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眾里尋他千百度
他們的永遠
感謝神賜予我的幸福。
祈求神賜予我永遠的幸福。
因為我是個貪心的人。
他對神祈禱。
我享受着巨大的幸福。
我渴求着無窮無盡的幸福。
因為,我是個比任何人都要貪心的人。
他對神祈禱。
夢中,神問他們,永遠是什麼,你們知道嗎?
非常簡單的一個問題,他們卻覺得彷彿就在突然之間自己已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虔誠地期盼着永遠的心,卻無法回答他們想要的「永遠」是什麼。
永遠。永遠?永遠是什麼,什麼是永遠,他們想要的是什麼樣的永遠……
心開始混沌,迷失。
神微笑着,等你們真正明白了什麼是永遠時,我就會給你們想要的——永遠。
***
「我覺得這個方案還值得推敲推敲。」
「原因。」
站起來的人推了推新架上的一百五十度的眼鏡,語氣冷靜而舒緩,絲毫不顧周圍一道道替他擔心捏汗的視線。「半年前的東南亞經濟風暴餘韻未歇,目前國內電子產品的市場也未穩定,貿然在這領域內大規模出資,只會是一個難以估量的風險。」
他只有在像這樣的大型會議室里開會時才會戴眼鏡,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見那個人的每一個動作表情。
「正因為這樣,趁這個空白段出擊,冒他人不敢冒之險,才能獲他人不能獲之利。」
「我還是覺得董事長應該體諒那些小董事,從他們的利益出發多多考慮才是。一次大風浪就可以讓他們血本無歸。」
整個會議室的人似乎都覺得周遭空氣一緊。
並無任何眾人擔心的狀況發生,主位之人只是小幅度地變換了一下端正而坐的姿勢,靜靜地評價:「你太保守了。」
一直站着陳詞的人聽了居然也針鋒相對地回了句:「董事長,某種意義上我也認為您太激進了。」
此話一出,偌大的會議室里,商界精英們一律沉默、沉默……
一些新進公司的精英們總會奇怪,這個沈特助真不知是吃了什麼膽,明明進公司沒多久,卻敢這樣沒有顧忌地和董事長對着干。更讓他們吃驚的是儘管這樣,董事長卻似乎還是相當重用他。至於一些公司資歷較高的老人們卻心知肚明,這個助理不簡單,單憑他在凌風三出三進,且職位一次比一次高就可窺一斑。
這兩人相對時總是引得周遭一片寂靜。終於,主位旁的一人開了口,打破沉默。
「咳……今天的會就到這裏,關於這個投資方案的討論會時間再另行通知,若能通過,屆時再交董事會審議。」
待室內幾百號商界精英魚貫而出,會議室內只留下三人。
「我說啊,」終於忍不住的陳天翔開始抱怨,「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這麼針鋒相對好不好,難道沒瞧見外面那幾百人都給你們倆憋得戰戰兢兢的?」
主位上的人雙手一攤,滿臉無奈:「沒辦法,都是他要與我對着來,如果我奉行毫不抵抗的退讓政策,那不是顯得夫綱不振!」
方才站着陳詞的人摘下眼鏡,走到一臉無奈的董事長座關,也不顧形象一屁股就坐到了辦公桌上,面對面,眼對眼地瞪着他。「杜御飛。」
杜御飛更加無奈:「小練,你最近火氣格外大。」
「那還不是拜某人所賜。明明手頭還有個大工程沒完,現在又着手施行第二個,你是嫌你不夠忙吧?」雖是斥責,但語中的關懷之意,卻表露無遺。
杜御飛笑了笑:「放心,這案子若通過,自然是要交給我們的精英副總裁去全權負責才是。」
一旁的陳天翔聽了滿臉無奈:「御飛……」他才和小清甜甜蜜蜜地同居一個月,就又被派苦差。
「放心,你身份特殊,在外出差辦公,允許帶秘書一人同行。」杜御飛滿臉仁慈。
