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少爺,這可不行,能當少爺小廝的,必定要手腳勤快,反應聰敏,得過些時日看他們的表現,再替少爺挑選適當的人選。」方總管解釋道。
「不過是個小廝,有必要啰哩叭唆的嗎?若不行,再換便是,幹啥那麼麻煩?」秋睿威充滿任性。
「可是少爺……」深知少爺任性性子的方總管語帶遲疑。
「我要他!」短短的手指直接指向冒充張阿狗的小姑娘,「我看他最順眼,就他當我小廝。」
秋睿威最喜歡漂亮的東西,是以他身邊的人當然也得挑好看的。這群男孩看來看去,就他所指的那個長得最好,既然長得最好,自然就該屬於他!
「可是少爺,這孩子還不見得能……」
「我就是要他!我是少爺,誰敢不聽我的話?」秋睿威對着方總管板起臉來。
「可是……」方總管十分為難的欲言又止。
唉,這小少爺又要任性的破壞規矩了。照着他的話做,他玩忽職守;不照着他的話做,不曉得少爺又要怎樣刁難,實在讓他左右為難啊!
「我不管!不給我,我就哭給你看!」說完,嘴立刻癟起來。
「但少爺……」
「哇……哇哇……」秋睿威的哭聲宏亮,嚇傻眾人。
「好好好,少爺,就他給您當小廝,若是不合格,儘管退回來,我再挑其它伶俐的給您。」方總管忙安撫道。
「本來就該這樣。」小小手掌一抹眼,眼淚瞬間收干。「你過來!」他朝對方勾手指。
她回頭看着張老爹,點點頭。
張老爹抿緊唇,心頭掙扎。
「這是賣身的尾款。」負責發錢的奴才將沉重的布包放進張老爹的手。
她朝他笑了笑,下頷指了指那包錢。
張老爹無奈的點頭,「你自個兒小心。」
她點點頭,轉身走向等待着她的秋睿威。
「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廝了。」秋睿威宣佈道,「我要給你一個名字。」
她垂眸,表示接受。
「就叫……」秋睿威四處張望了下,瞧見冒出屋檐的大樹,微風徐徐吹來,葉片搖曳,灑落的陽光也因此浮動。「就叫秋葉吧。」
秋葉,從此成了她的名,而她真實的姓名,就被她藏在心窩深處,等着她有能力報仇的那天,親口喊給仇人聽!
秋葉才來秋劍山莊三天,就深深明白,她跟錯主子了。
秋劍山莊的現任莊主秋水天,膝下有三子,年紀各差一歲,分別是九歲的秋睿武,八歲的秋睿俠──聽說正在外地治病,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還有她的主子,今年方七歲的秋睿威。
老大秋睿武打一出世,就被他的祖父秋孟官斷言筋骨奇佳、體魁骨健,將來是個練武奇才,也是三個兒子中,唯一有希望再為秋劍山莊摘下武林盟主寶座的一個。
老二秋睿俠跟他父親一樣是個藥罐子,五歲那年,被一個稱為「紫玉醫俠」的叔公帶走治病,據說快得三年,慢得五年,方能治癒病灶,放他歸家。
而她侍奉的這個秋睿威雖然才七歲,但已經看出紈褲子弟的原型。他愛玩愛笑愛熱鬧,最不愛的就是練武,每一次叫他去練武場練武,就像要他的命一般,拚命找地方躲藏,跟大人躲貓貓,被逮着了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上練武場,可就算人到了也不是很專心,跟小小年紀就已經立於眾武師前方,帶領眾人操練的秋睿武可說是天壤之別。
她是他的小廝,所以他到哪她就得到哪,他逃避練武,她就得跟着沒得練,這樣的話,那她想方設法,不惜女扮男裝,冒名頂替張阿狗進入秋劍山莊的意義在哪?
真希望當初挑了她的是老大秋睿武,這樣的話,她已經開始在學基本功,而不是躲貓貓的功力等級提升!
