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棠企業十三樓降起了冬天的雪,雖然忙碌依舊,呂承祚冷靜持重、衝勁十疋,初家晴接聽電話的聲音甚至比以往熱切,但就連生性清冷淡漠的范景涓,也感受到一股寒冷。
這兩個傢伙不知道在搞什麼,昨兒個各自下班,今兒個各自上班,就連午餐都自己解決,怎麼,分道揚鑣了?
不過她那小秘書躲在廁所哭泣可被她逮個正着,眼看下班時間快到了,她決定當一次好人,打了內線給小秘書。
“是,總經理請說。”
“初秘書,今天妳可以先下班了,我要的文件明天給我就好了。”
“是,我知道了。”撐了一天,她終於可以解脫了。
收拾好東西,初家晴像縷輕煙似的離開。
辦公室裏頭,捧着企畫書在做口頭報告的呂承祚當場眉一皺,眼見目標下班了,他卻還得陪總經理趕企畫書,內心着急不已。
“怎麼了呂特助,怎麼不繼續報告?”范景涓挑起一道眉。
“是,對不起。”深呼吸一口,他只得把注意力放在文件資料上,繼續漫長的討論、報告。
就這樣被牽絆着,加班的他老是心神不寧的猛看手錶。
“呂持助,晚上跟人有約,怎麼不早說?”
他一臉被人贓俱獲的尷尬,“沒有。”
范景涓難得的咧嘴一笑,“口是心非。我可以請教你嗎?為什麼男人總是喜歡強作堅強?”
他呆愣了下,她是上司,而且是女的,聰明的話就不要反駁。
“打從初秘書走人,你看手錶恐怕看了不下百次,怎麼,鬧彆扭了?”
“一點小問題。”呂承祚避重就輕的說。
“好大的小問題,讓我的兩名員工一整天心神不寧,還要各自較勁着堅強。”范景涓揶揄着。
“馬上改進。”把私人因素放人工作,是兵家大忌。
她突然肆無忌憚的笑了,“你知道嗎?你們這樣不健康的情緒會影響我肚子裏的胎兒耶!”
他瞪大了眼,肚子裏的胎兒?!總經理未婚懷孕……
“不用這麼吃驚,我只是跟其它女人一樣懷孕了,其它沒有改變。”
“恭喜。”
她闔上面前的文件,“承祚,有時候我覺得你太勉強自己了,放鬆你會嗎?以前我也跟你一樣,但緊繃只會讓事情更複雜,偶爾放鬆一下,事情會有轉圜的餘地。”
呂承祚還來不及回答,口袋裏的手機倏地響起,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初家晴。
呂承祚跟范景涓說了聲“對不起”便急忙接起,“家晴,妳在哪裏?”
“學長,我是慈恩,你快來把家晴帶回去,她在我們家吵了一整晚,鄰居都要報警了。”慈恩氣急敗壞的說。
他仔細一聽,果然聽見初家晴在一旁哭哭叫叫的喳呼個沒完。
“慈恩,把妳家地址給我,妳先照顧好她,我下班就去接她。”掏出口袋裏的筆,他飛快的抄寫下地址。
見他切斷電話,范景涓優雅的攏攏秀髮,“下班吧!趁這周末去把你的事情處理好,希望下禮拜我看到的是兩個正常的員工,否則影響我的胎教就扣薪水賠償。”
“是,總經理。”
語畢,他飛也似的一路衝下一樓,攔了輛出租車直往急需救援的地方去。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呂承祚總算將酒品極差的初家晴背回家,她倒好,哭鬧累了就呼呼大睡,只是折騰了一旁的人。
將她安頓在客廳沙發上,呂承祚徹底後悔昨晚的衝動,只能說這攤累是他罪有應得。
“學長,家晴交給你,我們兩個先回去了。”婷又把初家晴的鞋子、包包、外套一擱,拉着慈恩趕緊撤退。
“謝謝妳們,兩個人自己要小心喔!”
