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眾人放縱的夜,是不該憶起獨自孤單的悲。
她笑中帶淚的看着接受到她的媚眼,摔倒在地的丑牛,又惡作劇地再給他一個飛吻,讓他狠狠再摔一次。
今天她要跳得痛快淋漓,吼得屋頂都掀了。
過了今晚,也算是越過了她人生的分水嶺,她要以她自己的方式去紀念。
以後跟這些前同事們老死不相往來了,誰還管他形不形象的,她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
頂上的七彩燈光轉啊轉,樑上的灰塵,都給她吼得撲簌簌地紛紛飄落。
陳思琪陶醉在自己的歡樂世界裏,毫不客氣地折磨着在“歡無盡”內,所有人無辜的耳朵和雙眼。
驀然之間,歌聲戛然而止——
陳思琪手握着麥克風,呆立在小小舞台中,神情有些愣愣地瞠大了雙眼,死命盯着不知何時站立在包廂門口的人。
場間的眾人,雖然因為她陡然停止鬼吼聲,頓時覺得耳根舒爽清涼,但卻也好奇這位鬼娃娃姑娘,為什麼突然停住了鬼叫,神情還活像是一隻吃人鬼,盯住了獵物,就只差沒長出“青筍筍”的獠牙。
眾人循着她的目光慢慢轉頭,視線落在包廂門口處——那是一名身材頎長,體格頗為健壯的男人。
男人額前略長的頭髮,在相當立體的五官上映上些許陰影,嘴角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彎線,有些飄渺的神色,讓人感到有些諱莫如深。
在這個陰晦墮落的環境中,那渾身陽剛氣息的男人,是那樣突兀又醒目的存在,彷佛綴飾在一片夜幕中,如同唯一的一顆星星般閃爍熠熠。
牛群先生暗下交換一個眼色,內心大起波濤。這生面孔也太俊了,是新來的?條件也太優了,以後大家還要不要混?還有,沒有一口飯吃?
不安、驚艷、疑惑、怦然,數道各種複雜思緒的眸光,紛紛打量着包廂門口處。
男人就像這時候才發現大家的注目禮,他抽出放在褲子口袋中的雙手,神態從容的迎接各方掃射而來的目光,而後在那張剛毅俊美的臉龐上,蕩漾出一抹輕輕淺淺的笑容,他溫言說道:“抱歉,打擾了,請繼續。”伸手順勢帶上包廂門。
“那位先生等等!”陳思琪丟下麥克風指着他,急切地喊道。
關到一半的門,停了下來。
“嗯?”男人微微偏頭,揚起右眉,發出疑問單音。
“我點你坐枱!”陳思琪突然脫口說出連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的要求。
男人愣了愣,唇角漸漸彎出一絲玩味的笑,他擺出一臉疑惑,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
“對,就是你,難得你們“歡無盡”里有這麼上等的貨色,就你了!”
唉唉,這姿色實屬上乘,真是可惜,太可惜,怎麼會墮入了這一片邪惡紅塵?
男人唇畔的彎線更甚,然後他低聲笑了出來,有如燦爛繁星般的笑容,絢麗而奪目,陳思琪看得有些發傻了。她心想,興許這個男人,比這個環境還邪惡上百倍。
她掐掐手掌心,逼自己回神,至少別讓人看了覺得她像是個獃子。
“小姐,很抱歉,我今晚滿台了。”他用溫沮潤醇厚的聲線,含着笑意說道。
可惡,要不要連聲音都這麼迷人?
“那能不能陪我喝杯酒?”
“我肝指數過高。”
“要不一起唱首歌?”陳思琪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腦海里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能就這樣讓他走掉。
“我只會唱生日快樂歌。”
“要不陪我跳支舞?”
男人再次將雙手放回褲子口袋中,俊龐上的笑容更是意味深長。
“我的專長是踩對方的腳指頭,踩得對方哇哇叫。”
“不然賠我聊一下天?”
“你一連問太多問題,我現在嘴巴很酸。”
“不然你到底還能做什麼?”難道只會吃飯不成?
“除了吃飯、模仿蠟像外,什麼都不會。”
還真的咧!她動動土耳其藍的眼瞼,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
敢那麼囂張,毫不婉轉的一路拒絕下來,這頭牛肯定是紅翻天了!不過要是這等姿色還不紅的話,才真的是活見鬼了!
“要不……你一晚多少錢?我買你。”
此言一出,在場人士皆集體倒抽一口涼氣。
陳思琪皮笑肉不笑,橫掃了他們一眼,這不是他們要的結果嗎?又何必如此驚訝?
難保不會有瞎了眼的男公關,接下她這門生意,也許先下手為強也不錯,總比等一下莫名其妙地被塞了個無敵豬頭好。
她要速速下定決心,因為她已經快不行了……
陳思琪快速飆到男人面前,一隻嫩白的小手,粗魯地揪起男人的領子。
“帥哥,你叫什麼名字?”
