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問驚鴻在一旁看着,心裏覺得好笑,若不是藏澈與元潤玉都是他所認識,知道這兩個人不過見過幾次面,他看了兩個人之間的說話互動,會以為他們之間是有着曖昧的情愫。
或許,真的有呢?問驚鴻心裏忍不住猜想。
藏澈不甘心被冤枉,撇嘴苦笑道:「我承認,你的法子可行,對這些人也算是仁慈厚道,不過,那不是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能待在金陵的時間不多,想必你們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所以,這件事情只能下猛葯,加快腳步的辦,如果那何少爺真如他們那些人所說的好心腸……總之咱們拭目以待就是!不過,我心裏很好奇,你家少爺說,如果不把事情與你說清楚,你必定會另外採取行動,我想知道你心裏真的有應對之策?」
「……有。」
說完,元潤玉看了看自家少爺,咬咬唇,悶聲道:「既然你們的決定是不讓他們動庫房的備料,我會想,這幾日他們也織了不少布,所賺的銀兩不多,但也是個數,把這些銀兩籌起來去買線料,足夠他們再織不少布,尋常的線料不值什麽錢,處處可以買得到,但用『浣絲閣』獨門的手藝織出來的布,可就值錢了,說不定能換回原來銀兩的雙倍,甚至於是三倍數目,他們都是明白人,只要說清楚,我想他們會樂意把入袋的銀子再掏出來買線料的。」
她的辦法,讓問驚鴻和藏澈都覺得不敢置信也好笑,他們也不吝於讓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約而同的都笑了。
說起來,元潤玉沒有什麽做生意的經驗,可是從小在「宸虎園」長大,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浣絲閣」織出來的布,絕對會比普通的絲線值錢,因為商品獨特而有更好的賣價。
問驚鴻從小與她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她有多直腸子,對於她能夠有如此想法見地感到開心驕傲,見她被他們笑得一臉困窘,他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額發以表示讚賞,讓她別太懊惱。
「問少爺,你家的小總管不簡單啊!」
藏澈朗笑稱讚,但是看着他們主僕之間親昵的舉動,一瞬間,眸色顯得有些黯淡,忽然想到了今天出門前,他家眉兒交給他的一本書,略頓了下,從袍袖裏取出了一本男人巴掌大的藍皮書卷,遞到問驚鴻面前。
「這是我家眉兒千萬交代,要我若見到你,必定交給你,問少爺,你就收下,如何處置,就任由你了。」
藏澈知道他家外甥女打的如意算盤,由他出面把東西交給問驚鴻,被拒絕的機會比較小吧!
看在彼此是合作夥伴的面上,問驚鴻饒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原本藏澈是不太想幫這個忙的,因為在他私心裏,並不樂見雷舒眉與問驚鴻在一起,或許是太過年輕氣盛的緣故,這位問家少爺在商場上的行事有些走絕,被他拂過臉、爭過利的幾位相與,對他都有諸多怨言。
不過,看在「雲揚號」的面子上,不敢與他計較,而對於兒子的行事作風,問守陽與沈晚芽通常也不予過問,明顯的護子心切。
藏澈不以為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家眉兒能討到什麽好處,不過,在看到他們主僕親親熱熱,旁若無人的互動,他忽然改變心意了。
對於利用自己的外甥女,藏澈一點罪惡感也沒有,雖然他不若宸爺明白自個兒的女兒究竟在私底下里玩什麽花樣,究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是,如果他必須進行接下來的計劃,他就該對眉兒的能力有些信心才可以。
人們對於他掌管「京盛堂」充滿了必然的期待,但是,或許就在不久之後的將來,世人們會知道,他藏澈的心思,不僅止於此而已。
屆時,要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就是他最疼愛的外甥女了。
面對藏澈手裏那本子,問驚鴻心裏有些遲疑,他從來就不覺得能把「含蓄」兩個字用在雷舒眉身上,在接連被她調戲那麽多次之後,見她忽然含蓄到讓人轉交東西給他,竟讓他更覺得毛骨聳然,無端端地心裏發寒起來。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本子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真的任由我處置?」
「是。」藏澈微笑頷首。
對於藏澈肯定的語氣,問驚鴻可不陪着他一起肯定,他實在是不太想取那本冊子,但是,他不想在藏澈與元潤玉面前解釋理由,最後,才不甘不願,像是在拿取可怕的物事一樣,把本子接過手。
……小痞子專用讀本?!
