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吃飯?好啊——」她的頭點到一半,突然睜大雙眼看着他。「你……做好飯了?」不是吧?他如此能幹,教她這做娘子的情何以堪?
「是啊,一起去嘗嘗,看台不合你胃口,若不喜歡,你再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麼,我明天做給你吃。」他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獃獃地被他牽着走出新房,腦子一片空白。
老天,他這麼「賢慧」,那她……她要用什麼東西吸引他?
凡是姑娘家應該會的,她都不擅長,她唯一出挑的大概只能算是容貌了,難道就靠這張臉吸引他一輩子?
可自古以來,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竭,萬一哪天她年華老去……喔,這絕對是世上最悲哀的一件事。
不行,她一定要找出一件她極擅長、他卻很弱的事情來做,並且這件事要對他、對這個家很有幫助,讓他知道她的優點,進而死心塌地愛上她。
她努力思索自己能做什麼,讓他對她刮目相看。
不知不覺地,她被拉進了大廳。莊敬臨時找的這間房子卻是極小的,只有一間廳堂,廚房、卧房——如今充當新房,再無其他。
因此他們吃飯、宴客只能在大廳,但屋子大或小,莊敬也不在意,橫豎這只是個臨時落腳處,只等付家的風波小一點,他便會帶她離開京城。至於這間屋子,能賣就賣,否則放着供應那些上京趕考的舉子暫住也不錯。
多跟這些可能是未來國家棟樑的人打交道,留下一線人情也是有好處的,興許哪一天,輪到他倒霉,這些人情可能救他一命呢!
人哪,若無遠憂,必有近慮,因此廣結善緣是很重要的。
莊敬讓付懷秋坐在椅上,幫她盛好飯,又是挾菜、又是剔魚刺地忙了大半天,也不見她舉筷,不覺疑惑在心。
「小秋,你……不想吃嗎?」應該不會吧?他記得不久前還聽她的肚子餓到咕嚕叫的。
「啥?」她恍然回神,看他幫自己把飯菜都弄好了,就差沒喂她吃,慚愧到想鑽地洞。
她絕不是個懶惰的姑娘,真的,或許她有時候脾氣差了點、性情孤傲一些,但基本上她還是個不錯的姑娘。
只是……見鬼了,她越想在莊敬面前有些好表現,就越是丟臉出醜,難道她最近犯太歲,諸事不順。
「沒有,我……很想吃……」她端起碗,吃了一口飯菜,隨即心裏開始哀號了。
有沒有天理?莊敬明明是個八尺以上的大丈夫,偏偏燒飯做菜、縫衣繡花、琴棋詩畫樣樣都行。更離譜的是,他還有一身刀劍難傷的好功夫,堪稱文武雙全。
所以他是男人的活兒也會、女人的事也精通,老天爺,這傢伙是生來傷她自信的嗎?
一時間,付懷秋被打擊得說不出話,只能悶悶地扒飯、吃菜。
然後,莊敬更體貼地替她舀上一碗魚湯。
熬燉的雪白湯汁上撒着幾點綠蔥花,不必喝,光聞這香氣、看這賣相,也知味道肯定一流。
她端起碗,輕嘗一口魚湯,被美味震撼到理智盡皆消散。
她現在只知道一件事——她完蛋了,嫁給莊敬這等偉丈夫,她除了變成一隻豬,讓他養着、哄着、寵着,等哪一天他厭了,將她丟棄之外,她已經沒有什麼別的事可以做了。
付懷秋不曉得,莊敬一直在偷看她的表情,見她一邊吃飯,眸底一邊流露苦大仇深的光芒,一顆心嚇得直哆嗦。
現在是怎麼回事?就算他做的菜再難吃,也不至於讓她吃得如此痛苦吧?可偏偏她好像快吐了,讓他看得好心疼。
「那個……小秋,如果這些菜真的不合你胃口,你別勉強吃了,看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什麼?」她遲疑了下,才真正理解他的話。「你想哪兒去了?這些菜很好吃……」就是太好吃了,才大大打擊了她身為女人的自信。
「可你一直皺着眉頭,好像吃得很痛苦。」
「我……不是……」她努力轉着腦子,該怎麼把這尷尬的場面圓過去?「我只是想到……對了,因為我們的事,伯父——啊,現在要叫公公了。不知道公公什麼時候才會消氣,讓我們回家?」
「你說我爹啊?」他愣了下,大笑。「想我爹消氣,這輩子都不可能了。我爹帶兵習慣了,在軍中,士兵們立功、犯錯都有專人記錄,以備日後賞罰之用,我爹把那一套也搬回家裏用,我的功勞簿嘛,據說到現在只有錯、沒有功,這樣他就算想原諒我,也沒可能啊!」
「啥?」真想不到她公公是個如此奇葩,她算是長見識了。「所以說,我們永遠無法回家了?」
「我只能說……很難。」
她眸底閃過一抹若有似無的喜色。如此一來,她算是找到一件自己很在行,並且對這個家極有貢獻、對他又很有好處的事了。
「既然回不去,我們就要另尋謀生之道,否則坐吃山空,不幾日,恐怕我們就要上街乞討了。」
「不會啦!我身上還有些錢——」
「有錢也要存着,須知我們現在毫無外援,手頭沒點銀兩,萬一碰到什麼意外、疾病的,怎麼辦?」她揮手打斷他的話。
「可是……」
「這事你不用操心,以前在家的時候,全家的生計就是我在操持,這回皇上雖把付家抄沒了,但我私底下置辦的幾座田莊卻無人知曉,待我想辦法聯絡上大管事,取了銀兩,再看有沒有什麼生意好做,包管讓這個家……」
她看看如今身處的破落戶,想必買下這問屋子,已花去莊敬大部分銀兩了,如今他手頭應該很困難。
因此她要儘快賺錢,讓他過上好日子……嗯?一般賺錢養家的好像都是男人,女人則在家裏洗衣燒飯吧,她與他,似乎顛倒過來了。
不過管他的,他倆過得快樂最重要,是男人做女人的事,或女人做男人的事,又有什麼關係?