一股酒氣霎時衝到他臉上,男人眼角抽搐了一下,嘴角仍舊.相當有毅力的保持着好看的彎彎線條,他很乾脆的報上名字。
“草葉山峰,葉峰。”
“葉峰,挺有意境,我喜歡這個名字。”
陳思琪點點頭后微微一笑,突地靠近他耳畔,壓低聲音,“聽着,葉先生,我知道你剛剛是在唬弄我,你要是真的滿台的話。不會站在這裏跟我廢話那麼多: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買你一晚,你只要送我回家就可以走了,地址你問我的同事們,他們會非常、非常樂意告訴你……”
葉峰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自己不知道你家地址?”真是怪人一個。
“不是不知道……是因為……我不行了,來不及告訴你……”
“為什麼——”他驀地閉上了嘴。
“噢喔……”
因為怪人吐了,嘩啦嘩啦的,以一種豪邁壯闊的氣度,狂吐在他的衣領上。
“Shit!”
葉峰咒罵一聲,退開一步,閃過更多穢物的恐怖攻擊,就在陳思琪正要醉昏在地前,他眼捷手快,探出一隻長臂安安穩穩地撈住了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置信的瞪着掛在他手臂上的女人,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他一定是鬼迷心竅!
還沒從被吐了一身的震驚中回神,就莫名其妙地讓人用前推后擁的方式,硬塞上出租車,來到這個據稱是這個恐怖女人的家。
那群人究竟有什麼毛病?
他的麻煩已經夠豐富、特精采了,實在不需要再多添這一樁來湊熱鬧。
眼前他確實很需要一隻包袱沒錯,但是,是真正能裝衣服的那種包袱;不是手上這一種會燙手的。
葉峰垂首凝眸,瞪着昏死在他懷中的女人,眼角不由得又一抽……真他媽的,這張臉邪門得像鬼一樣,不管看幾次都會被她給驚悚到。
可既然來都來了,不送她上去好像也說不過去。話又說回來,他管它說得過去說不過去幹嘛?
這到底干他什麼屁事了?
要不要乾脆把她扔在路邊?
一種荒誕的煩憂感油然而生,他不能把她丟在路邊,她這張臉會活生生的嚇死晚歸的路人,該死!
活了三十二個年頭,也沒做過什麼善事,就當今晚活見鬼,發發大慈大悲,送她上去算了。
“媽的!這是什麼鬼地方?是大地震后尚未拆除的危樓?”
葉峰瞪着搖搖欲墜的樓梯扶手,一邊皺眉低咒,一邊小心翼翼地踩着看似不甚堅固的殘破階梯。
來到五樓處,他先放下陳思琪,讓她靠坐在門旁,背抵在牆壁上。
陳思琪坐到地上后便往一旁滑倒下去,葉峰皺了皺眉又低咒一聲,才扶正她的身子,他用他的右腿抵在她身側,確定她不會再次滑落後,才從她的包包內翻出鑰匙打開大門。
門一打開,他攔腰抱起她,動作輕鬆得像是拎起一個布偶娃娃。
只是他手上這一尊是嚇小孩專用,用來嚇嚇心理素質差的大人也頗有效果。
他側着身進門,小心別讓她的腦袋瓜撞上門框,以免到時候血濺牆壁、腦漿塗地,他還要麻煩的費力清理。
用腳踢上大門后,一轉身看到室內,他頓時呆若泥塑。
一片孤獨凄愴的枯葉,在他腦海中左右擺盪,卷了一圈后,凄涼悲哀地緩緩飄落。
她的屋內空空蕩蕩,連張椅子、桌子都沒有。這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
葉峰踢掉鞋子,邁開腳步,抱着她進入唯一的一間卧房,騰開一隻手打開燈后,他的身形又再度僵化。
這次陰慘慘的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他一捧悲愴的心酸淚差點掉下來!
房內居然沒有床,冷冰冰的磁磚地板上,只有一個孤伶伶的睡袋,和牆角處一隻旅行箱,就連衣櫥都沒有。
“搞什麼啊,有沒有那麼慘?”他皺起濃眉,忍不住咕噥一句。
他注意到地板擦得光滑潔凈、閃閃發亮后,不禁鬆了一口氣,這真是太好了,因為至少在乾淨的環境下,不會發生“一名醉到不省人事的女孩,被老鼠咬死”這樣的慘案。
葉峰把她放在冰冷的磁磚地板上,當她接觸到地板時,他看到她瑟縮了一下,皮膚上即浮現了點點的雞皮疙瘩。
他毫不猶豫地快速打開睡袋,輕抖開來鋪在地上,再把她挪移到睡袋上面去,然後又幫她取下那副可笑至極的貓形眼鏡。
陳思琪畫著濃妝的臉,在暖暖的布面睡袋上磨蹭了幾下后,臉上的彩妝立刻在睡袋上留下一大片色塊;接着她滾了一圈把自己蜷起來,立刻變成了蠶蛹狀,只剩一張小臉蛋露在外面。
他聽到她發出一聲滿意的輕喟,然後看到她紅艷艷的唇角目明顯地勾了起來,但眼睛從頭到尾都沒睜開過,看來是睡得很香甜。
有夠怪異的女人。
葉峰蹲在一旁盯着她的睡顏瞧,實在是滿腹匪夷所思,不懂她到底是在想什麼,為何要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