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老天爺,我怎麼會這麼傻?」她咬着唇,緊揪着懷中的衣裳,恨自己不夠聰明。
皇甫邵站在門外,聽到了她自責的話語,薄唇不自覺的微勾,心情好得不像話。
金伝懿沐浴完,穿戴整齊,來到兩人共享的前廳,穿着一身素白色便袍的皇甫邵早已坐在椅子上,一邊看書一邊喝茶。
「洗好了?」他放下手中的書籍,站起身。
「嗯。」她咬着唇,點點頭,直盯着他身後的柱子,完全不敢看他。
「聽奴僕說,你想在大廳用餐,是吧?」皇甫邵知道女孩子家臉皮薄,所以對她刻意說話不看他的行為視而不見。
「嗯,我想全家人一起用晚膳,這樣可以增進家人之間的感情。」金伝懿總是對圓桌旁坐滿了人,大家一邊用膳一邊說話的場面感到萬分憧憬。
「全家人?」他有些不解。
「是呀!就爹、你和我一起用膳,這樣難道不好?」根據她側面的了解,皇甫邵的親人僅剩下他父親一人。
「嗯。」他隨意應了一聲。
金伝懿沒有錯過,當她談起他的爹親時,總是淡漠的眼瞳似乎閃過一絲寂寥。
她並不清楚這究竟代表什麼,但是知道自己與他根本不到深交的地步,開口問這些實在貿然,因此忍住滿腹的疑竇,決定不再深究。
「我讓小麗姐幫我請爹來大廳用餐。」她一溜煙的跑到屋外。
望着她嬌小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皇甫邵不曉得她究竟在急什麼,啞然失笑的心想,難道是她肚子餓了?同時有股異樣的感覺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慢慢的滲出。
金伝懿與皇甫邵有志一同的穿上素白色衣袍,裙擺與袖擺綉着粉色杜鵑花圖樣,讓嬌小的她更像一隻小兔子,充斥着活力,在將軍府里走動着,只為了找小麗姐,讓她請公公出房門,一塊用膳。
並不是她不肯親自上皇甫驊的房間,請他至大廳用膳,而是今日她一直等不到皇甫邵返家,於是想獨自奉茶給公公喝,小麗姐卻阻止她上前敲門欲入內的舉動。
她這時才知道,公公不喜歡有其它人進入房裏打擾他,除了已經在將軍府待了二十多年的小麗姐與管家外,沒有人能進入他的房間,就連他僅剩的兒子皇甫邵也不例外。
「小麗姐,我總算是找到你了。」金伝懿瞧見小麗從廚房裏走了出來,開心的上前。
「公主,你找我有什麼事?」小麗專職負責皇甫驊的生活起居,以及管理府邸的女婢,因此並沒有直接與金伝懿接觸。
雖然她並不討厭新來的夫人,但對於她命帶煞星的傳聞還是多有疑慮。
「我是想請你到爹的房裏,請他移駕至大廳,全家一起吃飯。」
小麗皺了皺眉頭,「可是老爺已經用過晚膳了,我剛剛才從老爺的房裏將剩菜與碗盤端到廚房。」
「爹已經吃過飯了?」金伝懿好生失望,雖然她才嫁入將軍府不到一天,但是一直沒能見到公公一面,覺得十分可惜。
「老爺向來獨自在房裏用餐,所以公主,你也別忙了,趕緊去用膳吧!」
小麗很滿意金伝懿想促進家中成員的和諧,但是皇甫驊與皇甫邵的心結並非簡單的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隨着時間的流逝,這對父子越走越遠,甚至連飯都不肯一起吃。
「你明日見着爹,勞煩你告訴爹,請爹一定要同我們一起用膳,好嗎?」金伝懿不肯死心,開口央求。
「我知道了,今晚我替老爺送茶的時候,就會轉述你的話。」
小麗雖然知道要實現金伝懿的願望比登天還難,但還是願意替她傳話。
「謝謝你。」金伝懿綻放笑靨。
「你別如此客氣,倘若沒事,那麼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先走一步了。」小麗點了下頭,轉身就要離開。
「那個……」金伝懿看着小麗的背影,再也壓抑不住滿腹的疑竇。
「怎麼了?」小麗立刻又轉身。
金伝懿思索了下,才開口,「爹與駙馬之間曾經發生什麼事嗎?」
她並沒有聽說任何關於皇甫邵與父親之間的糾葛,但就是這麼認為,因為她無法忘記,當她在皇甫邵的面前說出欲請爹一同用膳時,那雙狹長的眼眸中一閃而逝的寂寥。