「那也得他願意才行。」
沈練看着邊走出會議室還不停嘟噥的背影笑:「這夠讓他苦惱幾晚的了。」
「放心,以『鐵腕能人』陳天翔的能力,只要一個晚上他就能搞定。他那個表弟根本就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兩人獨處,杜御飛起身,彎腰低頭靠近沈練,手指開始亂摸,舌頭開始亂舔。沈練被他舔得忍不住了,笑了幾下,忽又低聲問,「那你呢?」
「唔,我也是……想把你吃得死死的。」杜御飛並非想要在這個會議室做上全套,純粹只是想多吸取這個人的味道,時時感受這個人的體溫。
「哼哼,肖想。」沈練輕哼,手卻摟上了杜御飛的脖子,輕吻起來。
這樣的輕吻,每月每日甚至每小時,都會發生。歲歲年年,朝朝暮暮,重複着同樣的動作,卻永遠不會膩,永遠迷醉其中。
這,便是戀人間最大的秘密。
***
「今天吃什麼?」杜御飛打着方向盤問,助手席的沈練掏出電子記事簿,翻了翻,開始報菜單:「葷菜有清蒸鯽魚,香酥子雞,醋溜排骨,香雪脊肉,湯類有海鮮珍寶湯、芙蓉香菇湯、鮮蔬蝦仁湯供君選擇。」沈練照着每月開頭精心分配的營養飲食表念出備選菜單。
「能另外叫單嗎?」杜御飛手指敲敲方向盤。
知道他又要吃辣椒炒香乾,沈練上下按鍵翻看以往的記錄一邊答:「可以,不過辣椒香乾排除在外。」
「為什麼?」
「你已經連續吃了三天的香乾了,杜大少,難道你不怕你人變香乾?」沈練一臉無奈。
「不怕。」
「你就一點也不會膩?」
「怎麼會,叫我天天囑你炒的香乾都不會膩,就像……吃某個人一樣!」杜大少笑眯了眼,眼中逕自冒着不良的邪氣。
「STOP!駕駛中請直視前方,勿三心二意。」一見他這神情沈練立叫暫停。
下班時段的超市多是趕着下班回去做飯的家庭主婦的天下,如杜御飛沈練之流,身着精英裝雙雙從氣派大方的黑色賓士上走下,尤其杜御飛這種隨時帶着一千萬伏特高壓電源的長相,手挽購物籃走在主婦遍地的超市中,那絕對是異類中的異類。
兩人雖未挽手卻是肩並肩,一路走過,身後落下一串串的口水星星。
畢竟還是尋常人家出生正常養大的類型,比不得杜大少在那一堆熱得嚇人的視線中悠然舉步,已受不了四周快要焦灼的視線,沈練無奈的嘆氣:「我不懂,你為何一定得隔三差五地出來如此招搖過市一番才肯罷休。」
「我想出來與你牽手買菜體會體會別人都能體會的樂趣,這有什麼錯。難道我就見不得光?」趁旁邊的人嘆氣之餘杜大少藉機將一大包優質香乾扔進菜籃。
「你哪裏還需要見光,本人就是一千萬伏特超級光源。」沈練聲色不動從籃里將那包某人最愛之物拈出放回原處。
「小練……」
「冰箱裏還有,吃完了再說。」
「……」
「再多說一句,停香乾一周。」就在兩人低頭竊竊私語的同時,身周也開始竊竊私語。
「瞧,上周來過的那對帥哥今天又來了。」超市櫃枱兩名收銀小姐首先咬起了耳朵。
「尤其是高的那個,身材臉蛋比明星還明星!」
「咦……你不說還不覺得,你一說我怎麼覺得好像在電視上見到過他啊……說不定真是哪個明星!」
「別鬧了,要真是明星,你會不認識?」
這種時段超市大多是家庭主婦的天下,平日與財經界的一切絕緣,自然也極少識得杜御飛。
「啊,你看他皺眉也是那麼有型!」
「他身旁的那個其實也不錯啊,五官也生得文雅端正不說,一看就覺得穩重誠實,加上身上那股精明氣,真是做丈夫的超一流人選!」櫃枱兩名同發花痴。若要她們知道自己眼中的型男們正在為包「香乾」僵持不下,不知作何感想。
終於,型男們在四周如火如荼的視線里自櫃枱結帳離開,帶着一大包香乾。
***
沈練正在明亮乾淨的廚房裏做飯。
