，她怕付出情感，跨不出那一步，方顥然卻不想再等了，他已經決定另尋一片天空，她最害怕的事就這麼發生了。
失神地坐在餐廳外的花台上，她等着他們用餐完畢，她想和他說句話，告訴他自己很後悔，還有她終於明白他有多重要。
她肯定的告訴他，她對他是真的有感情，他的暗戀並沒有落空，她希望他能回頭來牽着她的手，重新教她如何去愛。
之前的猶豫，只是過去回憶造成的影響，她早就不愛裴剛了，只不過以前習慣追在裴剛的後面跑，才誤以為對他仍有感覺，所以一時迷惘。
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怎麼會現在才明白？她在不經意中就深深傷害了方顥然，還一直怪他不了解她。
郁乃琪有些慚愧，想見他的慾望更為強烈。可是現在來得及嗎？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餐廳里，她看到方顥然替那女孩遞餐具、遞紙巾，不由得想到過去她常耍賴的要他幫她準備食物，犯懶時，甚至還會張口要他喂，他總是凝着臉瞪她，但依舊會溫柔地將食物一口一口地喂到她嘴裏。
“維持一下你女神的形象好嗎？怎在我面前就像頭小豬一樣……”
他老愛這麼說她。她也總是皮皮地好笑帶過。如今這句揶揄的話，回想起來是多麼甜蜜卻又苦澀。
郁乃琪淡淡地笑了，墨鏡下的眸子卻浮起了迷濛淚霧，氳氤了視線里的他和她。
她在餐廳外一直等，等着他落單時，去和他說上一句話。但一直這樣看着他們互動是一種折磨，她幾乎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痛到麻木，淚痕也干在臉上，流不出新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