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會去找你。”他回道。
她水眸瑩亮,忽地柔聲喊道︰“冷遙夜……”
他一直喜歡聽她輕喚他的名,清脆的嗓音中帶點嬌甜,像是獨佔似地撒嬌着。冷遙夜清俊的面龐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後日是我的生辰,這一天……你能過來嗎?”她一臉希冀地盼着。
一雙黑眸深深地凝視着她,他點頭。
聽得他的應諾,一記甜美的微笑在她唇上綻開。
“我送你回去。”就是不希望讓她在好漢樓待太久。
幹嘛急着把她遣走呢?她不以為然地抿着嘴,繼而憶起小舞還在外面等着,她回道︰“不用,小舞……一個朋友,她在外頭的馬車上等着。”
什麼樣的朋友會送她過來好漢樓?他不否認心裏有些異樣的感受……不是很喜歡。
“琉素!”他凝顏喊道。
他的神情似乎變了……不太高興?她杏眼困惑地睞着。
門扉打開,琉素立在門外,就連媚娘子也在外頭徘徊。
“送季大小姐上馬車。”一記眼神,暗示琉素得確保她安全回到季家。
季珞語鼓着腮頰,原本還想跟他胡謅幾句才肯干休,誰知琉素領命走向她跟前,她話梗在喉間,只得硬生生咽下。
琉素冷冷地朝她頷首,季珞語無奈地聳着肩;她向媚娘子頷首道別,再側身對冷遙夜低語︰“別忘了你答應的。”
見冷遙夜微微頷首,她這才笑笑地走了出去。
望着她們離去的背影,媚娘子笑道︰“你分明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難纏人物,可有時啊,連我都覺得琉素比你這個教主還難搞定,遇上她只能束手就縛。”
“因為你知道,我怎麼都不會對你出手。”他冷諷道。
“那敢問,你又是做了什麼,才讓人家姑娘也這麼認定你?對你如此有恃無恐呢?”媚娘子下巴朝着季珞語離去的方向努了努,揶揄道。
媚娘子這番戲謔的話令他啞然無語,卻一點也不想反駁。
“看來,明日你是回不了青月崖了?”媚娘子試探一問。
他沒有回答,彷彿連自己心中都無答案。
“遙夜,別想太多,那丫頭沒那麼脆弱,區區神月教她興許沒看在眼裏呢。”媚娘子看似說笑着,話里意味卻深長。
“你管好自己就行。”他冷冷回道。
媚娘子無謂地聳肩,卻丟出一句頗具震撼性的話︰“那丫頭或許認識葉慕之,她那身輕功分明是他的不傳家學。”
冷遙夜黑眸一凝,對這突如其來的震蕩一時無法消化。
“你肯定?”他寧神問道。
“八九不離十。看來要找到姓葉的,只能從這丫頭下手。”這也是她在茶里下藥的原因,想利用“迷魂散”來逼問真相。
“這袖箭你認得嗎?”冷遙夜拿出袖箭往桌上一放。
媚娘子拿起袖箭一瞧,神色揪然,急問︰“你怎會有他的東西?”
看來她師父果真是葉慕之!冷遙夜眉心微擰。
“別擔心,我還沒遇上葉慕之。這事我會查出來——”冷遙夜眸光忽地一厲,狠狠地對媚娘子說︰“不準動她,更不許對她下藥。”
媚娘子一愣,卻是笑了笑。總算逼得小夜認真看待了。
在“好漢樓”里發生的事季珞語未曾告知任何人。那一夜,等在外頭的小舞見她換了套衣衫,一臉詫異。她支吾回答着,小舞竊想她是過於“疲累疼痛”——當然這也是隔壁大娘的經驗之談——因此沒多問,當下即驅車趕回臨陽。
去了趟好漢樓,季珞語心裏更是好奇師父與媚娘子的關係,也擔憂師父取走神月教的木匣有何用意。
翌日一早,她走遍幾個師父可能現身的地方,皆不見師父身影。看來師父是刻意迴避,任她怎麼也尋不着人。
她雖惱,然有件事更讓她挂念。明日即是她的生辰,此刻她心中念着想着的全是冷遙夜一人。雖則尋不着師父,倒也不影響她雀躍的心情。
午後,她與曲映歡聚於“水龍吟”商議,打算未來以《三殊漫談》的部分收入資助清寒文人,或進京趕考或寫文着作,興許還能在書坊舉辦清談辯論……
曲映歡心思何等剔透,一眼就瞧出她有心事。
季珞語一臉嬌羞,便將近日發生的事娓娓道來,只稍稍略去“杏林堂”命案一事。
三年前關夕霏的失蹤與神月教有些淵源,曲映歡雖不懂江湖之事,對神月教卻不陌生,聽得她與神月教主之間的事,曲映歡一對澄澈的眸子儘是驚訝,再聽得她上好漢樓去……曲映歡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你……”曲映歡蹙着眉,輕斥︰“真胡鬧!”
