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泥泥兒!”
誰在喚她?那聲音彷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縹緲、迷離,卻又顯得急切、激動,不絕如縷地鑽入她的耳孔,一再地呼喚她,想要她回頭……
不!她明明是竇雲霓,生於明朝永樂二十年,經洪熙、宣德,到了如今正統五年,怎麼會變成了孔夫子時候的泥泥兒呢?
可臉上不斷滾落的淚,還有胸口錐心的痛,又是從何而來?
泥泥兒死了,死得孤寂,死得卑微,卻也得到了解脫,從此不必再面對人世的苦楚。
願永世不再為人。她聽到自己這麼說著。
“好,本王成全你。”閻王如此答應她。
“泥泥兒……”那聲音更遠了,原是焦急的呼喚,轉為微渺的低喃。
吳青?他在哪裏?她極目望去,尋索這片晦暗的幽冥世界,試圖找出呼喚她的男子;她知道,那是她消失不見了的離青哥哥……
不對、不對!她感到十分混亂。吳青曾經傷她至深,又怎會是一心守護她的離青哥哥呢?不,還是不對,她是大小姐竇雲霓,不是被吳青砍一刀的苦命泥泥兒啊。
影像和思緒重重迭迭,分不清是過去還是現在。
“離青哥哥,你在哪裏?”她慌了,往四周掩來的霧氣大叫。
霧氣像來時一般突然,倏忽散去,她看到了離青哥哥。
他靜靜地站在小山頭上,任憑風吹日晒,雨雪紛飛;他寸步不離,日復一日,安靜且堅定地守在逐漸老去的泥泥兒身邊。
吳青回來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為何不知道他回來了?
他並沒有變老,但臉上已添了風霜,眼裏也多了滄桑,他始終注視着她,神情時而疼惜,時而苦澀,更多時候是一抹難以言喻的憂傷。
他為何不說話?她望進了他的瞳眸深處,那裏波濤滾滾,並不如他神色般安靜--剎那間,她讀到了他的思緒,明白了他是怎麼回來的。
陽虎希望他娶三桓之女為妻,好能真正植基於魯國;他幾經掙扎,為了鞏固地位,報答陽虎的知遇之恩,終於決定捨棄泥泥兒。
然而在昏禮那夜,他驟然見到她,他慌了,心虛了,他以為她過來質問為何另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不願讓她看到這場婚禮。
宴席上他喝得酩酊大醉,突然戰鼓聲起,季孫斯帶兵攻城,陽虎這方不敵,而他是魯國正統人士眼中的“逆賊”,他只能逃。
再遇泥泥兒,就在她為他撫上傷口的那一瞬間,他徹底後悔了。
原以為他可以娶妻又納妾,但他做不到。他愛的人是她,他辜負不了單純真心的她;但他背棄她在先,如今又準備逃亡,生死難料,他只能狠心拋下她,誰知她竟是一路緊隨在後;他聽到她的腳步聲,也聽到她的喘氣聲,最後那一聲撞地跌倒,令他再也無法剋制地回過了頭。
回頭,卻是絕情的決裂。她要跟,但他若顧及她,勢必會被抓而牽累她,情急慌亂之餘,他口不擇言,無情咒罵踢打,終於以劍擋住了她。
他砍傷她后,一路愴惶,躲躲藏藏,費盡千辛萬苦,逃回了吳國境內。他重回吳國朝廷,力勸堂兄夫差不要姑息越王勾踐,卻又再度遭到貶斥。他失意之餘,冒險穿過楚國,繞道巴蜀,意欲從秦國、晉國回到魯國,卻誤入與秦為敵的西戎舊部,成了西戎王的俘虜。
西戎王知他身分,便要他教他們文字和兵法。他成了王的軍師好友,跟隨西戎王帶兵攻打秦國,在一場戰役里,他身受重傷,臨死前請求西戎王將他葬到魯國曲阜城外的小山頭。
西戎王遵他遺願,重金買通幾個商人,請他們護送棺木到魯國,尋到小山頭安葬;商人不負所托,終於將他安葬在他所希冀的歸處。
千里迢迢,穿山越嶺,他的魂魄尋到了歸路,回到她的身邊。
離青哥哥,何苦!何苦來哉?她淚流滿面,心臟已是絞了又絞,痛了又痛,但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心痛地往下看去。
淚眼模糊里,他還是站在小山頭上,看着人們將死去的泥泥兒抬進山洞裏,將她和她所捏塑的陶俑放在一起,然後用石塊和泥土牢牢封死洞口,嫌惡地吐口水,拍掉雙手臟污的泥土,頭也不回地快步下山離去。
他痴痴地佇立風中,痴痴地凝望新築成的墳,痴痴地守護……
日落,月升,周而復始,斗轉星移,墳邊青草叢生,快速地爬滿了山頭的墳熒。天下群雄競逐,戰事起,戰事息;但在這裏,沒有時間,也不知世事,他依然痴痴地凝望那座早已掩沒不見的孤墳。
“你該走了。”有個聲音告訴他。
“泥泥兒在這裏,我不走。”
“她已經不在這裏,我帶你去看她。”
他茫茫然地跟着前面那襲黑衣,好似走了許久,又好似只過了片刻,霧氣渺渺,沒有天,沒有地,無過往,也無未來,白霧飄移不定,現出了一身喜氣洋洋的小紅衫。
一個扎着衝天辮的小女娃坐在地上,衣裳是紅色的,髮帶是紅色的,繡鞋是紅色的,臉頰透着紅暈,綻開稚氣歡喜的小嘴唇也是紅潤潤的。
泥泥兒?!
