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不試怎麼知道?”神秘一笑,他倒覺得成功的機率很大。“他的年紀也該成家了,甚至有貴為郡主的美貌少女和他表示過意思,他全都拒絕,為的只是想早日回到京城,見他的青梅竹馬。

“切莫小看了自己,你對他的重要程度,絕對超過你的想像!會有今日的會面,他為你,不為私,否則他對你有多少機會,何不……‘中飽私囊’?”

好個“中飽私囊”,即便於曦存對海震這一手安排有再多的怨懟,都因這番勸慰消散了不少。

她知道他,此時很氣他,卻也心疼他。

至此事態已然明朗,於曦存也不再廢話,下定決心道:“好!一切但憑大人安排!”

海震這天沒有離開,他決定在刺史府留一晚,隔天下午再動身。

他雖然把於曦存託付給李誠信,卻不敢肯定他們合得來。他以李誠信多年好友的身份,多方評估這個人--他官位不小,勤政愛民,謙沖自牧,文才卓越,重點是不好女色,無論什麼鶯鶯燕燕在他眼前都八風吹不動,這樣的男人,幾乎無可挑剔。

所以他把他最重要的小酒蟲託付給他,並希望他們能有個好結果。不管心裏再痛,愁苦再濃,都只能自己承受。

因為他知道她會等,可是她是個大姑娘了,有多少年光陰好等?

而他,又是否能全身而退,成全她的等待?他連自己有沒有明天都不能確定了,根本無法給她幸福,所以,只好由別人給她。

他的小酒蟲啊,明日就要變成別人的,想到此,海震便是心如刀割,不管再喝多少酒,似乎都無法喝醉,醉到忘卻她嬌美的身影。

寅夜,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他知道外頭是誰,並不回應,只是更煩悶地又灌了口酒。

房裏燈火未熄,他不開門,難道她就不能直接開門進去嗎?於曦存不客氣地將門板往內一推,直直走到他面前。

海震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喝了口酒,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或者說,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

因為他心虛,他有愧。

“海震,我很生氣。”於曦存瞪着他,過去注視他時眼中會有的一抹熾熱,如今似乎被冰雪澆熄,變得冰冰冷冷。

只有真的生氣的時候,她會直呼他的名字。上回聽她這麼叫,是在他二十歲那年,在明月酒肆里做了件嫌貧愛富的事,被她疾言糾正。

也是那聲“海震”令他踏上了征途,有了輝煌的戰功,讓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大名。然而這次的“海震”,卻隱然代表着兩人即將的分離,而且是永遠的分離。

他如何能承受這些呢?縱使兩人沒有承諾,但那明顯到不行的愛意交流,還有不言而喻的兩心相屬,難道他能當作沒看到?上陣殺敵,都好過硬要自己當個薄倖的男人啊!

“氣什麼?李誠信不夠好嗎?”但他只能要自己鐵了心,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

“他夠好了!堂堂刺史大人,英俊瀟洒、文質彬彬,有多少人能這麼好?”她半諷刺地說著。

“那你還生什麼氣?”海震故作不知,又替自己斟了杯酒,但因為心裏緊張,不小心將幾滴酒灑在桌上,不由得皺眉。

“殺人打人都不見你手抖一下,如今面對我,卻讓你不安了嗎?”於曦存卻將他的反應看得清清楚楚,“我氣你什麼,你如何不清楚?你怎麼能自作主張,將我許配給李誠信?”

“我早說過要帶你來甘州……”他盯着酒杯,卻不敢直視她的眼。

“但並沒有說要我嫁人!你不是我爹,無權安排我的婚事!”說到激動處,於曦存伸手往桌上一拍,“我相信你,讓你帶我來,並不是讓你把我給賣了!”

“若你真能嫁給李誠信,也是好事一樁……否則你都快成了個老姑娘了,再不快嫁,就嫁不出去了。”這絕對是違心之論,但他偏偏就這麼說了出來,為的是故意氣她,要她對他絕望。

於曦存聽得十分明白,即使心中早做好準備今晚的質問不會太愉快,卻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沒良心的話。

“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她不禁有些激動,用盡全力才沒有示弱地流下眼淚。“你明明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嫁!”

除了沉默,他還是只能沉默。連他都覺得說出這種話的自己簡直無恥到了極點,她拖到現在還沒有嫁,為的還不是他這個大混帳?

而他這個大混帳,現在還想將她嫁別人,簡直是混帳中的混帳!然而他只能吞下對自己的腹誹,並且在心裏將自己罵得更難聽,反正他就是個懦夫,是個爛人,因為他選擇的路,讓他只能對不起她。

可是於曦存卻看出了他的自責和軟弱,更寒了心的在他已然油盡燈枯的信心之中,再灑上一把雪水。

“你真捨得看我嫁給別人?看我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看我天天親密地叫着別的男人相公,天天與別的男人同床共枕……”

“別說了!我叫你別說了!”他突然瘋狂地往桌上一拍,酒杯應聲而倒。

“別說了,我不想聽。”因為他無法接受。他可以自欺欺人將她嫁別人,卻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情景,光是聽她說,就比拿着刀子剮他的肉還殘酷。

“你敢做,為什麼不敢聽?”她厲聲質問,為自己的愛情,發出不甘的悲鳴。

海震一句話都不敢辯駁,也不能辯駁,今夜的會面及談話,他註定是全盤皆輸,她的任何責難及不滿,也全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過會這麼痛、這麼難受,這麼令人窒息啊!

“我……夜深了,你出去吧!”

