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手機給我。”

“做什麼?”

“我看你這國產牌子的功能跟哀鳳有什麼不同。”

她讓他拿手機去研究,耳機線路仍然將他們連接在一起。

她手機里的各式檔案存了刪,刪了又存,唯一保留的就是這首歌,因為她偶爾想到或是觸景傷情時,就要為自己唱一次分手快樂。

分手,真的真的不悲傷難過,她該慶幸離開那個爛人。

---沒人能把誰的幸福沒收,你發誓你會活得有笑容….

“歌怎麼不見了?”她拿下耳機。

“我刪掉了。”王明瀧一派輕鬆地說。

“喂,我花錢下載的歌耶!”她瞪他。

“幾塊錢下載的?二十塊?五十塊?頂各二百塊,我還賠得起!”他說著就激動起來。“沒看過有人笨到花錢買發臭發酸的惡爛情緒。”

“肖仔!”她也回吼,攤開手,擺明了跟他討錢。

他還真打開皮夾,看了一下,很冷靜地說:“我沒有三百塊。走,去買巧克力給你吃,找開了錢再給你。”

“我不吃巧克力,把自己吃肥了,更嫁不出去。”

她彎了背,雙手支在大腿上,撐着下巴,不想講話,瞪着地面,不想看路上雙雙對對的情侶。

她並不是氣他刪掉歌曲,而是生自己的悶氣。

小王子說得對。的確,一首好歌能讓人有所體會,從而走出情傷。她一年前就了解分手快樂的道理了,應是從此揮別陰霾,展開新的人生,們以還要回頭皮覆咀嚼過去晦暗的情緒?就算碰到姓許的,她只要維持現軒的正面心態就好了,文怎讓人給拖進了昔日的爛坑洞裏?

還在跟小狗汪汪叫的不是小王子,是她的心魔呀。

正懊惱着,耳邊飄進高高低低的奇怪聲音,她狐疑地轉頭看他,原來他正拍着膝蓋打拍子,竟是在唱歌,她一下子抓不到音調,聽不出歌曲。

“你唱哪一國話?”

“德語。貝多芬合唱交響曲第四樂章的合唱曲,就是快樂頌。”

只聽他咕嚕嚕,哈呼呼,喔啊啊,不曉得在唱什麼碗糕;但曲調是熟悉的,開朗的音符,跳動的旋律,振奮,愉快,明亮,好似金色陽光遍照原野,又似站在最高的山頂上,一望無際,心胸開闊,她不禁開口跟着唱。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哇,忘記了,小時候唱過的,啦啦啦啦啦啦啦………”忘詞了乾脆就用啦的。

他唱他的德文,還握住她的手機當麥克風,她也開始拍手打拍子。

“咪咪法瘦,瘦法咪瑞,豆豆瑞咪,咪瑞瑞………咳!”她笑着拍他一下。“你唱太高了,我拉不上去,再降兩個key下來。”

“是你聲音壓太低了,怕什麼,唱出來給大家聽。”他站起身面對她,學指揮家將右手抬起,示意她拉開嗓子。

“不要啦,人那麼多。”

“你會注意那個大聲講電話的男生嗎?又會注意那對像連體嬰的情侶嗎?”他望向路人,又望定了她。

“小姐,沒人認識你,不要那麼在意別人的眼光。”

“我才不是在意,我是怕製造噪音,要被罰錢的。”

這時他手機鈴聲響起,他將她的手機還她,取出了自己的手機接聽。

“我是………抱歉,我來不及趕過去……好,就取消。”

聽到他講電話,她突然頓悟。“你有訂位?”

