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梁珊珊喜歡看各式各樣的漫畫與動畫，其中最喜歡的就是假面超人。

她一直覺得，變身前冷淡有禮，變身後殺氣騰騰，有這種落差才是真男人的表現。所以即使她今年十五歲了，早該開始對動畫失去興趣，但每日還是要追一下日本最新的假面超人進度，複習一下理想情人的形象。

然而，梁珊珊是國內大廠梁氏電機負責人梁永在的掌上明珠，他怎麽可能讓女兒一直這麽幼稚下去。為了革除她這個壞習慣，早點適應上流人家的現實社會，他做了一個決定——

帶她參加歐都電信贊助的時尚晚宴。

歐都電信是久居國內市佔率第一的電信公司，與梁家的事業也有往來，梁永在勢必要去捧個場，如果帶着從未出現在社交圈的女兒去，更是錦上添花。

於是，圓滾滾的梁珊珊被套上了她極不喜歡的粉紅色雪紡紗洋裝，明明是膚質極好的白嫩臉蛋，卻抹上了不自然的彩妝，踩着磨腳的低跟鞋，抱着半是反抗半是好奇的矛盾心態，與父親前往會場。

晚宴在一個庭院式的廣場舉辦，當梁珊珊走進會場時，那些衣香鬢影的名媛明星，還有富商名流等，看得她目不暇給，眼花撩亂，不過這並沒有阻撓她小胖妞的本能。

她的視線落在廣場邊一整排的食物點心上，琳琅滿目的異國料理羅列在前讓她食指大動，稍稍彌補了她硬被父親帶來的不情願。

被略緊的鞋擠得肉乎乎的小腳慢慢的、不動聲色的遠離父親往餐桌移動，直到成功脫離了那群滿口生意經的中年男子後，她猶如脫韁的馬兒，興匆匆的拿了一個比別人都大一號的盤子，眼明手快地掃了一圈桌面上的菜色。

燻雞三明治、牛肉小可頌、巧克力蛋糕、提拉米蘇、義大利面、炸雞薯條……她看着自己手上堆得比山還高的美食，興奮的眼兒都彎了。不過旁人納悶又驚訝的目光讓她不太舒服，索性端着食物往後頭走，揀了一個可以縱觀全場又沒人注意的地方，大大方方享用起來。

然而才吃了兩口，她的目光突然被一個落單的少年給吸引住，這麽一看，竟然移不開視線。

少年的表現並沒有什麽不對，與眾人的交流彬彬有禮，應對得宜，但梁珊珊就是能從他古井無波的表情里看出他的不耐煩，甚至那深邃眼中的一抹桀驁，也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少年身邊站着這次的主辦人慕一郎，所以他應該是歐都電信的人吧？梁珊珊猜測着他的身分，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不過他的一舉一動堪稱完美，俊帥的外錶行止合宜，幾乎每個和他交談的長輩及名流們都連連點頭，面露欣賞，不過她卻注意到他與別人之間的距離都比一般人稍遠了些，笑容也頗冷淡。

叉起一塊雞肉放到嘴巴里，她滿意地露出笑靨，卻仍凝視着那少年。「好吃！我的笑容，可比你的要誠懇多了。」

此時少年那方有了異樣的動靜，像是談話到了一個段落，他突然有禮地告退，然後直直往她的方向走來。雖然從他的角度應該看不到她，但是仍令她心頭一陣小鹿亂撞，正往嘴裏大口塞義大利面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默默的，少年走到了距離梁珊珊約五公尺的一棵大樹旁，兩人之間隔着一個草叢。來到無人處後，他十分優雅地開始捲袖子，正當梁珊珊納悶着他究竟想干什麽時，只見他的臉色一沉，表情隨即變得冰冷，大手用力往樹榦一搥，腳還順便踢飛了一顆石子。

