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孩子,對不起,不是母親不要你,而是因為留在你父親家,才是最好的選擇……
原本想若生下的是女兒,打算偷偷帶走的她,改變了主意。
「你別看若笙現在性子沉穩,他還沒幫他父親做事的時候,也是個莽莽撞撞的孩子,又愛吃糖,又愛撒嬌,他的母親早逝,全都是靠我一個人拉拔大的,所以他特愛黏着我,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怪了,她跟她聊這些幹什麼?
杜老夫人愉悅的口氣一變,「他以前很乖很聽話的,就只為了你跟我反抗……」
不對,她這樣說,萬一讓這個女人以為可以恃寵而驕,在她孫子耳旁進讒言,那還得了!
「他……」
「老夫人,我明白的,其實杜公子把我找回來,也是因為不想骨肉流落在外,您無須擔心我說的話會影響他任何決定。」她沒有這個影響力,這位祖母真的想太多了。
「噢……」她孫子也跟她一樣的想法?她怎麼完全看不出來?「反正你產下孩子就得走,知道吧!」
「我知道。如果老夫人沒有其他事要交代,我想先回房休息了。」
「去吧!」杜老夫人揮手,又忍不住提醒,「身子要好好照顧,畢竟你肚子裏的是咱們杜家的骨肉,稍晚我會請大夫來幫你看診,燉些補品給你。」
「謝老夫人。」
「我都是為了我的曾孫,不是為了你!」杜老夫人強調。
「我曉得。那我可以走了嗎?」
「去!」杜老夫人轉頭吩咐身旁的丫環,「帶少夫……帶她回去,要小心點啊!別傷了我的曾孫!」
離開雨花閣,秦湘湄就像打了場仗般的疲累,就連好久不見的害喜癥狀,也突然湧上喉口,讓她深感胃部不適。
你在怪娘打算將你單獨留下嗎?秦湘湄在心中間着腹中的孩子。
腹中的胎兒猛地踹了一腳,疼得秦湘湄白了臉,可見那未出世的孩子還真的因她的決定而大為不悅呢!
別怪娘,娘也是為了你好,曾祖奶奶跟爹一定會好好待你的,你在這兒一定會很幸福,會很幸福的……
秦湘湄走後,一道頎長的身影自暗處走出。
他萬萬沒想到,她竟敢跟祖母有私下協議,答應只要孩子產下后,她就走人。
怎麼?成全別人有這麼重要嗎?
祖母的想法自私愚昧,她竟然也跟着發傻?
想到她當初也是這樣,無伎無求,半點也不懂得為自己爭取,就讓他胸口處一陣疼。
他表面離開,其實躲在暗處,是為了保護她,預防祖母說了什麼難聽的字眼讓她難過。可人家都還沒開口,她倒是完全投降了,半點好處也不求。
混帳!他生氣了。
他就不相信她真割捨得下孩子。
而且,他更不會讓她再次離開他身邊。
絕對會!
「你還記得那掌柜的面色嗎?一聽到要五十兩,他整個人錯愕不已,大概沒想到我們是這麼不好欺負的吧……」
深夜,杜若笙的寢房裏,他與秦湘湄並躺在床上,她背對着他,而他則自身後,不顧她的抗拒,硬是拉着她的手攬着她,掌心支着額,敘念着過往。
他為什麼要一直聊過去的事?不肯正對他的秦湘湄不解。
每晚,他總要說上這麼一段,都說了一周了,她仍是故意保持冷淡,他還是不失興緻。
他每說一次過去的相處情況,在她心中不曾消逝的愛戀就會在她心上抽着疼。
當時的她還好單純,一心一意只想為他奉獻一切,誰知,一切都是欺騙!
而他雖然一直在敘述過往,可對於曾說過的謊言卻絕口不提,是想打算船過水無痕,當沒這回事嗎?