他一眼就認出她來了。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泥泥兒,不再晦暗,不再低頭,而是以奪目的大紅色妝點自己,揚起笑容,抬起眉眼,開開心心地做她最喜歡的捏泥活兒。
感應到了有人到來,她抬起頭來,圓睜雙眸,好奇地看他,小小的頭顱先歪左邊,再歪向右邊,最後搖搖頭,衝天辮晃呀晃,再張開小小的嘴兒,朝他揮手。
“咦!你是誰呀?”
甜嗓稚嫩,卻在瞬間揪痛了他三百年來未曾波動的心。
為了不再承受人世的痛苦,她如願成了小鬼。閻王說不用一百年就能忘記過去,她嫌太久,連灌三碗孟婆湯,立刻忘記前世,也忘記了他。
“她不認得我了。”他語氣悲傷。
“她何必認得你?”黑臉判官道:“她已是地府小鬼。”
“為何她變成了這樣?”
“她選擇了她想要的外貌形體,成了天真無邪的小女童,不必長大,不管世事,只需捏泥娃娃,也沒有人會再傷害她。”
“黑無終?”他認出來了,黑臉判官正是西戎王,雖晚於他過世,然因封為判官,早已在地府待上近兩百七十年了。
“我該怎麼辦?她因我受傷這麼深,我該如何還她?”
“不必還,她永世為鬼,你自去投胎,不再有牽連。”
“不!我不去!我也要留在這裏當鬼,我要守着她。”
“凡在地府當鬼差的,最慢三百年便會忘記人間種種--”
“我不要忘記她!”他猛然打斷。
“不當鬼差,就去投胎吧,地府也留不得你。經歷世世輪迴,你總會忘記她,了結這段緣分。”
“我絕不會忘記!我欠她太多,我都還沒還她,又要如何了結?!”他激狂地揪住黑無終問道:“縱使我去投胎,我還是要回來看她,直到她願意原諒我的那一天。”
“你何必如此?”黑無終直視他道:“她都忘記了,又要如何原諒你?更何況再叫她想起,不是再讓她痛苦一次嗎?”
“是的,不能再讓她痛了。”他望向泥泥兒,浮起一抹苦笑。“她這般開心捏泥,很好,很好啊。”他突然跪下。“黑無終,我求你,就讓我每一世回來看她,只要能看着她、守着她便好,我拜託你!”
“起來。”黑無終扶起就要拜伏下去的他。“我只能跟你說,不是回來時都能記得前一世。你若記得,便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時間守候她,但時間一到,仍得往下一個輪迴而去。”
他賭了,賭上結束一世再回地府時,他仍會記得去看心所懸念的她。
於是,一世又一世,他總是急着回來,不是早夭便是報完父母生養之恩后離世,然後執着地為她守上七七四十九天。
七百年過去,黑無終看不下去了,開始跟他說道理;第一個七七四十九天他聽不進去,第二個、第三個……慢慢地,講了五百年之後,他轉世開始修習佛法,或為居士,或為僧人,世世苦修,壽命也漸漸延長。
即便如此,在尚未徹底晤道之前,他依然世世回來守候她;而小鬼犯了錯,終究要回到人間,重新學會承受為人應有的悲歡離合。
他們碰上了。所以,這世的莫離青離魂之後,一如兩千年來約心愿,他仍記得回去看她--前世今生都愛的雲霓。
看盡兩千年的歲月,竇雲霓淚水難禁,抬頭四處尋覓。
“離青哥哥,你在哪裏?”
即使她曾在此地待了兩千年,現在才發現這是一個飄繞雲霧、不見天日的鬼地方。老天!她怎麼待得下去?!