一年多前和杜御飛雙雙住進這棟別墅。距市區較遠,但着實環境清幽乾淨。杜御飛手術過後兩人在別墅里過了半年無事的清閑日子,可清閑得久了心便開始發慌,尤其像杜御飛這種習慣了日批公文三千的大忙人,哪裏還耐得住這麼久的無所事事,兩人經過討價還價割地賠款,杜董事長再次回到凌風坐鎮,而沈練也再次在公司元老們的議論聲公司新人的驚嘆聲里坐進了董事長室旁邊的特別助理室,三出三進,且職位芝麻開花節節高,被視為凌風近十年中幕後奇聞之最。
煲里的湯沸了,沈練拿起勺子,「唔,濃淡合口,鮮味也剛好。」
雖是普通工薪家庭出生,沈練卻也從小被灌輸「君子遠庖廚」之類的精神,加之常一人獨居在外人又格外不挑剔,生活品味實在不值一提。杜御飛卻是個事事都相當挑剔到近乎完美的人,卻又偏不愛去外面吃飯,本想單獨請個廚師,卻又苦惱會破壞兩人的清居生活。於是,沈練學起了廚藝。
沈練是個做事特別認真且特別執着的人,而且不乏聰明。憑着數本菜譜,一個人細細鑽研,竟給他摸索出了一身不遜專業廚師的本領,如此成就連他自己也頗得意。飯店的大菜他十有八九都能做得以假亂真,不過比起那些模樣極好的華麗菜肴,杜御飛似乎更喜歡他信手作來的家常小菜。
將煲里的湯盛進景德鎮上好的藍瓷盆里,再將蒸鍋里的剛剛熟爛的子雞整個取出,細細用刀切成不薄不厚的塊狀,撒上自己配製的香精調料,一盤賣相大好的香酥子雞就此出爐。
沈練滿意地笑笑,習慣性地看向廚房外,他知道此時廳里的某人該坐不住了。果然,不出十秒,廚房門口出現呈飢餓狀態某人。
「小練,好了沒,我開始餓了。」實則是被香味引誘過來的。
「好了。」
一天之中,杜御飛最愛的便是這開餐時的一刻。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比高高興興地坐在餐桌旁等自己的愛人為自己端上一盤盤可口的菜肴來得更幸福?
美美的晚餐過後,兩人開了電視,靠坐在沙發上休息。
「小練,照這樣下去,恐怕不到四十歲我就會被你喂出遊泳圈來。」
「放心,就算有游泳圈,我也不嫌棄你。」沈練靠在杜御飛肩頭手指在他脖子周圍打着圈。
杜御飛哼哼兩聲:「那是自然,就算有,那也是世界上最帥的游泳圈。」
沈練笑了,看向身邊的人,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專註的凝視,若是就此一輩子,他會感謝蒼天感謝神明。
「怎麼了?」杜御飛見他突然不說話,便將頭低下,湊上唇抱着他的額頭慢慢地親。比起做愛,沈練更沉迷於這種輕柔又讓他心也為之沉殿的吻。
「最近感覺怎麼樣?」
「很好,感覺都沒什麼問題。你瞧,我能吃能睡每周去健身房,一切正常。」
沈練靠進他懷中在他腰部的手過於緊繃地扣着,「下周就要去德國複檢了……我突然有點緊張……」
「小練,你答應過我,只要我還在你身邊,看着你,對着你笑,你便不會想其它的。」
安撫的吻停了,卻在下一秒轉落唇上,溫柔地激起一陣陣纏綿。
***
「杜先生,以目前得到的檢查數據來看,您的情況很穩定,體內癌細胞也被暫時壓制,短時間內不會再繼續擴散。」
「『短時間』是指多久?」沈練平靜地問。在這種時候他已經基本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Bernard教授,醫學界德高望重的癌專家,瞧了瞧一旁的杜御飛,「沈先生,這目前我們還不能給你確切的答覆,情況太複雜,還需進一步觀察,但可以肯定,兩年時間應該可以保證。」
沈練腦袋一轟,表情未變,臉色卻掩飾不住霎時間蒼白,聲音也失了往日的平衡:「不是說至少是四年嗎?」
「這……沈先生說的沒錯,那是最樂觀的估計,不是沒有可能。」老專家似乎在艱難地措辭才不會刺激到眼前這個漸漸開始激動的男人。