「他媽的，這個鬼宴會還要持續多久那群老頭煩死人了！」他壓低聲音，卻毫不設防地抱怨道。

哐啷一聲，梁珊珊手上的叉子落在盤子裏，一張小嘴張得老大，眼中卻是發出了光芒。

變身前冷淡有禮，變身後殺氣騰騰，不就是她最愛的假面超人嗎？

尤其是那句「他媽的」，罵得真是他媽的帥啊！

然而她這裏的動靜馬上被機警的少年察覺，他渾身冷肅，狐疑道：「誰？」

不待梁珊珊回應，他搶先撥開了樹叢，赫然發現一隻粉紅色的豬……噢不，是一個穿着粉紅洋裝的胖妞，直接把食物裝在托盤上就躲在這裏。

少年最得意的技能就是過目不忘，他眯起眼，隨即想起她是梁永在的女兒，不過這並不會阻止他質問她。

「你躲在這裏偷看我做什麽？」

「我沒有偷看啊。」梁珊珊一臉無辜。「我比你先來的。」

見她托盤上的食物大概只剩一半，少年猜想得到這胖妞是躲起來吃東西，也應該站了有一段時間，不過誰先誰後不是重點，他只在乎這胖妞目睹了自己方才有些脫序的言行。

「我不管誰先來的，總之你不準將剛才看到的畫面說出去，知道嗎？」對於一個一臉稚氣的少女，他還是有把握能威脅得她連叫爹都不敢。

「你是誰，叫什麽名字啊？」孰料，梁珊珊完全不管他的威脅，一心只想取得她最想知道的資訊。

「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嗎？你最好將今天碰到的事全都忘記！」少年並不想告訴她。

「你叫什麽名字啊？剛才打樹，你的手不痛嗎？」

「你不要裝傻！如果你想拿剛才的事來威脅我，也不會有人相信你……」

「你到底叫什麽名字啊？我只知道你應該是歐都電信慕家的人，原來慕家的人也會罵髒話……」

「我叫慕琮凱！」少年顯然受不了了，略微失去了冷靜。遇到這傻妞真是神也發火。「我是歐都電信未來的繼承人，不是你可以小看的，你最好記住……」

「你會變身嗎？」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什麽？」話題忽地來個大拐彎，慕琮凱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他應該沒聽錯吧？變身？這胖妞腦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麽？

「唉，我就知道現實生活中不可能有人真的會變身。」梁珊珊突然敲了一下自己的頭，面露可惜。「枉費了你的氣質這麽像，如果你穿上三代戰神金剛甲，再拿着阿斯提朗光炮和波神劍，一定很適合。唉，真可惜啊……」

「你到底在說什麽？」慕琮凱皺起眉，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

「我說，你很像假面超人啊，我最喜歡假面超人了！」她不諱言地道，甚至眉頭一揚，還興匆匆地建言，「你要不要考慮去電視台應徵？憑你的氣勢要打敗哥吉拉還是摩斯拉，一定都不是問題！」

?！慕琮凱覺得自己腦子裏有什麽東西斷了，一直隱藏着的本性在這時候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來，「我可沒那麽倒霉讓你喜歡上！我告訴你，腦子破洞沒關係，但不能進水，你愛幻想別扯上我，要打哥吉拉和摩斯拉你自己去，憑你的體型一定沒問題。」

梁珊珊正想說些什麽，梁永在突然氣急敗壞地撥開了樹叢走進來。

「珊珊！我找了你好久，你躲在這裏做什麽？」他正要開罵，看到了慕琮凱也在，表情驟然溫和起來。「咦？原來琮凱在這裏？在聊什麽啊？」

「爸，原來你也有假面超人的潛能。」梁珊珊看着父親變臉的絕技，若有所思地道。看父親暗自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她也只能訕訕然地改口回答，「我和他在討論假面……」

「假面具下的自由市場機制。」慕琮凱篤定地道。他死都不會承認方才自己和這傻妞在討論誰的戰力能打贏哥吉拉和摩斯拉。

梁珊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打心底佩服他過人的反應。她要真談得下去他剛才說的那個東西，她梁家的祖先都要驚喜得從墳墓里跳起來。

「果然是慕家的繼承人，我都不知道我家珊珊能討論這麽知識性的話題，想必應該從你身上學了不少。」梁永在很是欣賞地望着慕琮凱。他雖然不知道兩個年輕人怎麽搭在一起的，但女兒若看上慕琮凱，他也不會反對就是了。