她當然不願待下去,而且在離開之前,她還要找回離青哥哥!
“離青哥哥!你在哪裏?應我一聲啊!”
她喊了又喊,找了又找,卻只見雲霧來來去去,一會兒幾縷幽魂過去了,一會兒牛頭馬面疑惑地看她,遠處照樣是新亡者的哭喊聲,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卻又令她想趕快逃離這個晦暗的鬼界。
“雲霓?”霧氣的那頭傳來最最熟悉的聲音。
“離青哥哥……”她循聲而去,已是哽咽難語。
“雲霓!雲霓!”那邊也尋索她的聲音而來,越來越近。
“離青哥哥!”她直接投進他的懷抱,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大哭道:“總算……總算讓我找到了你。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雲霓……”他輕撫她的發,溫柔地喚她,未了還是輕嘆一聲,展臂將她擁入懷裏,緊緊貼上他的心坎。
“離青哥哥變暖和了。”她好高興,臉蛋更往他胸膛蹭去。
“雲霓怎麼來了?”
“我也不明白,就突然進來了。”
“雲霓快回去,你陽壽未盡,合該回去過你的日子。”
“你跟我一起回去。”她抬起臉,堅定地看他。
“我想回去,也試着回去,但我回不去了。”他想笑,卻只能勉強牽動嘴角。“我擋壞人時,已經用盡最後一魂的精神,如今就等最後一魄,一個時辰后回歸地府。”
“一個時辰?!”她大驚,淚珠就掉了下來。
“雲霓,時候到了,能掙得此刻和你相聚,我已滿足。”
“我不滿足!”她猛搖頭,哭喊道:“你離開以後,才跑來說喜歡我,想要娶我,現在又要離開我,我不依!我不依啊!”
“對不起,雲霓,對不起。”他眼中亦有淚,以掌輕抬起她的臉龐,不住摩挲。“那時我不知道我已經……唉,是我不該。”
“說話要算數,離青哥哥答應雲霓的事,從來一定做到的。”
“雲霓任性了。”
“是呀,我就是任性,我還要跟你任性一輩子、兩輩子、一百輩子、一千輩子!過去兩千年浪費的時間要補回來,將來生生世世的時間也要拿過來,我只要離青哥哥啊……”原是激烈哭喊,轉為低聲飲泣。
“雲霓老愛哭。”他疼憐地為她拭淚。
“我兩千年沒哭了,你要讓我哭個夠。再說我當著好多人面前喂葯給你,一親嘴就是好幾個時辰,羞都羞死了,除了你,我還能嫁誰呀?”
“雲霓!”莫離青心口一緊,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雲霓這麼努力救他,為他哭泣流淚,甚至以陽氣之身跑進地府,難道他就只能在這裏等死,害她再也嫁不出去,得不到幸福嗎?!
“黑無終,出來!”他朝四周大喊:“我要回去!”
霧氣流動來又流動去,仍將他們層層包圍,不見任何鬼影出現。
“黑無終!可惡!躲哪裏去了?!”
“離青哥哥越來越有脾氣了。”她笑着摸他的臉。“以前你老淡着一張臉,很難知道你的想法,好像隨時就能放掉一切出家去。是離魂之後,感情啦脾氣啦就出來了,我喜歡這樣的離青哥哥。”
她說著便摟上他的脖子,踮起腳尖朝他吻去。他不再躲避,而是主動迎接她的小嘴,吻住那柔軟美好的唇瓣,細吮輕舔,再探入尋索,那溫柔的纏綿令她全身攤軟,亦是極力回吻他完好豐潤的唇。
彼此的心魂灼熱,前世今生的柔情蜜意盡以這個吻訴說了。
黑夜不再,兩千年來,星空依然燦爛。
長吻方歇,她輕喘着氣,迷濛睜眼,唇瓣紅灧灧得像滴水櫻桃。
“為什麼吳青會愛上泥泥兒?她是個丑姑娘啊。”
“吳青戰場上什麼樣的殘缺沒見過?官場上什麼樣的醜樣沒見過?”他親吻她的臉頰。“泥泥兒不醜,她的心很善良,很美麗。”
“那吳青也不必守候她呀,走了就走了,他也是不想連累她,那是泥泥兒的命。”
“野心算什麼?權位算什麼?富貴榮華,終是浮雲,生時苦苦追求,死了又能帶走嗎?不如等候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
“可是泥泥兒忘了呀,吳青這樣守着又得到什麼?”