「小練,」一直未出聲的杜御飛笑着扶住沈練有些不穩的肩膀,「剛才教授說的都只是理論上估計的可能性。兩年四年都有可能。」
一旁的老專家連忙附和:「沒錯,沒錯。」
意識到自己情緒緊張過度的沈練慢慢收斂着心中失控的情緒。無論怎樣的情況心中都已有準備,無論還有多少日子他都不能崩潰,反手握住肩上的手掌:「我沒事,只是聽到不同於上次的結果稍微驚訝了些。」
「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私人的會客室里,對於早已知悉他們關係的教授,杜御飛全不顧忌,低頭在沈練額上吻了吻,轉頭對微笑看着他們的主治專家道:「教授,上次跟你提起過的讓你那位朋友再為小練的右手複查一次的事……」
「噢,對對,我已經約好了,就在今天,現在我打個電話告知他我們這邊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杜御飛點點頭。
「沈先生,您現在右手的感覺如何?」教授有意岔開話題。
「能彎曲,稍微動上一動也不費力。」沈練舉起右手象徵性抓抓動動,「這要感謝教授介紹那麼優秀的骨科專家。」
「也是機會,正好有合適的骨髓,只是可惜治得太晚了,不然恢復程度絕不止此。」老專家惋惜地嘆嘆氣。
不能用力不能握物,但只要有感覺沈練就已很滿意。「這沒什麼,只要能動,對我來說就已經很好了。你說是不是?」沈練笑笑甩甩臂,看向杜御飛,他知道最在意他這隻手的是自己身旁的人,自始至終,他都對自己廢了的右手耿耿於懷。杜御飛回他一笑。
儘管不是最好,但能從當初恢復成這樣,杜御飛其實也沒有太高的要求了。
三人說著閑話直到年輕美麗的女護士敲門,極為禮貌地向三人點頭行禮:「沈練先生,Rainer教授已經在他的私人會客室里等您了。」
「你先去,我和教授再具體談談下次複診手術的事,馬上就來。」
沈練點點頭,跟着領路的護士走了出去。
會客室里,看着門輕輕闔上,杜御飛一直輕鬆的臉開始變得靜穆,老教授的面色也凝重起來。
「關於上次電話中提到的那個治療方案我想詳細聽聽。」
老教授略作沉吟:「杜先生,作為一名醫者,我當然期待你一試,作為朋友,我卻不得不先提醒你:這個方案是有着相當大的危險係數,尤其對於你來說。」
「嗯?」
「我想你一定清楚令堂及令弟當年辭世的原因,是因為體內遺傳的RH3這種病變的基因存在,這種基因容易引發腦、肝、肺部的惡性病變,其破壞性對於醫學界來說一直束手無解。並且我們最近發現,這種病變基因也正是引發杜先生肚臟癌變的誘因。而我此時要說明的就是,若對於一般人,理論上來說,冰凍生物療法一旦成功,病人體內的癌細胞將會在不干擾身體其他功能的狀況下被逐步殺死,直至最後徹底清除。但對於杜先生來說,體內的RH3基因卻是個極大的隱患。」
「那種東西有辦法清除嗎?」
「抱歉,目前我們找不到任何方法來改變您體內這種天生的基因構造,而且,不僅如此,我們也無法斷定冰凍療法會不會引發您體內的RH3基因的反噬。」老教授語氣憂忡,顯然也對這種情況苦惱着,「若冰凍療法不成功,不僅原有的癌細胞會繼續擴散,還極有可能引起體內RH3基因的反噬,到時……」
杜御飛皺起眉:「你是說,若這手術不成功,不僅不能抑制反而會加速擴散?」
「是的。」
「……反噬期多久?」
「有可能是即時的,最遲不會超過一年時間。」
「也就是說我有可能死在手術台上,或者是最長活不過一年?」
「這……理論上不排除這種可能。」
「手術若成功又是怎樣?」
「嗯……癌細胞將在理論程度上完全被殺死,您體內的RH3基因也會在長期內得到有效的抑制。這是最好的預計結果。」
「『長期』是多長?」
「十到二十年。」
沉穩的眸晶亮一閃:「這個手術的成功率是多少?」