「伯父謬讚了，珊珊很乖，很聰明，和她聊天很愉快。」慕琮凱本能地恭維回去，這些表面功夫他五歲就開始訓練了，說反話他可是一流的。

「那我以後還可以去找你嗎？」梁珊珊突然插上這麽一句。

慕琮凱與梁永在同時一愣，但這一愣之下的心理反應可是截然不同。

看着一臉希冀的梁珊珊，還有目露讚賞望着自家女兒的梁永在，他牙一咬，也只能抽搐着嘴角回應。

「當、然、可、以！」

說了就要做到，三天之後，梁珊珊便嚷着要去拜訪慕琮凱，而急欲與慕家交好的梁永在，自然順水推舟備了重禮前往。

第一次去，她便記住了到慕家的路，原來離家只要二十分鐘的車程，首次的會面可說是賓主盡歡，因此為了表達誠意，她當真三不五時就去拜訪。而慕家兩老雖然個性比較軟弱，連兒子慕琮凱的氣勢也勝過乃父慕一郎三分，但是礙於梁永在的面子，他們還是不顧兒子的抗議接待梁珊珊，然後將人丟給他之後就溜之大吉。

就這樣，孽緣結下了。

越相處，梁珊珊就越喜歡慕琮凱，也許一開始是因為他酷似假面超人的形象讓她很有親切感，但後來發現他這個人做事一絲不苟，形象總是乾凈整齊，說話的分寸拿捏得宜，堪稱完美，比起她凡事隨便，得過且過，她父親說不定恨不得換一個孩子，所以她越來越想接近他，信仰般地欣賞他難得一見的特質。

而從慕琮凱的角度，梁珊珊該是比討厭更討厭的，然而她纏人卻也纏得很有技巧，就只是待在他身旁，不會吵鬧羅唆，讓他想發脾氣都沒辦法，被她黏着久了，偶爾她沒出現，他還會覺得怪怪的。

不過最令他沒辦法接受的是這小妮子的黏功最近幾乎發揮到極致了，除了偶爾的家庭訪問，居然也開始來學校等他下課。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拿到他的課表，大學生的他明明行蹤不定，但她就是有辦法每回都在校門口攔截到他，一次都沒有漏接。

這幾天，同學師長的側目已經讓他瀕臨爆發邊緣了。

某日下課，慕琮凱知道梁珊珊都會等在大門外，為了避免被她堵到，他今日特地換走後門。

「喂！慕琮凱，你這麽怕那胖妞喔？我以為她是你女朋友？」同行的同學吳斯文見他換了路線，不由得調侃起他。

「我不是怕她，我是懶得理她。」慕琮凱語氣有些冷淡地道：「還有，她不是我女朋友，不要亂點鴛鴦譜。」

「我看她很殷勤嘛，每天等你，艷福不淺呢！」吳斯文曖昧地挑了挑眉，「聽說她是梁氏電機的千金大小姐，雖然胖了點，但臉蛋還不錯，跟你倒是滿配的。」

「我和她沒有關係，你喜歡你自己追。」慕琮凱面無表情，事實上心裏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才踏出後門，吳斯文突然興奮起來，手肘拚命撞着他。「喂喂喂，你看！那胖妞簡直神機妙算，居然在後門堵你啊！」

慕琮凱也看到了，臉色不由得一沉。這傻妞居然還笑着朝他揮手，怕沒人注意到似的。

「好了好了，我不打擾你了，有默契到這種程度也是世間罕見，你要好好把握啊！」吳斯文大笑三聲，難得看到這個品學兼優的繫上風雲人物吃癟，他當然要大酸特酸。不僅如此，他還拉着其他同學一起，對着他和梁珊珊的方向指指點點。

慕琮凱冷冷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他，逕自往前走。對於這些狐群狗黨般的同學，他從來不認為會和他們成為好朋友。

一下子他就走了老遠，等在樹下的梁珊珊急忙跟上，在他還沒開口問時，就先自己招認。

「你今天怎麽不走前門啊？我看常常和你走一起的同學今天只有一個人，又沒見你出校門，就猜你應該換路走了，果然讓我在後門等到你。」梁珊珊很開心，在她心中，這就是上天註定的緣分。

「因為我要躲你。」他冷冷地道，說得老實又坦白。

「我還是找到你啦！你這人還真有趣，這麽大年紀了還玩捉迷藏，真不像你會做的事。」她笑了起來，還大剌剌地賞了他一掌。

慕琮凱翻了個大白眼，也懶得和她爭辯他不是在玩了，只是維持那種事不關己的漠然態度回道：「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每天來等我？你沒有別的事好做嗎？」

「沒有啊。」

「沒事做不會去找點事做？」

「所以我來找你了啊。」

他頓時語塞，不管正面反面諷刺，她總是有辦法轉化成自己認為的那種樣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該鄙夷她的厚臉皮還是欽佩她的創造力。