「杜公子。」她總是冷淡而疏離,客氣而有禮的這樣喊他,「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情?」他「講故事」講了一周了,她終於肯主動開口跟他說話了。
「我已經來這好幾天了,不知道何時可以見見少夫人呢?」
「什麼少夫人?」
「你還記得吧?」她轉過身來,直視着他,「你說過,你有妻有子,於禮,我是不是該去問個安呢?」
【第九章】
他聰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移動上半身,正面面對着她,光源被遮掩,她的視線範圍所及能見的,就只有他的臉,還有那雙略帶抑鬱的炯炯黑瞳。
「沒那個妻也沒那個子。」
水眸波瀾不興,顯示她早就曉得了,她只是在等他親口承認。
「你對我說過的話,沒有一樣真實。」麗眸指控着他。
他當初編那些謊書是為了防她,後來才發覺自己的可笑與愚蠢,卻無法說出真實。
她現在直言戳破了,但他也不會傻傻的就坦承。
誠實,在某些時候,不會是最佳良策。
「是沒有一樣真實,但我不得不這樣做。」
秀眉不解的蹙起。
說實話,他的臉也離她太近了,這讓她很有壓迫感,她忍不住屏息,就連偶爾偷偷吸上一口空氣,都像在做壞事般的小心翼翼,好像被他發現她呼吸了,就要等着被取笑似的。
可要他離遠一點,更好像顯得她很在意他,她不想被這麼「誤會」,只好假裝沒事樣,繼續與他開誠佈公的談。
「還記得咱們初相遇時,我身上只剩單薄的衣物,還受了傷嗎?」
「你告訴我,是被山賊打劫。」
「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連這也是假的?
這男人當真滿口謊言!
「那不然是怎樣?」怒氣使得她的眼眶隱約有淚光閃動。
「當時,我是自北方玉石礦產地回鄉途中,身上帶了不少價值連城的美玉。我十分小心謹慎,不料還是遭了內賊的道,我避開要害,假裝受重傷,倒在一堆屍體中裝死,才逃過一劫。我說謊,是因為我不敢告訴你真相,怕我的真實身分泄漏出去,被內賊曉得,到時不僅是我,就連你也會受到連累,恐傷了你的性命。」
他說的不全是實話,但也不是謊話。
他回到家鄉后,除了忙着她的事,同時也追查內賊,將其揪出來送入官府查辦。
「所以你說謊,是為了保護我們?」
「是的!」他堅定點頭,「看在我那時才剛自鬼門關走一趟回來,為保身而不得不欺騙的情有可原之下,可以原諒我的說謊嗎?」
貝齒咬着下唇,猶豫了。
他說的都合情合理,她「撿」到他時的情況的確如他所言。
他的欺瞞,不是存心故意?
不是……為防她對他有企圖之心?
她很難不去想到前兩日,在百花園散步時,聽到的閑言。
那是照料花園的花匠與一名丫環的閑聊——
「現在住在咱們家少爺屋裏的到底是什麼人呀?」花匠好奇的問。「我聽說是少爺的少夫人,可是少爺又沒成親啊!」
「據說是當日少爺落難時,救了少爺的救命恩人。」
「既然是救命恩人,為何會安排到少爺的房中去?」
「不就是因為那救命恩人打着恩情的名義,要少爺娶她。」
「但我看那女的似乎年紀不小了。」
「是不小了,聽說她是趁少爺昏迷不醒的時候,強要了少爺,然後再求少爺負責的。」
「什麼?這女人竟然心機如此深沉?」
「就是啊!對那種家裏窮酸,而且年紀又一大把的老姑娘來說,少爺可是上等肥肉呢!」
「少爺該不會是獃獃的讓她知道他的身分,所以才被設計了吧?」
「耶……你這樣說挺有道理的,我要是少爺,一定不會據實以告,別說杜家的產業有多吸引人了,光是少爺那儀錶堂堂的外貌,有點腦袋的就會死黏活黏硬巴上去,少爺真是太笨了!」
「的確是,若我的話,一定編謊說家裏早娶了一隻母老虎,生了一打孩子,還欠了一屁股債,窮得快要被鬼捉去,就不相信那心機女還敢纏着我不放。」
「你家的確是有母老虎,還生了一打孩子啊!」丫環取笑。
「呿!」花匠不爽的啐了聲。
花匠的話像把槌子重重敲擊在她心口處,也點醒了她。
他說的那些謊,目的是為防她吧……
「你……」她直視着他那雙苦笑的眸,眨也不眨,「不是因為怕我賴上你,所以才說謊騙我的?」
雖然僅僅只是一瞬的時間,可由於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近,她瞧見他的眸閃過一絲異樣。
「當然不是!」他的語氣不容懷疑,「我說的全都是實話。」
若是實話,為何他剛剛眸色有變?
「你不信?」直盯着他的杏眼仍充滿研究與探測,「那我發誓,若我剛剛說的話為假,那麼我就……」
「別說!」她用小手捂住他的嘴,「我信。」
她不要他發誓,因為他的確是說謊,她不想他再說謊一次,而遭天譴。
她是怨他,可一點都不希望他發生不測。
「你信就好。」他抓着她的細腕,貼在唇上細吻,「那麼,可以原諒我了嗎?湘湄。」
有什麼好不能原諒的?就像那丫環說的,聰明人就不會據實以告,而他,是個聰明人。
她輕搖頭,「你沒錯。」
錯在她不自量力,真以為這世上還會有人願意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