老專家皺着眉:「百分之四十,這也是理論上的數據,因為這個實驗是非公開的研究項目,是集合了全球優秀的癌專家及基因專家的研究成果,耗資昂貴,絕大多數人都不能承受如此高昂的費用,至今也沒有臨床病例,因此並未公開。」
杜御飛低了頭,思索着,臉上的慎重只會讓人覺得他是在思考一個極為複雜的難題,而非是在決定着自己的生死。幾分鐘過後他抬起頭來:「我想做這個手術。」
似乎是已經預料他的決定,Bernard教授微微嘆道:「杜先生,您真的考慮清楚了?如果只是照現在的治療狀況持續下去,在三到四年內我們有把握壓制住您體內的癌細胞擴散。」
杜御飛眉一揚,優雅的笑自嘴角泛出:「當然,我是個很貪心的人。」
「但這樣也很危險。」
一直未曾抬起的眼轉向窗外,語聲是不似面臨生死攸時的平和:「當一個人有了窮其一生也想要的東西時,任何危險在那種貪心面前都會顯得微不足道。」
老教授這次沒有出聲,或許是不知該說什麼,或許是不懂。然而說話的人並不在意聽話人究竟懂或不懂,靜靜望着窗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
「那……您真不打算讓沈先生知道這件事嗎?」
「現在這樣就好,若現在給了他如此大的希望,到時若無法實現,怕他會更難過。」
杜御飛緩緩搖頭,他不想給他一個巨大的希望,然後再給他更大的失望。尾隨着巨大歡欣的希望後接踵而至的悲痛欲絕的失望,那種反覆的精神折磨,會讓人發瘋。
那種痛,讓他一個人承受就好。
接下來杜御飛和他的主治專家商議了一下具體過程及手術時間,之後一同來到沈練所在的檢查室。沈練正從一台儀器上走下來,和那位主治醫生說了幾句,看見杜御飛他們便走了過來。
「情況怎樣?」杜御飛問。
「醫生說以我的情況目前的恢復程度已經很好。」
「真是一句悅耳的話。」杜御飛愉快地笑着說。
「那你剛才和Benard教授都談了些什麼?」
「他說過四個月再來複檢,到時會有一個小手術,確認上一次的診療結果。」
「四個月?那這期間都不需要再來了嗎?」
「對,我們要趕快擬訂好今年的假期出遊計劃才是。」杜御飛摟住他的肩說。
***
機艙外,浮雲,如一幕幕的無聲膠片電影,自眼前飄過。引得人心思飄忽又傷感。沈練靜靜地看着,許久都未出聲。
「在想什麼?」
聽聞,轉過頭來,嘴角帶上微笑:「沒什麼。」
「那睡吧,還有四十多分鐘才到。」杜御飛將他靠向艙外的身體輕摟過來靠在自己胸前。那兩片溫熱的唇卻漸漸攀爬到了自己的唇邊,帶着親吻的氣息。
「我想要永遠,我很貪心,杜御飛,我想要永遠。」緩慢而虔誠的吻,異常高溫的擁抱,囈語般的低喃,一直埋藏得很深的情緒終於在這個安靜的貴賓艙內爆發出來。
杜御飛無言地將不安至極的人壓進胸口。
小練,我比你更貪心,比任何人都更貪心地想要一個我們的永遠。
緊抱懷中的人,心,虔誠地祈禱。
***
在香港下機時,沈練收到一個國際長途,竟是遠在法國的秦思翰打來,我當爸爸了,沈練。秦思翰電話中難掩初為人父的欣喜。
於是,兩人打消了馬上回國的念頭,決定去巴黎街上逛逛,順便看看那位新爸爸。
「沈練?!」秦思翰驚詫地望着突然降臨家中的兩人,有些不可置信。「你們怎麼來得這麼快?」
「你打電話時我們在香港的機場,之後沒多作停留就直接過來了。恭喜你做爸爸了。」沈練笑着看向身旁的杜御飛,非常默契地,杜御飛將一個華麗精緻等人大小的全手工縫製雪綢娃娃遞到秦思翰手中,「上次你結婚我們沒來得及觀禮,這次自然得表示表示。」
秦太太是個典型的黑髮華裔,烏黑的頭髮白皙的膚色,容貌中上氣質卻是千中選一,大方典雅,因與沈杜兩人是初次見面,比起丈夫的隨意,話語間自是客氣了幾分,倒是懷中的嬰兒乍見生人不客氣地想拽兩人的衣角,那份滑稽勁兒逗得四個人哈哈大笑。