問驚鴻蹙起眉心,在看清楚尺寸比普通書本小一些,更加方便攜帶,應該是特殊印製的藍皮書卷上,以筆墨所寫的那一小行字之後,他大概想到為什麽雷舒眉會含蓄的把書交給藏澈,再由藏澈交給他了。
如果是由她交給他,完全不必看內容是什麽,只要他看到書皮上寫了「小痞子專用讀本」幾個字,他就不可能會收下來。
問驚鴻揚眸看着一臉微笑的藏澈,知道這位大總管不可能沒看到這幾個字,難怪會說收了以後如何處置都隨便他,但是,論常理來說的話,根本就不該把這種寫了亂七八糟字句的書交給商場上的合作對手吧!
真不知道這位大總管心裏是如何想的?
他在心裏輕嘆了聲,想這一對舅舅與外甥女,真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誰倒了大楣才會攤上他們這二位!
在雷舒眉筆下所寫的小痞子,武功總是大俠女所教予的,至少,在他手裏的這一冊袖珍本里,最初,大俠女教小痞子學武功,是因為他太會惹禍,能有幾招功夫防身,總是比較安全一些。
再不然,如果他想腳底抹油要溜掉,逃過仇家的追殺,也需要一些輕身的功夫做幫襯,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小痞子就屬輕功學得最好,因為他覺得闖了禍之後,能狗順利溜掉才最實在。
若非最後安排了一些奇遇給他,這個小痞子在大俠女根本就是助紂為虐的縱容之下,大概永遠都會是痞子一流,不可能變成之後的大俠客。
在「浣絲閣」駛離的馬車上,問驚鴻倚坐在引枕上,趁着從馬車窗外透進的光線,大略地翻過那冊「小痞子專用讀本」。
對於雷舒眉的思考邏輯,問驚鴻充滿了濃濃的不以為然,他也看不出來自個兒究竟是哪裏像她筆下的小痞子,只除了外表。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不願意承認,畢竟一個堂堂「雲揚號」少東,被人說成了痞子,任誰都不會愉快得起來吧!
問驚鴻隨手翻了幾頁,在了解大概劇情之後,就合上了小冊,沒心思花時間在她天馬行空杜撰的故事裏,這倒不是他因為被指說像書里小痞子的緣故,而是他不以為這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喜歡看由女人統領群雄的武俠小說。
以他做生意的眼光來看,她所寫的武俠小說,是一項絕對賣了不會賺錢的賠錢貨,因為,自古重男輕女,許多女子終日在深閨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些除了女誡女則以外,別的書是不讀,或是根本讀不懂的,更別說好些女子是不識字的,好符合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標準。
如果,要給那些深閨里的千金讀看,或許,寫些兒女情長的情愛小說,更加符合她們的胃口,至少,無論如何,以她們整天被鎖在家中,只識父兄做為男子的閨女心思里,成為俠女,最後統領一群成天逞兇鬥狠,以武功比高下的男人,她們就算讀懂了,也很難想像其中的世界。
至於男人,心思與他一般簡單,許多男人,哪怕是一介儒生,心裏都有行俠仗義的豪情萬千,若能縱橫江湖,任他遨遊,更是大大的痛快,但要讓他們想像自個兒聽令於女人,那不啻是要了他們的命。