“她開心便好。吳青在旁邊看着她,也開心。”
她靜靜凝望他,眼裏籠上蒙蒙水霧,睫毛輕眨,滴落淚珠。
“吳青不是無情人,泥泥兒明白了。”
霧散,雲開,望着那淚水洗凈的明亮大眼,他的心大受震蕩。
“原來……原來我世世悟道的關鍵不在書本,不在佛法,是在你這句話!”
他懂了!原以為暗夜劃過那一劍,泥泥兒控訴吳青無情,其實她是在喊吳青的名字,那是她對他最後的眷戀。
吳青非無情,魂夢亦歸來;累世守候,終得原諒。吳青和泥泥兒延續了兩千年的這一本前世,總算可以掩卷了。
彼此的心境有如雨過天青般,萬里無雲,凈朗,明敵。
“傻哥哥,不必再去守泥泥兒了,因為從今生起,是你我的開始。”
“是的,就是莫離青和竇雲霓新的一輩子。”
兩人相視而笑,再度深深擁吻,印記他們的新誓言。
“嘻嘻……呼啊……嘿哈……哎呵呵!”
身邊傳來嘻笑聲,他們驚訝地分了開來,只見四周霧氣里探出七、八個鬼差,每個都笑咪咪的。
“笑啥呀,有什麼好看的?”竇雲霓惱了,紅着臉嚷道:“你們在世時不出跟家裏的抱着親嘴?!”
“好像是吧,都忘了。”一個鬼差搔搔頭。“我只記得那隻母夜叉,比咱地府真正的夜叉還要兇悍。
“我在世是男是女都忘了。奇怪了,當人有什麼好?每次去帶魂就是哭哭啼啼的不想走。”
見鬼了!竇雲霓趕緊拉了莫離青走開,揮手道:“你們忙去!我們也要趕快去找閻王了。對了,森羅殿在哪兒?”
眾鬼一鬨而散,沒鬼為他們指點迷津,霧氣里,隱約出現一條道路。
“認得路嗎?”莫離青握牢她的手。
“這裏我熟,絕不會迷路。”竇雲霓記取教訓,不能再犯錯。
哎,若非指錯路,又怎能再世為人?其中因緣巧妙,一言難盡啊。
彎彎曲曲,避過往孟婆亭的岔路,前頭隱約出現一座殿宇,霧氣散去,黑臉判官站在森羅殿前,翹首張望,看樣子正在等候他們。
“小鬼,你來了?”他招呼道。
“我不能來嗎?”竇雲霓很不客氣,往四周看了看。“住了兩千年的地方,偶爾回來瞧瞧不為過吧?”
“儘管瞧。”黑無終笑道:“不過呢,前世記億和地府封符碰到一塊,也只能讓你回來一次了。”
“誰想常來呀……咦!什麼封符?難道是制我夜哭的符?”
“當年捏胎鬼不願轉世,存心哭死自己,我只得化為晴空和尚,登門拜訪,寫一道符封住你和地府的靈識通道。”
“原來你就是那個給符的和尚!”竇雲霓驚訝道。
“然後我帶雲霓人世,你又用彩石封住我的前世記憶?”莫離青恍然大悟。“難怪我拿掉彩石就有奇怪的事,可我已經丟了……雲霓?”
“我撿到了。你將放符的香包貼身戴着,我也有你的彩石,沒想到放在一起便開啟通道,帶我進來,也看到了前世。”
“正是如此。”黑無終點頭。
“哇哼!”竇雲霓充分發揮她的大小姐脾氣。“黑臉判官,都是你在裝神弄鬼,害得我們想愛又不敢愛,鬧出這麼多事來!”
“裝神弄鬼的結果不好嗎?”
“目前為止--不好!我們要見閻王。”
“閻王正在忙,竇雲霓回去,莫離青留下。”
“才不理你!”竇雲霓說完便直闖森羅殿。
她握緊莫離青的手,熱門熟路地大叫道:“閻羅王!閻羅王!我記得了,你說我這輩子會很好命,好命在哪呀?你倒是跟我說清楚!”
“何人吵鬧?!”殿內鬼差喝道。
“我,竇雲霓。我來問閻王,我離青哥哥只是受了傷,怎麼就不讓他回去?”她大聲質問。
“竇雲霓,這麼快就見到你?”高坐堂上的閻王捋了鬍子,露出久別重逢的笑容,翻了一本簿子。“你是很好命沒錯,嫁富商白顥然,富貴安樂,高壽九十。回去,回去,七十二年後再來。”
“我要嫁的是莫離青!不是白顥然!”