很快,秦太太由於產後虛弱由傭人扶着上樓休息,一樓客廳里剩下三個男人敘舊品茶。
「沒想到你手腳這麼快,才結婚不到一年,就做爸爸了。」
杜御飛眯着眼笑。雖然打心眼裏他從沒把秦思翰這個所謂的「情敵」放在眼內,但「偽情敵」當初結婚如今生子他是開心得不得了的。
昔日秦杜兩家恩怨已隨着秦氏的消隱時間的沖淡而消於無痕,秦思翰看着眼前笑得得意的男人,哪裏不知他心思,忽而一笑,摸摸身上,「煙抽完了,沈練,陪我去買順便走走。」
沈練點頭:「好。」
兩人走到門口,秦思翰回身對身後打算一併出去的某人笑嘻嘻地道:「杜公子,我和沈練去去就來,你不如在廳里看看電視書房裏看看書?」
杜御眼睛冒火,卻也知道他們兩人想單獨聚聚,只是哼了哼,又坐回沙發上。
秦思翰並沒有去買煙,他根本不抽煙,沈練當然知道。兩人沿着背街的小路慢慢散着步,很久都沒出聲。
「沈練,你……」
「我很好。」看着昔日的朋友,沈練一直在微笑。「思翰,不要為我擔心,我現在很幸福。」
秦思翰默默看着他面上那抹笑:「即使他終有一日不會再在你身邊也是?」
「也是。」沈練衷心地回答。即使他總忍不住奢求總忍不住貪心想要上天賜予更多,但他從來都不曾想否認,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
「沈練……」秦思翰目光深入微微閃動着濕潤。
「思翰,你忘了你以前曾說過,我的心『硬度』很高,所以不易遭損,」眼睛從上方的天空轉向面前的人,沈練平和地笑看自己的朋友,「而且,我還是個特別會貪心特別會索取的人,只要有一丁點的幸福從我眼前飄過,我都會想盡辦法抓住。」
微笑着的沈練被無法言語的秦思翰緊緊抱住。
沈練,你一定要幸福。
***
「小練?」杜御飛不滿地看着一臉嚴肅的沈練。同樣下班期間主婦遍地的小型超市內,同樣的戲碼再次悄悄上演。
「不行,這一星期里你已連着吃了四天,嚴重偏食。」
兩人僵持着,就在杜御飛正打算連哄帶騙將那包香乾拐進菜籃里時,忽然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在戳着自己的背。回頭,一個扎着兩個翹辮子眼睛烏亮烏亮的四五歲模樣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後。方才想必就是那隻細嫩嫩的手指向自己打招呼。杜御飛愣住。沈練也全不知道這小女孩為何跟在他們背後。
小女孩大大的眼烏溜溜轉着:「大哥哥,不許偏食噢,不然,妞妞就不拿你當偶像了。因為媽媽說過,偏食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脆生生的童音正兒八經的表情,讓人覺得既可愛又滑稽。
我什麼時候要做你的偶像啦?杜御飛只覺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傢伙強烈地衝擊着他的神經,還可惡地打斷他策劃中的「誘拐」香乾計劃。
「小妹妹真乖,你比這位大哥哥懂事多了。告訴哥哥,這些話都是誰告訴你的?」沈練忍着笑着蹲下身和她說話。
「媽媽。」小女孩歪着頭看看上方的杜御飛,又看看面前的沈練,完全不似同年孩子的怯生:「媽媽說,那位偏食的大哥哥不對,大哥哥你也不對,不能寵着他完全聽他的話,媽媽常對我說毫無道理地寵一個人,就等於害他。」小女孩說完,不等兩人反應,舉着兩個小翹辮噠啦噠拉地瞬間跑沒了影。
哈哈。沈練忍不住毫無形象地爆笑。
「杜董事長,被一個五歲小孩訓話的感覺如何?」