「總之,莊敬,你放心,我一定會儘快賺到錢,以便改善我們的日子。」她看看這間低矮、可能風大一點就會散架的屋子,這裏確實不是久待之所啊!「等我賺了錢,第一件事就是換間大屋。」
他想說,別看這屋子又小又破又不起眼,它建蓋的時候也是費了大功夫,光是樑柱用的就是號稱百年不朽的鐵木,是真正的敗絮其外、金玉其中,若非他和凌端
交情非比一般,那小氣鬼也不會把這房子便宜出讓,奈何卻被她誤會了。
但是……好難得又見她喜笑顏開的模樣,他也不解釋了,順便把自己其實也和凌端合夥做生意,並且賺了不少錢,如今身家頗豐的事一併吞入腹。
不管她想做什麼,他必定支持她,只求她快樂、幸福,那就夠了。
「也好,那我就等你賺錢買新屋,然後,咱們一起做一對平凡的富家翁。」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對了,你想做生意,可以試着找凌端合作,那傢伙在買賣上還挺有一手的。」
「第一信商的公子豈有不會做生意的?我知道了,若有好門路,我會和他商量。」
她信心滿滿,一定要他過上好日子,要他永遠快樂、幸福。
他們的夢想,原來完全一樣。
想要做生意,便需要本錢,莊敬考慮着是要從銀樓提出一部分積蓄交給她運作,還是弄幾幅綉品讓她去賣。
別以為繡花只是一種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所謂行行出狀元,任何一門技巧能達到鬼斧神工的水準,便可以創造龐大的財富。
而莊敬的綉品正是如此。他以「隱」為代號繡的東西,無論荷包、手絹、衣衫、字畫……每一件精品都是達官貴人瘋狂追求的目標。
凌端曾說,若是他肯多用些心思在這上頭,成為天下前十富不是夢想。
可拜託,他玩針弄線的程度已經構得上天怒人怨了,他絕對不想哪一天為了這種事把爹娘氣死,那就罪過大了。
所以他堅持少量卻精緻,這樣也有好處,比如每每他有新作推出,絕對能在凌家的拍賣行里喊出一個頂尖的好價錢。
日後他依然會維持自己這步調,不會讓繡花充滿生活。
畢竟,他現時是有家室的人,他必須有更多的時間用在付懷秋和這個家之上。
可現在事急從權,他可以稍微破壞一下自己的原則,先給她一些綉品,賺到第一筆錢財再說。
只是當他提出販賣自己的綉品時,她笑得花枝亂顫,他真怕她那不及盈握的柳腰就這麼抖得斷了。而且……
「小秋,你到底在笑什麼?」他完全弄不清楚狀況。
她咳了幾聲,想跟他解釋,賣綉荷包、手絹是賺不了多少錢的,頂多頂多就是餬口而已,那不是她想要的。
可看到他認真中帶着三分憨厚的模樣,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他雙手一攤,真的不了解自己到底說了什麼笑話,讓她如此開心?
不過,他喜歡看她笑,她的快樂將是他一生追求。
「小秋,我是認真的。」他願意為了她打破自己的原則。「你可以拿着這些綉品去找凌端,讓他將東西放到拍賣行上,很快地,你做生意的本錢就有了。」
付懷秋舉袖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喔,莊敬,沒有拍賣行會拍賣這種東西的,除非……呵呵呵,除非是『隱』的傑作。」
但他就是「隱」啊!他正想告訴她真相,她卻揮手道:「放心吧!我有錢,很早很早以前我就開始為這一天做準備了,你完全不需要擔心。」
「為這一天做準備?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我是說……準備了多長的時間?」
「快十年了吧?準確點來說,從小姑姑可能封后的傳言流出來后,我便開始準備了。」
「我記得那時候付家聖眷正隆,為何你會以為要留條後路?」
「盛極而衰,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嗎?」她聳聳肩,尤其當她的家人都沉浸且迷失在榮華富貴中時,衰敗更是理所當然。「你呢?別告訴我你沒有『準備』。」
他笑了,輕揚的眉眼底,一掃憨厚,抹上了淡淡的狡黠和睿智。
「是的,我準備了。」否則「隱」怎會出現?他為何要裝瘋賣傻?又在暗地裏與凌端合夥做生意?一切都是為了當那個盛極而衰的「衰」來臨時,給自己和家人留一條退路。
「我就知道。」她嘀咕着,卻無意探究他的「退路」是什麼。有些東西不能講,說出來便失去原先佈置它的意義了。
可她心裏有個衝動,她知道這種念頭很無聊,卻還是忍不住想問:「你可曾告訴袁姑娘這些事?」
他愣了下,直覺搖頭。「沒有,為什麼要告訴她?」
「我隨口說說而已。」她心裏充滿了歡喜。他沒有告訴袁紫娟的事,卻讓她知道了,這代表什麼?在他心裏,她也佔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她輕輕地笑了,被他看重的感受真好。
「我說了什麼好笑的事嗎?」他被她搞糊塗了。
「沒有,我只是……想到一些我們小時候的趣事罷了。」她才不會告訴他,自己多喜歡被他重視。
她希望有一天,他能親口對她說,在他心裏,她才是最重要的。為了這個目標,她會拚命努力。
「是嗎?」想起他們的童年趣事,那的確是無止盡的出糗、狼狽、作怪,還有……快樂。他情不自禁也翹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