他徹底逃避這個話題,拿起杯子想再灌杯酒,卻發現杯中已空。一小杯一小杯的酒水已無法宣洩他的憤怒及不甘,索性直接拿起酒瓶,就嘴便狂飲起來,不再理會她。

於曦存心知今晚對他的刺激已經夠了,由他的反應,她也知道這男人正對自己的作繭自縛痛苦不已。不過那又如何?他做的決定,自然要自己承擔後果,她總要讓他知道不是什麼都他說了算,她也是有反擊能力的。

“這一輩子,我只見你喝我釀的果子酒醉過,其他的酒,是醉不了你的!”

她很明白,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別的花兒是入不了他的眼的。奈何伊人卻狠心到將她往外推,難道他真以為她能醉他一次,就不能醉他第二次嗎?

推開門往外走,於曦存沒有再回頭,房裏的海震,卻喝到眼眶都紅了。

隔日一早,海震躲在他的廂房裏,好一陣子才慢慢踱出房門。

他以為自己一出門,面對的會是於曦存的怒氣和不諒解,以及好友的無奈。然而當他走到刺史府的花廳時,看到的畫面,令他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

花廳里擺了一張桌子,李誠信正坐在桌前,微笑持着一枝狼毫不知寫着什麼;而於曦存則站在他身側,溫柔體貼地替他磨着墨,兩人還有說有笑。

海震瞬間眯起了眼,雖然他硬是想撮合兩人,但心底猶不能接受這種畫面,總覺得刺眼得生疼,於是他轉身便想回房。

可惜來不及了,李誠信早已看見他,相較於於曦存視而不見的冷淡,他倒是很熱絡地向海震寒暄。

“海兄,昨夜睡得好吧?瞧你連早膳都錯過了!”

“還好。”海震皮笑肉不笑,但這副表情搭配他原就有些嚴肅的五官,看起來比他上陣殺敵時的狠樣還恐怖。

花廳里的兩人卻彷彿沒見到他的異狀,猶自說笑,這令海震累積的鬱悶更甚,硬是想找個話題打斷兩人的融洽。

“誠信,你在作畫嗎?”他遠遠看着李誠信筆下那張紙,鋒利的目光似要射穿紙面一般。

“不,我只是在寫些東西。”李誠信笑着解釋,完全不把他殺人的目光當一回事。

“只是寫些東西,你們兩個有必要靠這麼近嗎?”眼見於曦存的玉臂都快碰到李誠信的肩膀了,他要花費好大的意志力,才能不衝過去把他們兩人拉開。

“哈!因為曦存說的東西是秘密。”說完,李誠信還不忘神秘一笑。

都已經親密到直喚閨名了!海震的臉色越來越鐵青,等聽到兩人間還有秘密時,幾乎臉色全黑。“什麼秘密?”

“這秘密,還和你有點關係呢!”賣了個關子,李誠信轉身抬頭,與於曦存相視一哂,“於姑娘,請繼續。”

於曦存看都沒看海震一眼,想是還在生氣,但她對李誠信說話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唔……李子、蘋果,還有山楂……”她偏着頭思索,神態嬌美,“另外還有些藥材……”

“還有藥材?”李誠信突然眼睛一亮,“原來這酒不只美味,還有療效?”

“是的,只可惜有人只會牛飲,從來不知道這其中費了多少心思。”這句話於曦存說得有點酸,終於橫了海震一眼。

站在廊上被影射的傢伙,雄軀一震,有些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地問道:“你們說的該不會是……釀酒的配方?”

“聰明!”李誠信點點頭,要不是手上握筆,他真會替海震鼓鼓掌。

然而海震卻沒多理會他,反而粗聲問:“五花釀?”

這個問法明顯地是在逃避現實,不過於曦存並不給他這個機會,一句話敲醒他的愚昧。“是果子酒。”

果子酒?只為他一人釀的果子酒?

海震幾乎要被這個打擊擊潰,頓時覺得喉嚨又干又啞,十分艱難地才能再開口,“為什麼……為什麼是果子酒?果子酒對我們的意義不同……”

“你憑什麼說‘我們’?”她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眼神儘是冷漠。“果子酒,我只為心中特殊的人釀,既然你選擇了放棄,那我便承你的情,試着將李大人放在一個特殊的地位,又有何不可?”她正視着臉色慘白的他,“這結果,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海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徹底的明白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而這一回,他悲慘地不只砸了自己的腳,恐怕連自己的頭都砸了。

否則,他現在怎會有頭破血流的痛楚呢?

花廳里的兩人不理會他的自怨自艾,更把他震驚的反應拋諸腦後,繼續談着天、抄寫秘方。

“……這酒,就用這些東西去釀嗎?曦存。”李誠信在心裏同情着海震,不過這次海震的自作自受把他也拖下水,因此同情--也只能同情。

“不,這酒還差了一樣最關鍵的東西。”雖然話是對着李誠信說,於曦存卻是定定地望着海震,“這樣東西,許多山上都採得到,曾經有人幫我采了三大簍,才能釀出一小缸呢!這樣東西便是桑……”

“夠了!”海震大喝一聲,大手用力捶了一下身旁的廊柱,發出砰一聲巨響,止住了她的話。

他再也受不了兩人的眉來眼去,縱使心知肚明他們裝模作樣居多,但將他的感情視作無物,故意刺激他,卻教他難以忍受。

若不是因為他真的愛她,如何能做出這麼痛苦的取捨?他們如果明白,為什麼要在他的傷口上再補上一把鹽?

“曦存,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這麼做。如果傷我能讓你心理平衡,那麼我粉身碎骨又何妨?”海震深深地望着她,苦澀一笑。她或許永遠不會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他所受的傷,絕對是她的千倍萬倍,他付出的代價,更是終生難以計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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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舌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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