他乾脆把話挑明了講。「你每天在校門口等我，造成了我很大的困擾你知不知道？」

「什麽困擾？」梁珊珊不明白，只是站在那裏，又沒吵到他上課，能有什麽困擾？

「同學們都在猜測你和我的關係……」

「你就老實跟他們說，我是你父親朋友的女兒不就好了？」

「有這麽簡單就好了，哪家父親朋友的女兒會天天在校門口等人下課？他們都認為你喜歡我！」

「我是喜歡你啊！」

「我的天，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我改行不行？」慕琮凱快被她搞瘋了，終於失去冷靜，下一句話不經大腦就說了出來。「我壓根就不喜歡你！」

衝口說出這一句後，兩人之間陷入了一陣沉默。他有些後悔自己太過直接，必然會傷害到她脆弱的少女芳心，然而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吞回去又不可能，他只能等着她暗自淚垂或大哭逃跑。

可惜，能夠被他猜中就不是梁珊珊了，她大腦的構造原本就和別人不太一樣，否則也不會看上他這個大冰塊。

「我喜歡你跟你不喜歡我並不衝突啊，就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會一直來找你，看你會不會從不喜歡我變成喜歡我。」她想了一下之後，理所當然地道。

慕琮凱聞言不禁傻眼。這傻妞的臉皮到底是什麽做的？他敢打賭用打戰車的穿甲彈都打不穿，這麽複雜的話都能像繞口令一般講出來，還不會臉紅。

她甚至還能反過來質疑他。「你就是太注重別人的看法了，別人要怎麽想，腦子長在他們頭上，我們又沒辦法控制。」

這番話像是一槍打入了慕琮凱的心窩。他承認，在家族體系對未來繼承人的高壓教育下，他是不能犯任何錯的，因此也造成他必須營造一個完美的形象，不能讓別人抓到弱點。

這很累，他也很討厭，但四周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卻被一個神經比海底電纜還粗的傻妞輕易看了出來。

所以她所謂的喜歡……似乎不只是皮相上的喜歡，她是真的用心在觀察他。驀地發現了這一點，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有點古怪。

「像我，」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我就很老實，每個人都知道我又懶又笨又胖又沒用，所有六隻腳以上的生物都害怕，排行榜前三名是蟑螂、蜘蛛和蜈蚣，承認自己的弱點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更何況，我只在意我在意的人，其他人怎麽想，我才不管！」

慕琮凱雙眼一眯。他雖然某種程度贊同她的話，卻並不代表他要同流合污。而且，她既然暴露了自己的缺點，就不要怪他拿來作文章了。

「但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就是又懶又笨又胖又沒用的女生。」這番話，剛好反擊了她剛才的論點——承認自己的弱點，有時候反而會成為別人攻擊的重點！既然他是她在意的人，那麽他對她的批評，肯定有雙倍以上的打擊力。

「我喜歡的對象必須聰明伶俐，像你這麽笨的不行；還要勤勞負責，像你這麽懶的不行；身材曼妙不在話下，像你這麽胖的不行；更重要的是遇到危難要能保護我，所以像你這麽沒用也不行！」

所有條件都被打槍，她總該放棄了吧？他斜眼看着她。

梁珊珊果然受到了影響，慢慢皺起眉頭，「真的都不行嗎……」

他肯定地點了點頭，「至少要有上述條件，還要能夠吸引我的女生，我才會考慮讓她當我女朋友。」

梁珊珊又直視他許久，最後慢慢嘆了口氣。「唉，既然如此，那我……」

話說到這裏，慕琮凱幾乎認定她就要放棄了，期待與失望兩種矛盾的情緒同時在心裏打架，不過他告訴自己，怎麽樣都比她死纏着他不放要好。

雖然她應該是自出生到現在，最了解他的人了。

想不到，梁珊珊細眉一揚，居然迸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現在知道你的理想對象條件了，放心吧，我會努力做到的！」

他俊臉一歪。她簡直像只打不死的蟑螂，難怪這種動物可以榮登她心目中排行榜的第一名啊！

厲眼直勾勾地瞪着她，但看着她如花的笑靨，罵她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反而不知不覺軟化下來，兩人無言地繼續往前走。

慕琮凱雖然家裏有錢，不過他並不炫富，平常都是坐公車回家。由學校後門走到公車站有一段距離，而且要經過一段雜草叢生的路，要不是為了要躲梁珊珊，平常他根本就不會選擇這麽走。