“別數落啦!冷遙夜早訓過我了。”她舉起雙手求饒道。
“總算有個人能製得了你。”曲映歡嘴角噙着笑。
“誰說的!”她眼珠子靈巧一動。“誰制誰可難說了。”
曲映歡一愣,瞪了瞪,兩人不約而同地哧笑出聲。季珞語又將好漢樓所見所聞的趣事詳細描述,曲映歡好不容易止歇的笑又逸出口,笑聲陣陣揚起。直到傍晚時分,兩人才離開書坊各自返家。
次日,季珞語二十歲生辰——
“這誰家送的?”季老爺皺眉,指着擺放在地面上那簍春筍問道。
“一大清早,城郊大雜院阿祥他們兄弟倆送來的。說是大雜院自家種的今春首採的嫩筍,讓大小姐嘗嘗鮮。”總管季忠在一旁說道。
“去年底,這丫頭把城東二街收回的店租全給了大雜院一大家子,說是讓他們修繕屋子,添些衣物好過冬……唉!那些銀票就值這些筍子。”季老爺搖搖頭,不無心疼地念着。
“哇!我最愛吃嫩筍。季叔,待會兒午宴可得幫我準備呢!”季珞語興匆匆地走進大廳。
“那是當然了。”季忠笑了笑。
今日午時季珞語於房中擺設小宴,小舞與曲映歡為座上賓。一早季忠便吩咐膳房精心備了菜肴及小點,好讓小姐招待客人。
“都二十了,還像個丫頭。”季老爺語帶寵愛。
“人家本來就是個丫頭,是阿爹的女兒嘛!”她賴着季老爺撒嬌。
“怎麼?要出門了?”以往生辰之日女兒若是出門,回來時身邊總會多了些東西,不是哪家栽種的菜蔬,便是些不起眼的手工製品,總之,就是平時拿着白花花銀兩換來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今兒個不出門。”臉畔微微一紅。
咦!季老爺狐疑打量着。
“阿爹,女兒是想說……都二十歲了,總不能終日往外跑啊。”她言不由衷道。
季老爺點點頭,面上仍有着狐疑神色。
“阿爹出門一趟,今日會早點回來。”晚間他為女兒設個小家宴,打算父女倆小酌話家常。
她微笑頷首,同阿爹揮揮手。
待季老爺出門,她便回到住屋後院小園,讓季實於園心亭備了茶水點心,她便坐在亭中,邊撰述下一期的《三殊漫談》,邊等着心上人到來。那日冷遙夜答應前來,她欣喜雀躍之下,竟忘了細問何時到來,因此她今日不打算出門,就怕與他交錯而過。
近午時分,曲映歡與喜兒先行到來;不久,小舞也趕了過來。季珞語讓廚子備菜上桌,季實和幾個丫鬟在一旁張羅款待。喜兒本欲幫忙,讓季珞語攔下。
一場午宴於是開始,幾個人就着豐盛佳肴吃酒談笑,她讓季實和房裏丫鬟在旁另開一席,快樂自在不過。只是,她心底念着人,時不時會心緒恍惚、悠然遐思。
曲映歡見狀,倒也不點破,只是拿着雙水凈眸子直瞅着她笑。
“我明日就回德化去。”酒足飯飽后,小舞忽道。
“這麼快?”季珞語一臉訝異。心裏暗忖︰難道杏林堂的事查出什麼了?