“當然,送走瘟神我們會很安全的。”婷又簡直是用逃的離去。
送走兩人,呂承祚靠着沙發坐在地板上,嘆了一口氣后,起身到浴室擰了條濕毛巾。
初家晴讓酒精醺得滿臉通紅,這時候是她最沒有攻擊力,也最平和的時刻,攤開冰涼的毛巾,他溫柔的擦拭着她的臉頰,讓她舒服的嚶嚀一聲。
“小紅帽,今晚就睡這兒好不好?我陪妳。房間太曖昧了,現在不適合。”
她蜷縮着身軀,完全沒入柔軟的沙發中,尋找一個最舒適的位置。
真的累了,愛情里的拉鋸戰讓她好累,他也好累,只有這時候他們是冷靜的。
打開電視,他不再看ESPN的勝利,也不沉迷Discovery的驚奇,他試圖去體會她的連續劇世界,還對着酣睡的她獨言。
“家晴,那巴掌很痛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原本今天我想跟妳好好談談,可我真的讓妳太傷心,所以妳寧願大醉一場,也不想面對我,對吧?”瞥了她一眼,他將手掌平貼在她昨晚遭殃的臉頰。
“睡吧,我等妳,等妳醒來,我們說說話好嗎?說說關於我跟佟妃的過去,我等妳。”
他將視線調回電視屏幕,就這樣盯着無聲的畫面過了一夜。直到清晨四點半曙光初現--
“嗚……”初家晴呻吟着醒來,她納悶的看着四周,是客廳!昨夜她不是在慈恩家嗎?怎麼回來的都沒有印象,看來她是醉慘了,連房間都回不去。
那男人呢?不會夜不歸營吧?要不怎麼讓她在這兒睡了一晚。
想到這兒,她心坎連同胃一起發酸……
“好香。”她貪婪的再深吸一口氣,“是咖啡香,還有濃濃的奶味。”
可她懶得去查看,只是癱在沙發上,納悶的回想着昨夜殘缺的記憶。
倏地,細微的腳步聲伴隨着香氣傳來。
“醒了,頭疼嗎?”關懷的聲音自她頂上傳來。
仰起頭,她看見了呂承祚,眼中閃過一點欣喜的光芒,隨即被強行掩飾在低垂的目光中,她拉扯着身上發縐的套裝。
“喏,咖啡牛奶,一早就喝咖啡對胃不好,所以加了點牛奶減少咖啡的刺激。”
怎麼?他是在示好嗎?喝了這杯,是不是就代表她原諒他了?
“不喜歡?”他端着杯子在她身旁坐下。
伸手接過杯子,她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困惑眸光看着他、質疑他。
“喝吧,喝完我們談談關於敢不敢,還有之前我造成的混亂。”
把馬克杯往桌上一擱,她豁然起身,“我去刷牙洗臉。”搖搖晃晃的走進洗手間梳洗完,她再回房將身上那彷佛鹹菜乾的套裝換下。
等她不發一語坐回沙發上喝完咖啡牛奶,呂承祚用眼神示意她起身。
初家晴疑惑的問:“去哪?”
“陽台。”
“喔。”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就去吧!
身軀半靠苦陽台欄杆,他緩緩開口,“佟妃回台灣了。”
“佟妃學姊?你怎麼沒跟我說,我想見她。”她拉着他的手追問。
“妳見過了,記得上回酒會跟我說話,還有前天吻我的那個女人嗎?她就是佟妃。”
“她就是學姊……”她目光落在遠方低語。
“大一下的時候,佟妃突然跟我告白,她很漂亮也很獨立自主,我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我們成了男女朋友。”
“喔。”聞言,初家晴心頭猝然酸澀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在感情方面很死心眼,以為這就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感情,所以我很投入,投入到佟妃不能想像的認真。但是我真的不懂女人,尤其不懂佟妃追尋的自由,她認為人生就是要不斷的追尋愛情,尋求那份真諦,這樣的差距毫無疑問的造成我們分離的下場。”
初家晴不發一語的聽着,想知道一切,卻又擔心真相她是否能承擔得了。
“佟妃的愛情是很衝動、很神話式的,她對我告白那天是下雨的情人節,愛上法文老師則是因為一首法文情詩,妳上台北的前一天,我們才在電話中談分手,我也才恍然大悟事情已經不可挽回。”
“你很傷心吧?”傷心她懂,就如同她近來的感受。
“嗯,我接受她的請託,去校門口找妳,其實那時候我還在希冀那只是個玩笑,等她不想玩了,同樣被她拋棄的我們會重新被她珍視,可是看到她屋子裏毫不留戀拋下的一切,我發現是真的,一切都要消失了。”
“你到現在還愛着她,所以不敢面對我?”
“不,不是愛她,而是害怕學長、學妹的關係,這造成我擁有妳的愛情的一種優勢,如果妳沒有依賴的弱點,我沒有照顧的優勢,那妳是不是也會遠離我?以前我可以承擔,這一次,我發現有些東西比想像中要來得棘手,不是一時間可以忘卻拋棄的。”
“什麼東西?”