“就剛剛那間吃到飽的自助餐。”

她好想哭。小王子費了多少心思,刻意安排一場不像約會的約會,卻讓她一時的情緒給破壞了。

“我不確定下課時間,”他坐回她身邊,兀自以高昂的語氣說:“訂晚一點,好讓他們有翻桌率,現在就給他們翻第二次。”

“對不起,王明瀧,我掃你的興。”

她不舍,真的不舍他的用心;她猜想,小王子一定是想在餐廳人員跟他們說沒位子時,突然很神氣地說他有訂位,嘻皮笑臉討她一頓罵。

“對不起,對………”她總覺得說不夠對不起,聲音噴住,喉頭一酸,淚水就泛濫而出。

“沒!沒有………”他慌了,剛才他都不怕那對婆媳的惡勢力了,卻讓她軟綿綿的眼淚給嚇到,忙說:“你沒掃我的興。這樣就哭?”

她吸了吸鼻子,想要扼止眼淚,然而嘴一癟,反倒擠出更多淚水。

望着她掉淚,王明瀧頭一回明白為何作家要用斷線的珍珠來形容女人的眼淚;一顆顆,晶瑩,凄美,令人心疼,尤其這淚水是為他而流的。

開車送她回家那晚,他不知道她哭的原因;今天,他是知道了,卻是一樣慌張,一樣不知所措。

從口袋拿出手帕,拿指頭戳戳她,她卻是低頭不看他。

捏着手帕,他像個呆瓜坐着;他不敢驟然去抬她的臉,萬一又被她的鐵沙掌打回來,他想,他也會哭的。

怕被拒絕?他忽然了解自己不跟她說訂位的原因了;不單單是想給她一個驚喜,而且是因為他非常期待今晚的飯局,若她真的不願意來,他再默默取消就好,既不會讓她為難,也不會顯得他有“心機”。

但,她來了。他剛才看了她的手機,發現她之前急着上網,原來是在查電影時刻;那麼,她也在期待什麼嗎?

“沒吃到自助餐,沒、沒關係,以後、以後再吃就好。”可惡!他講話怎結巴了,連安慰人都不會。“現在陪你坐在一起,就好,一點都不掃興。”

“嗚嗚………”

“傅副科長,你好脆弱。”他可怎麼辦啊。

“承認自己的脆弱,也是一種勇敢。嗚。”她抬起頭,又哭了。“我要將你的話記下來,將來寫進我的哲學著作里。”

“別抄了,我也是拷貝勵志書上的句子。”她打開包包,準備找面紙,帶着鼻音說:“講漂亮話容易,誠實面對自己,難啊。”

“給你。”他將於帕遞到她眼下。

她順手就接過來,往臉上拭淚,按了按,抹了抹。

天色已全黑,燈光照出輝煌夜景,附近有街頭藝人自彈自唱。每個周末,此處皆是一樣的景緻,但坐在這裏的他們,心情已有微妙的變化。

“你手帕今天沒擦過鼻涕吧?”她問。

“沒,很乾凈的。”

她攤開這條男生的灰格子大手帕,整個蒙在臉上,用力吸聞屬於他的松木氣味,再有混亂起伏的情緒,也讓那清爽溫和的氣息給撫平了。

如此藏在他的氣味裏面,就像是他的安慰,不必言語,不必動作,她已心情寧靜,心滿意足。

她不想拿開,因為一翻開來,松木氣味便會逸失到空氣里,她再也抓不到;事實上,她從來就不認為她能抓住他的一些什麼。

-----只願能愉快相處,好眾好散便是….

“妖!”他掀開手帕一角,躲貓貓似地喊一聲。“我不在家。”

“叩叩,傅佩珊小姐。”他以指節輕敲她額頭。“你都不理我。”

“幹嘛啦。”她拿下手帕,展露笑靨。“你撒嬌喔,像小孩一樣。”

“你這次才是真的笑,剛剛幾次笑得好難看。”他定定地看她。

“你管我怎麼笑!”她故意擠眉弄眼,再拿手帕抹掉眼角被他給逗笑的淚珠,一不小心,沾上了鼻水。

“喂,你什麼時候當上王德機電的董事長?我,都不知道。”她一邊說,一邊若無其事地將手帕摺疊起來。

“昨天下午董事會改選,星期一才會正式發佈消息。不過,大家都知道了,我今天上課忙着派名片。瞧,這不就證明了你都不理我。”