“富貴安樂不好嗎?生在有錢人家,長大后嫁有錢人,不愁吃穿,安逸度日,沒有煩惱,成天快快樂樂的,這就是本王給你安排的好命。”
“是人生,就該有起伏高低;有苦,才知樂;有離別,才會珍惜相聚的時候。”竇雲霓轉頭微笑道:“是離青哥哥讓我明白這些道理的。”
“你倆本不該碰面,莫離青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我先謝謝閻王給我安排的好命,但這是一個閑散甚至醉生夢死的好命,一世過了,仍是迷迷糊糊的,沒有長進。泥泥兒都比別人少了兩千年的歷練,也是時候讓她憑自己的力量創造好命了。”
“如何創造?”
“既然泥泥兒孤苦一世,就該由吳青補償回去,圓滿前世的遺憾;就讓他們這一世一起成長,共同體驗人生。分別了,再相聚;從前苦,今日甘,這才是苦盡甘來、難能可貴的好命。”
“說得有理,但生死簿已經寫定……”
“生死簿給我!我要改寫。”竇雲霓伸手討。
“誰說生死簿能改寫?狐小弟?”閻王沉下了臉。
“是一位胡大姐。”
“這兩隻,就是會搗亂!”閻王啪地一聲闔上簿子,臉色更是難看,厲聲道:“不能改!”
“我離青哥哥的生死簿總能給我瞧瞧吧?”竇雲霓大膽走上前。
“莫離青,出家為僧,修行得道,享壽一百零二而終。”閻王取過另一本簿子,念完后又問:“這樣明白了嗎?”
“一百零二耶!”竇雲霓揚高聲音,人已經走到桌前,趴下去瞧着,一隻食指用力指向那歲數。“怎麼現在就叫他來了?”
“這其中緣由--”
閻王尚未說完,竇雲霓突然手指一戳,指甲摳下,便將紙張撕破。
“竇雲霓,你做什麼?”黑無終急忙衝上前拉她。
“『出家為僧』不見了。”竇雲霓看了紙片,迅速撕碎,笑意甜美。“離青哥哥不會去當和尚了,剩下的歲數要活完才行喔。”
“竇雲霓還是和小鬼泥泥兒一樣頑皮啊。”閻王沒被她的舉動激怒,反而笑了。“但你如此做也沒用,莫離青已經命終。”
“一百零二,還很久啊,我算算。”竇雲霓開始扳指頭。
“正因為不該相見而相見,造成莫離青提早離世,至於沒活完的……嗯,正好地府需要一名文吏,莫離青你就來填這個缺吧。”
“喂!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想要人就不放?!”竇雲霓驚道。
“地府用人唯才,就像當年的泥泥兒,亦為本王所重用。”
“哼,我就傻傻地給你們做了兩千年的苦工!”
“有工就有報償。莫離青若為文吏,時候一到,便能投生好人家,或是得功名。莫離青,你想要什麼報償,可以跟本王要求。”
“離青不願為文吏,更不求將來的報償。”莫離青神色沉着,語氣堅定,望向了雲霓。“既然生死簿上還是一百零二歲,我就要回去。”
“你回去也是修行,跟竇雲霓沒有結果。”黑無終道。
“不!雲霓已經去掉『出家為僧』,為我改了生死簿;況且不是出家或出世才能修行,身處人間凡塵,更需要修行的功夫,像是修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之道,或是修經商、處世、交友之道,若能琢磨出一套安身立命的道理,這也是修行得道。”
“離青哥哥……”竇雲霓握牢他的大掌,心頭雀躍。
“啟稟閻王,”黑無終上前道:“莫離青若無意願,地府確實無法強留,我們只能放他回去。”
“呵,幸好我來了,不然離青哥哥就讓你們騙走了。”
“就算如此,你們也無法成就姻緣。”閻王道。
“怎不能呢?”竇雲霓很有信心。“泥泥兒雖在地府混了兩千年,但耳朵眼睛也是長在這顆頭上,知道生死簿因着一個人的作為,時時變動,這會兒我的生死簿應該是變為『嫁青梅竹馬莫離青』了吧!”
“你這兩千年果然不是白混的。”閻王嘿嘿笑道:“且讓本王來瞧瞧你的生死簿,是否如你所說的改變了。”
看着閻王攤開簿子,竇雲霓其實十分緊張。來到這裏,一切由鬼操弄,她只能鼓起勇氣,努力爭取她和離青哥哥的命運。
感覺他牢握的大掌捏她一下,她也回捏,彼此的手掌都冒出汗了。
突然颳起一陣陰風,紙頁啪啪翻過,閻王伸手去按,卻沒按住,強烈陰風再起,狂掃而過,將簿子給吹落地,滾了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