因為，這條路有他最討厭的東西。

兩人才剛沿着校園圍牆拐了一個彎，馬上就聽到一陣兇狠的狗吠聲，令他心中一緊。

從小，他就討厭狗——注意，是討厭，而不是怕——平時遇到野狗都是繞得遠遠的，連聽到狗叫都覺得一陣心悸。原本以為難得走一次後門不會這麽「注死」去遇到，但今天上帝顯然不站在他這邊。

他沒有面露驚慌，也沒有驚聲尖叫，這些都不是他的風格，面對幾條來勢洶洶的野狗，他只是皺起眉頭，淡淡地退了一步。

就這一步，讓梁珊珊若有所悟，腎上腺素的分泌剎那間衝到百分百，她突然身子一橫擋在他身前，手裏不知從哪裏撿了一支竹竿，毫無章法地對着野狗揮着。

「走開！走開！」她其實自己也怕死了，雖然野狗不在她的恐怖排名內，但危險性可不下於那些蜈蚣蜘蛛。

但野狗顯然不怕她，仍是與兩人維持着相當的距離吠個不停，還弓起後腿露出獠牙，一副隨時要撲上來咬人的樣子。迫使梁珊珊雖擋在慕琮凱身前，卻不住地往後退。

「你不用……」慕琮凱皺起眉，不明白她怎麽看出他對這群野狗的不安，竟然敢挺身在他身前。

他不希望她救他，真的不希望，這不僅僅是面子問題，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彆扭，因為他看得出她在害怕，抵着他的圓潤身軀根本就抖個不停。

難道她真的這麽喜歡他，喜歡到即使害怕也要保護他？

他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他應該要討厭她的，但這個事實會讓他不知道怎麽繼續說服自己更討厭她。

然而梁珊珊的舉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雖然她發抖，但在第一隻狗撲上來的時候，她真的一棒揮了下去，當場只聽到野狗慘叫一聲，退了回去。

這行為似乎激起了狗兒的野性，剩下的野狗群起撲了上來，梁珊珊雙拳……該說是一棍難敵四足，幾隻狗兒逼得她左支右絀，一個不小心，一隻狗就抓傷了她的左手臂，右手甚至被咬了一口，鮮血淋漓。

一向冷靜的慕琮凱難得色變，硬是忍住對野狗的恐懼，正想不顧一切的反擊時，一陣急促的哨音傳來，野狗們像是對哨音十分敏感，眨眼間便四散而去，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原來是學校工友聽到狗吠不停，經驗豐富地拿着哨子跑過來察看，恰巧解了他們的危。

「你……」慕琮凱見她突然雙肩一垂，腿一軟就跪坐在地上，雖是無語卻也明白透露了她有多害怕，害怕到都脫力了。

然而，原本一臉茫然的梁珊珊抬頭看了看他，突然舉起受了傷的雙手，還露出一個傻呵呵的笑。

「我把狗趕跑了！至少我還能保護你，你的理想條件，我至少滿足一項了吧？」

聞言，他定定地望着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般女生遇到這種情況早就嚇哭了吧？為什麽她都傷成這個樣子，竟然還笑得出來？

真的只是為了滿足那些……他提出的什麽狗屁條件？

他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他感謝她，卻又不滿她竟傷了自己也要救他，顯得他無情又懦弱，此時無論說什麽都是矯情，他只能默默地望着她，心中五味雜陳。

這時候工友已經跑到他們身邊，「你們沒事吧？這裏的野狗很兇，常有學生被咬……」一眼瞥見梁珊珊的傷，工友倒抽了一口氣。「你受傷了！」

「沒關係……沒關係……不會痛的……」梁珊珊一點也不覺得傷口痛，逕自滿足於自己的貢獻，卻更令慕琮凱無語。

工友讓他們稍等一會，便去安排就醫的事了。一直沉默的慕琮凱淡然的表情不變，卻拿出了一條白手帕按在她的傷口上，看着她的目光似乎也少了過去的那種嫌惡，反而多了一點深思，一點柔和。

這是到目前為止，他對她釋出最大的善意了。梁珊珊按着手上的手帕，不由得露出一抹春花般的笑。

她傷得很重嗎？為什麽沒有再來了？

自從梁珊珊被野狗攻擊之後，已經連續一個月都沒有出現了。慕琮凱不想拉下面子去找她，怕她因此會錯意，以後再也甩不開她，但透過父侄輩的關係去打聽，也只得到她沒什麽大礙，恢復的狀況很好，上課的情況很正常。