「少爺,該練武了。」她忍着一肚子火,提醒正躲在倉庫裏頭,逃避學武的秋睿威。
「噓!」秋睿威食指就唇要她噤聲,「他們現在一定在找我,別出聲,免得被發現。」
「練武時間到了。」她再次提醒。
「秋葉,你別吵!」小小的個子攀着窗沿,注意外頭動向。
「少爺……」
「我討厭練武,你不要吵啦!」這個小廝好啰唆,比他娘親還要啰唆,至少娘親不會老是逼他學武,畢竟家中已經有大哥這麼厲害的繼承人在了,他沒學又沒關係。
他是三少爺,既沒繼承的壓力,又是家中最得寵的一個,當然要快快樂樂過日子,誰要那麼辛苦的頂着大太陽,在練武場上「哼哼哈兮」啊,別的不說,光一個馬步就要蹲一個時辰,腿都廢了!
秋葉見秋睿威冥頑不靈,她不過是個奴才,也沒什麼說話的地位,但他不學武,她就不能跟着學,那她將來要怎麼報仇?
水眸張望四周,倉庫裏頭雜物甚多,有許多都是半廢半壞,堆着占空間的垃圾。
於是她靈機一動,走過去推倒一個缺了腳的柜子,剎那轟然聲響,煙塵滿天。
「咳咳……」秋睿威率先衝出倉庫。
「三少爺在那!」聽到聲響衝過來的家丁發現蹲在地上咳嗽的秋睿威。
「被發現了!」秋睿威忙想起身逃跑,秋葉一個箭步,拐了他一下。
「砰」的一聲,他摔個狗吃屎,卻還茫然不知何因。
秋葉裝模作樣的將他扶起。
「少爺,你有沒有怎樣?」家丁圍過來,拍掉他身上的灰塵。
「少爺,您該去練功了!」說話的是專門監督家中奴才、武師以及少爺們練武的陳師父。
陳師父今年已經四十五,打小就被賣入秋劍山莊,學了三十幾年的武藝,武功自然不弱,秋孟官見他基底佳又嚴格,所以將訓練家丁跟傳授基本功的責任賦予他。
「我不想練……」秋睿威話尚未說完,陳師父已經拎起他的領子,抓着他往練武場前行。
「少爺,學習武功是每個秋家人該盡的義務。」陳師父板著臉道。
「可是爹爹就沒學。」秋睿威拿出他那個藥罐子老爹當擋箭牌。
「你爹學的是內力心法,專門強身健體用的。」
「但妹妹們也沒學!」
他目前有兩個妹妹,一個五歲,一個三歲,都是姨娘所出。
「小姐是女流,無須學。」
「那我也要當女的!」
「少爺!」陳師父銅鈴眼狠瞪。
要是別人早嚇得屁滾尿流,可在秋睿威的字典里,沒有「害怕」這詞,依然耍着賴。
「人家不要學嘛!」他不斷掙扎,但陳師父才不理他,硬是將他拖到練武場,加入正在練基本功,蹲馬步的眾人之中。
在整齊劃一隊伍前方帶頭的,是大少爺秋睿武。
他斜睨弟弟一眼,就沒再看他了,顯而易見,在他眼中,這個小兩歲的弟弟,跟個廢物沒兩樣。
秋睿威癟着嘴,心不甘情不願的兩拳置於腰間,彎膝蹲馬步。
秋葉亦加入隊伍,就站在他身後。
「再蹲下去點!」陳師父將秋睿威的肩頭往下壓。
「嗚嗚……」秋睿威抽噎了下。
「姿勢不錯!」陳師父拍拍秋葉的肩。
秋葉微微笑了起來,目光堅定的望向前方。
秋睿威不是笨蛋,事實上,他可能是秋家三兄弟中最聰明的一個,即使他才七歲,但他很快的就發現有個人一直在破壞他的躲貓貓、逃避練武的把戲,企圖製造聲響或留下讓陳師父能找着他的線索,那個人就是他的小廝,該死的秋葉!