「我不方便置喙,做奴僕的不能在主子的身後說三道四,這點還請公主見諒。」小麗只能這麼回答。
「說得也是。」金伝懿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從宮中出來,當然比任何人都還深知奴僕的行事守則。
小麗看見她小巧的臉上滿是歉疚,不曉得為什麼,總是雲淡風清的心頭升起對新主子的喜愛。
「你去忙吧!我先離開了。」金伝懿笑了笑,轉身朝大廳走去。
看着她嬌小的身形,小麗總覺得她的出現必定會給深沉如古井的將軍府帶來波瀾。
是福是禍,她不能斷定,但是深深的希望金伝懿能替陰霾了許久的皇甫家父子帶來一線曙光。
「怎麼?找到人了嗎?」看着她走入大廳,坐在桌旁的皇甫邵隨即勾起嘴角,低啞的嗓音沒有任何起伏,只是一貫的冷漠。
「是找到人了。」金伝懿噘了噘嘴,失望的神情溢於言表,「但是爹已經吃過飯了。」
「那咱們用膳。」他早就預料到了,拿起象牙筷子,用起晚膳。
她一臉挫敗的在他的身旁坐下,捧着裝滿米飯的瓷碗,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
「怎麼了?」他原本想對她若有所思的模樣視而不見,但是看了幾眼后,忍不住開口詢問。
金伝懿看向皇甫邵,貝齒咬着下唇,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囁嚅的說:「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請問。」
「你跟你爹之間……感情好嗎?」她的眼神飄忽,不敢直視他。
「怎麼?有人同你說什麼?」皇甫邵的口吻是冷然的。
雖然他說話總是不慍不火,但是她不禁全身戰慄。
「沒有,沒有人同我提你的事情,是我自己猜測的。」她急忙否認,深怕殃及底下的奴僕們。
「是嗎?」瞧她如此慌張的模樣,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淡淡的回應,繼續吃飯。
與皇甫邵的第一頓飯,沒有替對方夾菜的熱情舉動,也沒有噓寒問暖的閑話家常,只是靜默不語,就連碗筷碰撞的聲音都會讓她膽戰心驚。
金伝懿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嫁給皇甫邵並不是幸福開端的保證,但是面對如此尷尬的場面,還是不免讓她感到落寞。
圓月高掛漆黑的天空,金伝懿遣退了在一旁服侍的喜春,獨自坐在安放於拱形雕花木窗旁的檀木桌前,手裏拿着沾了墨卻遲遲不下筆而乾枯的狼毫筆,一手托腮,看着桌上打開的書頁。
「這好嗎?」她忍不住皺起眉頭,然後搖搖頭,似乎不甚滿意,又翻了幾頁,「還是這個好呢?」
她這樣的舉動反覆了好幾次,全都落入站在連結兩人房間的通道上的皇甫邵眼底。
她到底在看什麼?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好奇心竟然如此旺盛。
再也按捺不住,他沒有刻意放輕步伐的來到她的身旁,為了就是要讓她主動發現他。
但是,他打錯如意算盤了。
小妮子專註的程度遠超於他的預估,纖細的小手貼在臉頰旁,嘴巴念念有詞,好像煩惱至極。
「想什麼,這麼入神?」皇甫邵總算是開口了。
嬌小的身軀因為嚇了一跳而顫抖一下,詫異的抬起頭,望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旁的皇甫邵。
「嚇着你了?」瞧她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兔子,他的語氣不自覺的放軟。
「嗯。」金伝懿微微蹙起眉頭,「你什麼時候站在這裏的?」
「方才我站在那裏看了你好久,」他用下顎指了指連結兩人房間的通道,「接着才走到你身邊,很好奇你究竟在看什麼東西,竟然能看得如此入神。」
「我都沒發現。」她一臉錯愕。天啊!那他不就看到她自言自語的傻愣模樣?
