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下來他擺正自己老闆的姿態，拿工作上的問題與韓芳語商量，果不其然她的反應就正常多了。在討論的過程中，沈家健一直默默地觀察着韓芳語，她的態度很自然，好像已經接受了現在他們職位上下對調的情境。

為什麼她總是這麼處之泰然呢？

如果他真的藉着身為老闆的優勢故意欺壓她的話，她會怎麼反應？

「老闆，工作的時候請你專心一點。」韓芳語被他盯着的眼神弄得背後的寒毛都一根根豎起來了，感覺像是被蛇給盯住的青蛙似的。

「我很專心啊。」沈家健努力鎮定心神。雖然稱謂和語氣都改了，韓芳語說話時那不怒自威的態度還是讓他有種受到指責的感覺。

韓芳語自從被那個豬哥廖老闆摸了臀部之後，對男人這種生物就有些敬而遠之。此刻沈家健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可是人家也沒對她怎麼樣，擅自喝止的話，有太過之嫌。

「活動企劃這項工作我並不擅長，你可能要再應徵別的員工進來幫忙這一塊。當然我會試着提出我所能想出來的點子，請別太期待成果就是了。」她冷着臉向上級表達自己的能力有限。以前她老被同事取笑死氣沉沉的，沈老闆竟然敢讓她做企劃？

「哦，這一點是每個員工都要幫忙想的，如果大家都提不出什麼好的活動企劃，我再考慮請專門辦活動的顧問公司派人過來接手。」

沈家健從她淡然的神情就能猜到她婉拒的理由，不就是她本身太過無趣，應該想不出什麼令人眼睛一亮的點子嗎。「不過我有提供特別獎金，我們餐廳每半個月會換一個主打的故事風格，要是員工能夠提出有趣的活動主題企劃，當月就會派發特別的紅利獎金。」

以金錢為誘因，能讓員工爭相地為老闆賣命。反正他去找顧問公司也是要花錢的，不如就當作福利直接回饋給員工。

果不其然，一聽見是有獎金的，她的眼神都亮起來了。看來她應該會開始積極地去想企劃案吧！

沈家健不自覺輕哼了一聲。錢是什麼東西？錢就是會讓人不顧一切、處心積慮想要去獲取的……看來韓芳語也是逃不過金錢攻勢的人。

沈少爺又忘了他不該老是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並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一樣幸運地生長在富裕人家的。

其實出來工作的人，哪一個不是為了想混口飯吃？能多賺一點的話，不會有人嫌棄的。

韓芳語是個很敏感的人，出社會工作這麼些年，她雖然算不上那種八面玲瓏的人，還是稍微懂得看氣氛的。當沈家健嘴角輕撇，那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嘲逸出時，她心裏對這個人的討厭感覺立刻又深了一層。

像他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有錢少爺，怎麼能體會小市民每天辛苦工作只為了多賺點錢的心情呢？

那對他來說或許只是吃頓頂級牛排的費用，卻是她必須花費一個月、每天朝九晚五換取的薪資。她並不怪他用那種輕視的眼神看她，就算她針對這一點提出不滿，不和她在同一個世界的沈老闆還是不會懂的。

勸他改正心態也是多此一舉，搞不好人家還反過來說她仇富呢！

她只想安穩地做她的小領班，領着跟過去一樣的薪水，再撐個三、五年。

一直以來，她也有一個開店的美夢。可能沒辦法像沈家健這樣說開就開，資金要存好多、好多年，店面也無法選在這樣的黃金地帶……可能只是一間幾坪的小店鋪，桌子擺個一、兩張就行了，店內時常飄散着麵線的香氣，不請助手也無所謂，她和奶奶兩個人應該可以顧得來的。

思緒漸漸飄遠了，微微恍惚的韓芳語在沈家健傾身靠過來的那一刻，神智整個回籠，身體也大動作地做了個避開的回應。

「你做什麼！」沈家健被她的防衛動作與低吼聲嚇了一跳，靠過去的身軀立刻就僵住了，有點驚慌地望着她。「沒什麼，只是想看看你在筆記本上塗鴉些什麼而已。」

韓芳語立刻將面前的筆記本闓上，感覺自己的私隱被侵犯了。

「如果老闆沒有什麼特別要吩咐的事情，我先去熟悉一下店內的環境。」沈家健哪裏敢攔她，只好乖乖讓她離開辦公室。

基本上現在餐廳內的許多規定都跟當初的小義大利餐廳差不多，比方說晨會，比方說員工遲到時的處罰方式，他覺得可行的地方全都剽竊過來使用。

現在又加了韓芳語這個資深員工，在員工管理上沈家健是愈來愈安心了。

韓芳語是個能夠很快融入新環境的人。

現在她的處境有點像是突然冒出來的空降部隊，以着新人之姿卻得擔起領班的重責大任。幸好她訓練有素，對手下的員工只要清楚表達自己的主張即可，多餘的廢話一句也不會多提，以前她在小義大利餐廳時怎麼做，現在就怎麼做，清楚條列式的管理方式，很快就讓童話餐廳里的年輕員工接受了。