「糟透了!」杜御飛黑着臉,那名小女孩顯然是受了她媽媽指使跟過來的,要讓他知道她媽媽是誰,哼……
不久之後,杜御飛就在他父親的生日家宴上,再次看到了那個教訓他的小女孩,也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的媽媽。
和許嫣不相見幾乎有兩年了。便是她再婚後的幾年內兩人也只見過數次。自然許嫣這個寶貝女兒他和沈練也是都未見過。
「御哥,我從來都不知你還有挑食的毛病。」許嫣嗤嗤地笑,又對沈練說,「沈練,你可不不能一味寵他啊,我對妞妞都不許她偏食。」
杜御飛被她笑得一臉黑線,偏偏一時又找不到有力的話語接口。沒辦法,誰叫他真的偏食。
杜長天的六十五歲生日宴並未公開,只是家族內的幾個近親及摯友聚聚。人老了,就不太愛那些繁華熱鬧了。沈練已不是第一次來杜家主宅,也不是第一次見杜長天,一年多前,杜御飛便向整個家族內部公佈了他與他的關係。不過現在在這個房間裏他依然會感到緊張。
「爸,聖誕節我想和沈練辦個簡單的儀式。」
杜長天沉默着,習慣性地用指頭敲了敲快要燃盡的雪茄。
「你想怎樣辦?」
「只要你和小練的家人吃頓飯,聚一聚。」
杜長天朝一旁的沈練看過去。沈練畢竟還是有些緊張,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微微不穩的手。杜長天朝那兩隻手交握的手看了看,收回目光。「你安排吧。」
對於這個自小才華出眾氣質出眾的長子,杜長天由最初寵愛信任到現在的疼惜無奈,已不再多求什麼。當初對於他帶着一個男人當著全家人堂堂宣佈他是他最愛的人,他曾震驚狂怒,然而,那種驚怒很快便被身為人父的疼惜和無奈所取代。
他也老了,人到這個時候,什麼權力面子都會逐年漸弱,會開始覺得自己最希望的其實就是看看自己的子女幸福。
***
聖誕節那天,兩家人齊齊聚在桌前和睦地吃了頓聖延餐后,杜御飛和沈練在至親面前各自為對方戴上了戒指,並互親額頭。
儀式簡單得幾乎稱不上儀式,然舉行儀式的人卻始終面帶神聖的表情,觀禮的人也只是靜靜的看着這一幕,見證這一幕。
春假十多天裏,兩人一直待在沈練老家裏,由於不愁生計不愁吃穿,也是為了陪一直不願搬出去的母親,沈練的姐姐已經辭了工作專心待在家裏過着夢寐以求的賢妻良母的生活,每天將兩人的吃穿住行打點得妥妥噹噹,所以這兩人真是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腐朽日子,自然,更多的是為了多陪陪沈練那戀舊而一直不願搬出去與他們同住的母親。
「大舅,我的飛機又飛不了了。」八歲的外甥拿着再也飛不動的模型飛機撲到杜御飛身上。小男孩很喜歡黏杜御飛這個帥到爆的大舅,又對他的博學多識崇拜得不得了,吃飯時都要與他坐在一起。
倒是見到沈練這個正牌舅舅時只會一個勁兒的嚷:我要吃小舅做的五香雞。常讓沈練哭笑不得。
沒辦法,小孩子的看法印象很容易定格啊。
春節過完兩人別了家人回去他們的別墅,依舊過着上班時時拌嘴下班一同買菜的日子。
***
入春的第二個月裏,杜御飛去德國複檢,雖然跟沈練說只是個小手術,手術前,卻握着沈練的手久久不放。
沈練,若我死在手術台上,流過淚后請繼續為我活下去。
他的眼神那樣絕然而深邃,給他的吻那樣有力卻又不舍。看見那樣的眼神,本以為只是小手術的沈練心忽而一陣恐懼一陣慌亂一陣憂傷,那種感覺,便彷彿……死別的分離……
最後,在他進去的前一刻,沈練深深地吻了躺在手術床上的人,輕輕對他說:我就在外面等你。
手術室里的燈亮了,手術室外的等待的人只是靜靜地坐着,看着裏面的人影穿梭,而無止境的靜寂悄悄地在等待的人心中挖着無底的洞。