「所以我才說很好奇你究竟在看什麼。」皇甫邵看着她驚詫的生動表情,不自覺的揚起淺笑,低下身子,看着她放在桌上的書籍,「這是……」
「是……食譜。」他的突然靠近,讓金伝懿的心跳驀地加快,支支吾吾的開口。
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搞的,為什麼當他身上淡淡的皂香竄入鼻腔中,她向來規律的心跳會亂了節拍?
「你看食譜做什麼?」望着她的側臉,他才發現她細緻的肌膚染上了紅暈。
嗅聞到微微的花香味,他知道那是屬於她的味道,因為昨日與她交臂喝下合巹酒之際,她身上甜膩的味道早已蓋過酒香,攻佔他的味覺。
「因為……我今日傍晚在池閣遇見一位長者,瞧他正準備吃下太過油膩的下酒菜,於是告訴他別吃,長者就要我明日做些適合老人家吃的下酒菜。」金伝懿水亮的大眼瞥了皇甫邵一眼,隨即移開視線,緊盯着食譜,但是書頁上的字一個也沒有讀進心裏。
卜通的心跳聲在她的胸臆里回蕩,她不敢看他,因為只要看着他,就會呼吸急促,話都說不清楚。
但是現下她刻意避開他的臉,佯裝忙碌,他的呼吸聲與從身上傳來的熱度和壓迫感還是讓她感覺不自在,小臉無法剋制的發燙。
「長者?」皇甫邵勾起一邊眉頭,心底有些疑惑,「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一名身材壯碩、面容嚴肅的老翁,他的年紀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她很努力的形容今日遇見的老者模樣。
揚起的嘴角瞬間下垂,他的面容變得漠然。
「你可知道我遇見的人是誰?」金伝懿抬起頭,看了突然沉默的皇甫邵一眼,企圖從他口中一探究竟。
「也許吧!」他低啞的嗓音隱含着些許冷淡。
「是嗎?」她的年紀雖輕,但看人臉色是她的強項,從他說話口氣的轉變和僵硬的身軀,便明白他不想談這件事,於是適時的打住話題,點了點頭,隨意的翻閱食譜。
在安靜的房間裏,彷彿發出呼吸聲都是一種犯罪,她的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故意放慢呼吸的速度。
「你會做菜?」不曉得過了多久,皇甫邵才又開口。
「只是很喜歡研究。」
「研究?」他不懂,有人在研究做菜的嗎?
「對呀!我喜歡研究什麼食材加上什麼東西,或是烹飪時間多長,抑或用什麼方法做菜會最好吃,而且我也很愛研究新的菜色與擺盤。你一定不知道,當我先在紙上寫了該怎麼做某一道菜,然後畫出要如何擺盤,等正式烹飪之後的成果擺在桌上,是多麼……」金伝懿一講到做菜就眉飛色舞,而且滔滔不絕,完全忘了方才的慌張情緒,直到與他的目光相接那一刻,趕緊收斂雀躍的心情,變得尷尬,「快樂。」
「怎麼不說了?」瞧她的笑靨突然消失,皇甫邵疑惑的問。
不曉得為什麼,看見她喜孜孜的模樣,他總是平靜,甚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心,竟然滲出些許愉悅。
「我說完了。」她傻笑。
「那你準備好明日要做哪幾道菜了嗎?」他再辟一個新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