廚房裏的三位廚師、一位甜點師傅也都很好相處，其中還有對夫妻檔，兩人都姓張，大家都喊他們張哥、張姊，感覺他們把店裏的年輕員工都當成是他們自個兒的小孩在看待。

平時待人總是比較淡漠的韓芳語一開始還有些抗拒，想要像以前那樣用淡然的神情與大家隔開一些距離，沒想到熱情的張姊可是什麼都能融化的，隔沒幾天韓芳語就投降了。

現在她午休時不會再待在孤單的角落一個人吃飯了，因為張姊一定會湊過來跟她聊天，然後就像磁鐵一樣，其他員工也一個個地被她們吸了過來。

沈家健為了不被大家排除在外，也拉下臉端着餐盤湊在外圍試圖融入他們。幸好他平常也沒端過老闆架子，和員工們也是能打成一片的。

「沈哥，你是不是喜歡領班啊？」

飯吃着吃着，聽到這個問題后沈家健立刻噴出嘴裏的飯粒，周遭頓時一陣兵荒馬亂，夾雜着幾聲「唉唷」、「臟死了啦」的驚呼聲，沈家健面紅耳赤地接過其他員工遞給他的面紙，擦了擦自己紅透的臉。

「反應這麼大，答案應該就是羅。」昵稱湯包的湯振寶朝坐在韓芳語身旁的張姊眨了眨眼。這是他剛剛被分配到的任務，他立刻迫不及待地執行了。接着他繼續調侃道：「其實大家都發現了，沈哥一天到晚都黏在領班身旁，可是領班好酷喔，都沒給沈哥好臉色看過耶！這就是所謂的追求未果嗎？」

韓芳語在第一時間就板起臉來了，這是不適合拿出來當午餐話題的個人私隱，尤其當事人都坐在席間。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回事？愈年輕的就愈白目嗎？

「那個……你不要生氣，他們不是故意要這麼八卦的。」沈家健瞧見湯包和張姊之間的眼神交流了。

有一種人就是自己幸福甜蜜了之後，就見不得周遭的人孤單寂寞，張姊就是其中代表，表現出來的具體行為就是亂點鴛鴦譜。

大家見老闆第一句話竟然是向韓芳語道歉，馬上就哄鬧開來。

「小語，我們年輕有為的沈老闆條件算是很不錯的了，你不要考慮太久，趕快答應他的追求吧！」

張若慈一直想替沈家健介紹女朋友，本來打算內舉不避親，她娘家那邊有好幾個外甥女都還是單身，都預備好要特製相冊讓沈家健挑選了，最後卻發現沈家健的目光一天到晚都黏在韓芳語的身上。

大家已經共事好一陣子了，韓芳語是個細心負責的人，張若慈也很喜歡她。既然老闆心裏有人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塞自個兒外甥女的照片過來。

可是看來看去，這兩個人之間遲遲都沒有火花冒出來，他們倆不急，反倒是旁觀者都快急出病來了。

所以呢，大家商量了一下打算要給他們製造機會，這種當著大夥的面把緋聞爆出來就是其中一個手段，感覺效果還不錯的樣子。

「我並沒有感覺到他在追求我，應該是你們弄錯了。」韓芳語板著臉回應，接着轉頭對張若慈說道：「張姊，我知道你很熱衷於替人說媒，不過以後請你把我排除在外，謝謝。」

「咦？小語，難不成你已經有對象了嗎？」

「這是私事，我不太想拿出來跟大家討論。」韓芳語就知道關係變得太好遲早會惹來類似的麻煩，她真的很不喜歡這樣。

「對，上班時間不要談私事！」沈家健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舌頭，臉色也不那麼紅了。「你們幾個不要鬧得太過火啊！張姊，麻煩你過來一下。」

身為老闆的好處，就是可以隨時把人給叫到旁邊去闢室密談。

「小沈，你是不是要怪我多事？」其實她也是為了他好啊！

「張姊，你明明知道她的性格，為什麼要這樣搞她？」沈家健一急，就用有點責備的語氣對張若慈抱怨了：「她好不容易跟大家拉近了一些距離，現在你們這麼一鬧，她鐵定又會縮回去了啦！」

「我就知道你偷偷的喜歡着她。」要不然怎麼會這麼關心她的感受。張若慈試圖鼓勵他：「小沈，別總是只有目光在背後緊跟着人家，真要喜歡的話就放手去追求啊！」

「張姊，我沒有啦……」

「還說沒有，剛剛湯包一說出來你就臉紅了，這麼明顯的反應，只有小語那種後知後覺的人才會沒發現吧。」

張若慈目光灼灼地望着沈家健。她可是有所本才會那樣起鬨的耶！「要不然你說說看為什麼你要一直偷看她？」

「我……」沈家健並不是沒發現自己的異狀，但是他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目光，一不注意就黏呼呼地跟着韓芳語轉了。

以前在小義大利餐廳，是因為要跟着她學習，後來鬧不和則是一天到晚想找事情來刺激她，那麼現在呢？他也解釋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要一直偷看人家。

發現她慢慢融入店內的人際關係，和員工們都相處得不錯，他真的很替她感到開心。只是他很悲哀的發現，韓芳語基本上是不太理他的，就算他炙熱的目光曖昧的意味明顯得讓身旁的人都發現了，韓芳語硬是什麼回應都沒有。

所以說人真的不能做壞事，報應馬上就跟着來了，他現在就算想求原諒，人家都不願意聽了。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總之，張姊，你們不要再故意逗她了，她會生氣的。」她凶起來很可怕的，你們都沒有見過所以不知道啊！

沈家健回想起自己還是小學徒的那段生活，竟有些懷念了起來，因為那時候韓芳語就算快被他給氣死了，還是會跟他講話的，哪像現在，沒什麼特別要報告的事情，一整天都聽不到她的聲音，搞得他都像跟蹤偷窺狂，要去偷聽她跟其他員工的交談。

「都這麼清楚了你還不知道？不由自主地想着對方，那就是喜歡的感覺啊！」

張若慈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不過看樣子情況很明顯了，這是郎有情、妹無意，小沈在面對小語的時候又一絲霸氣都生不出來，要想發展成戀人的話多半會很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