“我整天打呵欠,休息時間就趴在桌上睡死了,哪管得到你。”

“你總是消息不靈通,哪天被抓去賣掉了都不知道。”

“差個一兩天而已。再說,有一堆大頭恭喜你,不差我一個。”

“我是不差你一個客套的道賀,但是被當作辦公室大盜就嚴重了。”

“哼,我沒拿、電擊器或防狼噴霧對付你,算是客氣了。”講到這個她就瞥扭,如今跟他熟了,索性問清楚:“你當初怎麼不直接說出你是誰?”

“我想看你的反應。看看你在不認識‘王明瀧’這個人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麼‘正常’的反應。”

“你真賊,存心看我出洋相?”

“你那天好兇悍,凶到我如果不配合你演出,就太對不起你努力維護公司安全的魄力了。”他笑說。

“你喔!”她指向他的心口。“這裏藏着一個愛玩、愛作怪的小孩,偏偏必須扮成高尚人士,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就要惡作劇。”

王明瀧全身一下子熱了起來,好似那個藏着的小孩在他體內歡呼跳躍;難道他自以為表現得成熟冷靜,在她的眼裏卻完全破功。

“不。”他還是不想承認所謂“內在小孩”的說法。“我不是惡作劇,我是以哲學家的立場觀察人生百態。”

“哦?有觀察到什麼?”

“像是去買三明治,老闆娘本來不知道我是誰,後來大概是有同事跟她說我的身份,再去買時,即使人多排隊,她也會先問我要吃什麼。”

“不喜歡這樣?”

“有時候,我不想享受特權,我想當普通人。”

“可是………”她微感心疼。“你還是當不了普通人。新名片給我一張。”他拿出名片,她接過來仔細讀着上頭的每一個字。

可他也望向自己名片上的頭銜。“我爸今年會正式退休,不再擔任王業集團旗下任何一家公司的董事長,以後就挂名集團總裁。本來所有公司的董事長統統給我大哥做,他說太多了做不來,分出兩間給我。”

“你以後會將重心移到這邊來嗎?”她撫摸名片上的公司名稱。

“一半一半。”

“什麼一半一半?”

“其實,我明年想回學校念博士班,我一直在準備考試,手上也有一篇論文準備投到期刊發表。”

“你負荷得了嗎?”她憂心地問。

“這兩間還好。大哥知道我的目標,所以給我的是業務單純的小型公司,而且有可信任的老經驗總經理在管理,我只要做到充分授權就好;再說了,我大哥說,王業集團這麼大,一定要從家族企業轉型成專業經營,將來不可能都由親戚擔任要職---尤其是不中用的親戚。等再過幾年,佈局妥當了,應該就會有專業人才出任董事長,我也可以退居幕後。”

“嗯,王顧問的想法很好。”她還是感到憂心。“這大概要有幾年的過渡期,即使你充分授權,交給專業經理人,但一邊念博士班,一邊要顧及公司的重大決策,這怎麼顧得來?”

“你知道電腦硬碟吧?”他見她點頭,繼續說:“我的腦袋好比一個硬碟,可以分割成不同的磁碟區,C槽放公司,D槽放哲學,隨時轉換,各自存取資料,不會有衝突。”

“你的形容真好玩。那家庭?感情呢?再分割成E槽、F槽?”

“屬於我的感性部分,那是中央處理器,掌控我生命的運作。”

“哇,天才哲學家,你真的可以去寫書了!”她笑嘆。

“別忘了我智商一六0。”

“是,你最聰明了。”她掛着微笑。“身體還是要顧好。你喜歡哲學,博士就慢慢念,不急着念完;憑你這張帥臉,還可以多拗幾年的學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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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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