杜御飛沒有死在手術台上,手術后初醒的他,雖然面色蒼白卻愉快地對着抱住自己的愛人微笑。
小練,在麻醉劑漸漸讓我的意識變得模糊前,我一直在對自己說,若這次睜開眼來還能看見你,我一定不會再貪求什麼永遠。
我也是。沈練深深地閉上眼,杜御飛,漫長的十多個小時裏,我一直祈禱,若能讓我再看到你從眼前這扇半透明的玻璃門裏出來對我微笑,哪怕明天便要分離我也已經不再恐慌。
***
日子如水地過。
沒有太過的悲傷,沒有過濃的激情,因為他們在過去的每分每秒里變為平淡的雋永,在正在流失的每分每秒里變為踏實的幸福,在等在前方的每分每秒里變為虔誠的期盼。
客廳里的手機鈴持續地響着,沒人搭理。
「御飛,你的手機響了。」
到響至第二遍時在廚房裏忙得不可開交的沈練才想起杜大少已被他十萬火急地派出去買作松花雞丁需用的香粉了,擦乾手急急趕到客廳,正要接聽鈴聲卻已停。沈練看了看顯示,是德國長途。
***
「剛剛是誰的電話?」吃完飯兩人如常地靠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沈練隨口問道。
「哦,是天翔跟我彙報一些新投資的實施情況。」
沈練不再問,過了會兒,沈練忽然說:「剛才的電話是教授打過來的吧。」
「……你怎麼知道的?」
「我剛才打電話仔細問過教授了。」
沈練坐在沙發上垂着頭不再開口,杜御飛輕聲安撫:「小練,你不用擔心,雖然這個手術危險大,但我沒死在手術台上就是個良好的開端,而且這半年來也沒出現任何不好的情況,教授說如果這樣的狀況繼續持續半年不出現任何不良癥狀手術就算基本上成功了。」
沈練的手有些抖,分不出是緊張還是別的什麼情緒波動,終於,他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口,許久。
「為什麼要瞞我?」
「不想讓你難過傷心。」
「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更難過傷心。」
兩隻戴着同樣款式同樣色澤戒指的手交握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你的生命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了?你知不知道即使明天再也見不到你,我還是期望今天的每一刻都能跟你一起,幸福無比地分享你的所有,快樂、哪怕是痛苦!」
戒指上的鑽石在燈光下璀璨耀眼,彷彿是夜空裏的星芒發著永恆的光亮,不死不滅。就在一刻間,杜御飛突然明白了他和他求的是什麼。
沉默的杜御飛忽然滿臉笑意,摟住身前的人,伏在他耳邊,聲音輕柔又愉悅。
「我終於明白了,小練。」
我們執着無比地想追求一個意識中的「永遠」,卻不了解,原來我們所要的,都已靜靜地在我們身旁,每時每刻,都不曾離去。
這一刻,執着追求的兩顆心同時深深體會到,他們所要的一直存在於他們一起開心悲痛的每一秒。
***
夢裏,神問:你們明白你們要的永遠是什麼了嗎?
雙手交握,回答神的是他與他滿足而幸福的笑。
神微笑地看着滿足幸福的禱告者緩緩離去。
不再祈求,是因為,他們已經找到了他們要的永遠。
永遠是什麼?
年輕青澀的心,開始總以為,它是海枯石爛間的日升月落;是生生世世中的繾綣隨行;是朝朝暮暮里的春秋更替。
當它越過滄海經歷桑田終於變得青澀,它開始明白,愛戀的眼相交時泛出微笑的剎那,期盼的心碰撞時發出火花的瞬間。
低語的微笑里漾出的絲絲纏綿,也會變成一個個永不磨滅地老天荒的永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