曲映歡問道︰“杏林堂的命案有結果了?”
“倒不是。說來氣餒,這事才調查幾日,上頭突然讓我回去……總之臨陽官府宣佈此案已結,歸案火場意外。剛才老舞也讓人通知我,說是衙門接獲新任務,讓我回去當差。”雖心有不甘,但臨陽城畢竟不是自己所屬之地,也只好摸摸鼻子回去。
“還有,我找到一個上回趕進臨陽城的人,如果不是欠我個人情,他怎麼也不肯說。原來這群人是為神月教聖物而來,卻在一次親眼目睹神月教主施展神威,個個嚇得落荒而逃……”見她們兩個張大眼,小舞無奈笑道︰“都忘了,你們甚少接觸江湖事,當然沒聽過什麼神月教。”
“別管那些煩務,咱們就喝酒羅!”季珞語連忙喊道,起身幫大夥斟酒。
曲映歡狐疑地睞向季珞語,旋即淡然一笑,想必杏林堂之事珞語也得知。
“大小姐,我來。”喜兒忙起身,接過季珞語手中的酒壺。
筵席吃罷,她又讓人備上茶水點心,大夥笑鬧許久才散席。
離去時,小舞在她耳邊低語︰“我還聽聞冷教主展神威那日……季大小姐適巧也在場?”
季珞語全身一僵,說不出話來。
小舞笑了笑,低語︰“哪天等你想說故事時,可別忘了我。”語畢,意味深遠地朝她一笑,揮揮手離去。
季珞語寬心一笑。看來小舞不只是個好朋友,也真是個好捕快。所幸臨陽不歸她管,不然她肯定會查出個水落石出。
抬眼望着漸往西移的紅日。都要向晚時刻了,仍不見人影。倒不是認為他會忘記,既已承諾了她,他便會前來。然而這麼左等右盼的,心裏難免擔憂他是否讓什麼事給絆住了。
藕臂倚着欄杆,怔怔望着園中斜長的花影,不自覺地長嘆一息。
季老爺子一走進東側後園,便聽得季珞語幽幽嘆着氣。
“怎麼?今午不是和朋友們聚會,不愉快啊?”他走進亭內,關心問道。
“阿爹回來啦。”她回頭望去。
“怎麼嘆氣了?”
“沒什麼……不就感嘆歲月不待人,轉眼間女兒都二十歲了。”拉着阿爹坐在她身旁。
“這倒是。阿爹都老嘍!”季老爺感慨地點點頭。
“胡說!阿爹還年輕呢。”她不依地反駁道。
“哈哈……不年輕了。倒是你,別忘了找個夫婿,生個小胖孫給阿爹抱。”季老爺不忘提點一下。
唉!都忘了上回答應阿爹的事。只是……“好漢樓”的計策看來是無用,她要如何才能如願懷上娃兒?
腦海突然浮現上回媚娘子說的話……心中湧上個念頭,她眸子閃過一抹黠光,興匆匆地起身,往閨房急奔。
“珞兒?你怎麼啦?”季老爺一臉納悶。
“回房找個東西。阿爹,人家餓啦,你去瞧瞧能否開席?”她轉頭向季老爺說道,回首快步走進屋裏。
餓了?不是說午筵才剛結束不久?季老爺搖了搖頭。
她三步並成兩步地走進房,打開妝枱上的鏡奩,卻翻找不到。
“記得放這裏呀!”上回從好漢樓歸來,她壓根忘了此事,一進房門便將那東西隨手放在……哪裏呀?驀地,她眼眸一亮,匆匆走向寫字案桌邊的矮櫃,打開底層抽屜,裏頭果然有一個小青瓷瓶。
“要讓冷遙夜這塊寒冰溶化只能勾引他了……”
記得媚娘子說這話時,她杏眼瞪得斗大,以為媚娘子在說笑呢!不過,在她驚駭的同時,媚娘子給的那瓶葯已讓她放入懷中。
沉吟片晌,她將那小青瓷瓶再放入櫃內,眸光一湛,嘴角往上輕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