像這會,他躲進了一個樹洞裏頭──這是他前兩天發現的躲藏好地點,但似乎有人把東西遺落在樹洞外頭了,那是他的頭巾,任誰瞧見都不難懷疑他人就躲在樹洞裏頭。
他摸摸頭上的扎髻,非常確定他綁發的頭巾還在,也就是說,這是有人刻意拿出來,丟在地上給予陳師父找人的線索。
他轉頭瞪向蹲在他身後的小廝。
他的小廝有一張漂亮的面孔,這是讓他第一眼就指定他的原因。
他喜歡好看的東西,自然放在身邊的人也要是漂亮的。
察覺他的瞪視,秋葉轉過頭來,眉毛微微挑起,像是在詢問他幹啥盯着她。
「那頭巾,」他指着還落在外頭的藍色頭巾,「是你帶來的嗎?」
秋葉瞧都未瞧一眼,「該不會是少爺掉了的吧?」
「我的頭巾還在我頭上。」
秋葉裝模作樣摸摸自己的,「小的也還在頭上。」
「那是我的頭巾。」他說,「我的頭巾底部都綉了個威字。」
他們家人口眾多,有時衣物洗完之後,分不清是誰的,所以娘都幫他們在不明顯處綉了尾字,好做區別。
「是洗衣房的人掉了嗎?」秋葉的臉沒啥表情變化,好像那頭巾會掉在那,真與她無關。
哼!不知道該怎麼引誘秋葉說實話的秋睿威忍不住不悅的癟起嘴來。
他年紀畢竟還小,耍心機、挖陷阱讓大了他兩歲的秋葉說出實話,實在有困難度,只好很不開心的對着秋葉命令,「去幫我把頭巾撿回來。」
秋葉默默離開樹洞,慢條斯理的將頭巾撿起。
她的動作很慢,慢到像生了病的人一樣,溫吞吞的走出去,溫吞吞的彎腰,溫吞吞的蹲下,溫吞吞的撿起,溫吞吞的站直,溫吞吞的拍掉頭巾上的灰塵,還溫吞吞的檢查頭巾的狀況。
「快進來!」秋睿感覺得他好像聽到陳師父的吆喝聲了。秋葉站在那,不就是豎立一個活招牌,上頭寫着「秋睿威在此」嗎?
「少爺,」秋葉轉頭道,「頭巾沒有什麼損傷。」
誰會去管頭巾有沒有損傷?
他應該自己去撿的,而不該叫秋葉去撿的才是呀!
「你……」
「秋葉!」
慘了,他聽到陳師父的大喊聲了。
果然,沒一會,紛沓的腳步聲朝樹洞方向快跑而來。
「少爺在哪?」
秋葉沒有說話,但秋睿威發誓,他真的看到秋葉的手指若有似無的朝樹洞比了比,然後,他就看到陳師父的臉出現在洞口。
「少爺,該練功了。」陳師父皮笑肉不笑。
嗚……他想哭。
他不要練功啦!
他們家已經有大哥這樣擁有優異武學資質的繼承人在,就算是家中的事業,還有個二哥可以頂,那他這個三少爺當然就可以隨心所欲過日子,幹啥練武嘛?
他對打打殺殺又沒興趣,每天只想悠哉過日子啊!
陳師父見他死賴在洞裏不肯出來,乾脆大手一抓,將他整個人拉出來,不管他怎麼掙扎吼叫,就是不肯鬆手。
「秋葉。」陳師父低頭對挖牆根的秋葉露出讚許的笑容,只差沒豎起讚賞的大拇指了。「練功了。」
秋葉亦揚唇微笑,用力點頭。
秋睿威實在很想將秋葉的頭給扭下來!
「我要換小廝!」秋睿威來到負責管理奴才的方總管面前,大聲宣佈。
「三少爺又要換了?」正在本子裏寫着新進來的這批奴才評語的方總管抬起頭來,臉上毫無驚訝之色。
秋睿威一天到晚換隨侍丫鬟與奴才,早就不是新鮮事,方總管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也想換主子!秋葉在心裏偷偷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