“默契、習慣,還有一些生活中不知為何的樂趣,妳參與我的生活太多,如果妳消失了,我將變得一無所有。”把內心最深沉的擔憂說出來,呂承祚緊張的眺望着遠方。
一無所有?初家晴第一次見他如此不安,原來男人對於愛情並非全然的優勢,他也是脆弱的。
“學姊為什麼回來?她後悔了,發現還喜歡你,所以吻你,希望你回到她身邊?”這些全都是她最在意的。
“她在一家法商公司工作,這次是陪老闆回台灣視察市場,那天的吻是告別也是道歉,因為她對我感到愧疚,她已經回法國去了。”
兩人並肩看着早晨的台北,有了短暫的安靜。
“人家也沒想到會喜歡上你這個壞人,可是你卻狠心的拒絕我。”初家晴率先打破沉寂,控訴着他的無情,還有自己的無辜。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怕。”呂承祚自嘲的說。
“原來你只是個虛張聲勢的膽小鬼。”她彎起兩根手指,頑皮的在陽台欄杆上移動,一步步靠近他擱在上頭的手。
他瞬間抬起手,把頑皮的手指握在掌心中,兩人相視一笑。
這姿勢維持半晌,他突然從口袋裏拿出煙,點燃后吸着,煙霧在他指問冉冉升起。
“小紅帽,要不要來交往?”他問得洒脫帥氣。
“好啊!”她也答得坦率。
兩人又是相視一笑。
下一秒,“幹麼抽煙?你會抽煙啊?”她不認同的睨了他一眼。
“妳不喜歡?”呂承祚認真的問。
“廢話,哪個白痴喜歡吸二手煙,我才不想跟老煙槍交往呢。”自他掌心抽出手,初家晴反手打了他手背一記。
“那妳那天為什麼說男人抽煙的時候實在帥到不行,有一種無形的魅力?”呂承祚覺得自己被耍了。
“哪天?”她早就忘光了。
“就這禮拜,看韓劇那天啊!”
“呵,你不會當真吧?”這男人怎麼這麼好騙?
“是,我就當真了,還學了好幾個小時。”他馬上換上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
“呵呵……”她不顧形象的狂笑起來。
“妳這死丫頭。”捻熄了煙,他伸手勾住她的脖子,作勢要勒斃她。
“救、救命啊!我哪知道你這麼蠢。”原來這男人只是只紙老虎。
“馬上加班幫我打報告,都是妳害我的。”
“今年台北雨水多,怎麼三天兩頭就下雨?”初家晴抱怨着。
呂承祚笑道:“這樣好啊,妳才有水可以泡澡。”
“也是。”兩人共撐着傘,依偎攬抱着彼此,不時交頭接耳,高興還親昵的啄着對方的唇瓣。
“呂先生、呂太太,你們有訪客。”見他們走進大廳,管理員上前說。
管理員的稱呼誰都沒想要更正,不主動澄清任何事已成了兩人共同的默契。
“訪客?”這麼晚了會是誰?兩人互看了一眼。
“大哥,大嫂。”呂承萃奔向他們。
一見到是家中的小霸女,呂承祚率先發難,“死丫頭,妳又蹺家了?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事情?”
“人家哪有,是老爸、老媽說要來看你啦!”她遙指着坐在會客沙發上的父母。
“爸、媽?”初家晴瞪大眼看着沙發上的人驚呼出聲。
呂承祚瞅了她一眼,她倒叫得比他還快,“小紅帽,這麼熱絡,妳現在是喊誰的爸媽?”
免費送他一記白眼,如臨大敵的她硬着頭皮往沙發挪移,越過呂家父母,朝着一旁端坐瞪眼的夫婦靠近。
呂承祚這才發現,沙發上不只有他們呂家人,還有一對面色凝重的老夫妻。
初父豁然站起身,聲若洪鐘的開口,“阿晴,伊是誰?”他指着剛剛在女兒唇上偷香的男人。
“阿爸,伊是……”伊是、伊是……初家晴頭疼的只想立刻昏倒。
“阿晴,我就說妳老闆會慘啦,沒歹沒志員工宿舍只準備一間,結果搞成這樣,妳喔!”初母激動的嚷着。
“媽,我們沒有亂來啦!”她雙手揮得像疊扇。
“沒?那人家為什麼叫妳呂太太,那個妹妹還叫妳大嫂?”
“我……”初家晴苦苦張臉,啞口無言。
“我來跟他們說。”初父把老婆拉到身後,上前對着呂承祚說:“少年仔,今天你阿爸、阿母都在這裏,我問你,你有沒有打算娶我家阿晴?”
“不是已經結婚了?”愛湊熱鬧的管理員在一旁插嘴。
呂承祚跟初家晴默契十足的賞了管理員一個大白眼。
“阿爸,上去再說。”初家晴好言勸着。
“有啊沒?先回答,沒有就不用上樓說了,阿晴我馬上帶回家。”
呂家父母走近兒子,“你這小混蛋玩陰的,叫你早點成家你給我裝傻,要不是小萃跟我說,我們都被你蒙在鼓裏,這下可好了,快回答啊!”
他就知道妹妹一定會出賣他,“有,當然有。”他趕緊對準岳父露出誠懇的笑容。
前一秒還兇狠狠的初父馬上轉身笑盈盈的看着呂家夫婦,“親家、親家母,頭一次見面,我說那個喜餅……”他海派的伸手致意。
“啊對,我今天出門有翻黃曆,下個月中正好有個黃道吉日……”呂父也附和着。
呂承祚和初家晴兩人還在大廳裏面面相覷,兩家父母已經熱絡的上樓話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