既然如此，為什麽她就是沒有來找他？

慕琮凱的心越來越沉，氣質也越來越冷肅，不只傭人不敢去打擾他，連雙親和弟弟都離他離得遠遠的，他本人知道問題在哪，卻不想承認問題在哪。

然而，平時一直盡量避開他的父親，今日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他眼前，示意他一起出門。

「去哪裏？」他最近對於父親商場上的社交，實在有些意興闌珊。

「去送機，那個梁珊珊要出國讀書，她在你學校附近受傷，又和你交情不錯，於情於理你也該去送一下。」慕一郎不知道自己兒子的糾結，平鋪直述地說道。

慕琮凱心裏一驚，難得臉色一變。「她要出國怎麽這麽突然？」

「我也不知道，到了之後你自己問她吧。」慕一郎雖然納悶兒子的反應似乎激烈了點，不過倒也沒想太多，橫豎這兩個年輕人常混在一起，驟然離別有些意外也不奇怪。

車子到了機場，慕氏父子下車，一到出境大廳，身着華服的梁家人相當醒目，一眼便可認出。

兩家人見了面，自然是一陣客氣的寒暄，長輩們特地走到另一邊閑聊，將空間留給了兩個年輕人。

慕琮凱深深地望着梁珊珊，她的圓臉清瘦了一點，卻還是肉乎乎白嫩嫩的，和他記憶中一樣，又不太一樣，才一個月沒見，居然讓他覺得有種疏遠的彆扭。

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用那種又毒又直接的話和她交談。

「你……要出國怎麽沒有告訴我？」想了好久，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他不想承認一直翻攪在心中的情緒，竟然是不舍。

「因為我被媽媽禁足了啊。」梁珊珊比他更不舍，圓臉皺成一團，像要哭了一樣。「而且，她幫我申請了國外的學校，我本來很不想去的，但因為你的話，我才下決心一定要去。」

迎着他納悶的眼光，她娓娓道出這個月的生活。

「在醫院治傷時，我順便做了一個健康檢查，醫生說我體重超標了。」她失落地捏了捏自己臉上的肉。「我果然胖得不像話是不是？難怪你會覺得我站在你身邊會讓你丟臉，簡直就是海馬與河豚的對比……」

「我沒有這麽說過。」他皺起眉，被她的話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想當河豚，他還不想當海馬哩！

「但你心目中的理想對象，要又聰明又美麗又能幹還要可以保護你啊！」她可是被這個困擾了很久。「所以我被關在家裏的時候一直想一直想，一定要先充實自己，才能又聰明又能幹吧？而且離開充滿了美食的寶島台灣，我應該瘦得下來……所以我決定聽媽媽的話到國外去，等我滿足了你的理想條件，我一定會努力吸引住你，成為你的賢內助，你要等我喔！」

賢內助都出來了……慕琮凱有些不以為然，他不認為一個少女的心志會堅持這麽久，國外的花花世界他不是沒經歷過，說不定明年她就被金髮碧眼的帥哥給拐走了。

雖然，這種想法令他不太高興，像是屬於他的東西要被搶走了。

「我不會承諾你什麽。」慕琮凱壓抑自己的離愁與不甘，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態度。「我從來不承諾自己不知道做不做得到的事。」

被拒絕了的梁珊珊眼中出現了一絲受傷，不過她很快又振作起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至少你沒有直接否決我，所以我還是有機會的。」

她很會自我安慰，這是她的優點，也是他不及她的地方。一般人被拒絕這麽多次，鐵板都快踢凹了，但她仍是不屈不撓、越戰越勇。

慕琮凱不知道自己該對她的毅力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至少，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忘了我？」她一臉希冀，露出了小鹿斑比般的眼神，直盯着他。

他望着她好半晌，才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半諷刺地道：「要忘了一隻人型河豚並不容易。」

「所以你是答應我了？」梁珊珊笑得眼都眯了起來，但眼眶中的光芒流轉，不知道是淚水的反射抑或是欣喜的象徵。

「還有這個。」她突然從包包里拿出兩隻手工縫製的娃娃，雖然看得出手工拙劣，一男一女的形象卻是鮮明。「這是我親手做的，女的這隻叫珊珊娃娃，留給你做紀念，男的這只是琮凱娃娃，是我要帶出國的，希望你把珊珊娃娃收藏好，想念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下。」說完，她突然上前用力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