問驚鴻從小就是見識親娘施展手腕長大的人,他並不以為女人的本領會輸給男人,不過,對於看一群男人聽女人命令的場面,在他心裏仍有些抵觸。
既是男女皆不宜,他才說雷舒眉寫這書賺不了什麽錢!為此,問驚鴻噙起一抹淺笑,心裏覺得有趣。
就在這時,馬車外傳來了車夫的聲音,「鴻少爺,咱們回分號了。」
話落,一聲馬嘶,車停了下來,問驚鴻收妥了小冊,車夫趕緊伺候腳凳,讓主子步下了馬車。
還未進門,就看見了在掌柜帶領之下,笑臉迎上前來的沈玉川,問驚鴻知道他是為了那天後續的事情而來,對於那一天,他為了雷舒眉匆忙離去的事情,只與沈玉川以救人為先的借口一語帶過。
至於,這人信或不信,與他無關。
「問少爺。」沈玉川跟隨着問驚鴻一起進門,笑呵呵地說道:「幾日沒來你們分號走走,意外變得熱鬧許多啊!」
在一旁的掌柜聽得一頭霧水,但是,問驚鴻卻知道沈玉川話里所說的「熱鬧」,是指他們分號周圍多了不少在暗中查探的人,或扮做路人,或扮做乞丐,甚至於是隨意路過的父子兄弟,若不是他的心眼夠細,又或者是老江湖如沈玉川,這些人的身手之高,行動掩飾得之好,是一般人所難察覺的。
「我知道,還請沈叔別動聲色,我不想打草驚蛇。」
「會不會是陳慶知道了你正在查他讓人販私鹽的事?」
「不能肯定,但是,在陳慶身邊有我安排的人,至少,我現在還沒聽說他有任何不尋常的行動,或許是別路兄弟。」
問驚鴻頓了一頓,轉過頭,對着他們身邊似乎已經有所意會的掌柜交代道:「我與沈叔說的這件事情,你與兄弟們掛在心上,多加留意即可,別讓小總管知道,我怕她會擔心,反而容易節外生枝。」
「是。」掌柜頷首。
問驚鴻示意掌柜可以退下,獨自與沈玉川往後堂的方向步去,對於他的沉着冷靜,仿若入定老僧般,沈玉川忍不住好奇。
「不想知道自己是惹上了哪路仇家嗎?問少爺,只要你一句話,沈叔肯定是幫你這個忙的。」
「沈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江湖不就是最多是非黑白所在嗎?對方沒有動靜之前,晚輩不想冒然出手,不動聲色才好順藤摸瓜,是不?噓。」問驚鴻比食指點唇,像個淘氣的孩子,一雙琥珀色的瞳眸,那略淺的顏色,讓他盛在眼裏的笑意看起來頗有幾分狡猾。
沈玉川楞了一下,很快就會意過來,知道問驚鴻不會沒有派人去調查那些在分號周圍窺探的人,只是看着這人對於一般人會嚴陣以待的大事,表現得像是要進行一場遊戲的頑皮孩子,尤其最後那一記點唇噤聲,噙在唇畔的笑顯得無比從容,讓人更加感覺到他的大膽。
或許,先前他太小覷這位問家少爺了。
問驚鴻確實年輕,但是這個人不止聰明,而且有膽量,他想起先前有幾個商場上的老手,在他面前提起問驚鴻,對於這個人的做生意手段都感到太絕情,也不懂得要對他們敬老尊賢,賣他們一點面子……如今想來,問驚鴻是在對這些人下馬威,別想欺他年少,說起來,這位年少東家對人性有着幾近刻薄的敏銳,而這一切,全藏在那一張嘻笑的俊美臉皮之下,聲色不顯。
在沈玉川這個老江湖心裏清楚,無論是行走江湖,或是在日後要縱橫商場,所有必要的條件,在這俊美的青年身上,已是一樣都不缺!
一如預料,在斷了「浣絲閣」那些人的生路之後,何世宗再也按捺不住,鬼鬼祟祟,一臉擔心地在綉坊旁逗留了幾天,終於被藏澈安排在附近監視着的手下給發現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