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不會是愉快的過往,她心裏清楚,但聽他親口說出,內容竟全然出乎她意料之外,讓她膽戰心驚。
她臉容略偏,這一次,換她用唇堵住他的嘴,把那些殘忍的字眼吻去。
那兩片朱唇具有強大魔力,帶來她甜美的馨息,鍾爵熱烈嘗着,方寸被柔情安撫,紛亂的記憶寧定下來。
他嘗到她的淚,心臟收縮泛疼,不能抑止。
輕捧她溫燙的臉,他珍而重之地吮掉每滴珠淚。
「星亞,別哭……我的愛,別哭,我愛你……」
聞言,她一怔,淚竟落得更凶,卻是邊笑、邊哭、邊吻。
他說,他愛她啊……
他愛她!
「怎麼哭個不停?我愛你這件事讓你這麼難以接受嗎?」他略帶戲諺地揚唇,鼻尖踏着她的。
「不是的……你、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她搖頭,頰畔開着兩抹紅花,衝著他笑。「我好開心……你愛我,我真的好開心,可是……可是我又好難受,我沒辦法……」
鍾爵明白她的意思。
他徐長嘆息,指腹與唇忙着揩掉她的淚。
「星亞,別哭,那些事已經過去好久了,八歲的我記不得那麼多,腦容量沒那麼大的。瞧,我連他們的長相都記不得了,但我記得老游、記得你,你還會生一個好漂亮、好可愛的寶寶給我……如果你願意,想生多少個都可以,我會用力、用力去愛孩子、愛你。我記得你們就足夠了,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們屬於彼此。我終於明白,我們屬於彼此。別哭,我的愛……」
盡情宣洩過,窩在他懷裏的小女人情緒終於稍見穩定。
她吸吸鼻子,鼻音好重地說:「那時,你怎麼沒拔腿快跑,還縮在那個小角落?要是你父親他、他殺紅眼,傷害了你,該怎麼辦?」
鍾爵內心嘆氣,嘲弄般撇撇嘴。
「我有跑,但才跑到門外長廊就被逮住了,是老游救了我。」
「游叔?」
「嗯。」他點點頭。「他那時挺落魄的,就住在我們破舊小公寓的隔壁,八成是聽見打鬥和吵鬧聲響,他開門,見到我被一名滿身鮮血的男人拖在地上死命掙扎,為了救我,他身上也挂彩,被砍了兩刀,後來警察趕到帶走那個喪失心智的男人,我就再沒見過那個人了。」
「然後游叔收留你,還認你當乾兒子?」
他竟發出低笑,搖了搖頭。
「你太看得起他老人家了。那時,老游賞了我一頓吃的,然後要我走,別去煩他。他說,他該煩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啊?」怎麼這樣?原來他們倆真這麼慘過!
「我很有骨氣地走了,但一到吃飯時間,我人就自動去蜷伏在老游家的門前。」確實很慘,不過都過去了,他可以笑笑地談着那些事。「磨到最後,老游還算有點良心,很自然地,我就跟着他一塊兒過日子,直到現在。」
棕瞳的色澤變得深濃,她看着,近近看着,覺得自己被吸進某個奇異的流域,聽到他帶着磁性的嗓音又說——
「現在,我想跟你一塊兒生活。老游有他的潔西卡,我想擁有你,完完全全的你,我要你的心、你的人,我要我們的孩子,我想跟你和孩子一起過日子,參與你未來的每一天,你不能再把我拋下,我不想孤孤單單的。」
心窩滾燙,譚星亞又吸了吸鼻子,依舊淚眼婆娑,神態卻美得不可思議。
她頭搖得跟博浪鼓似的,啞着聲急急嚷:「不會的、不會的!我不許你孤單一個人!你有我,我有你,我們在一起,我愛你啊!」兩條細臂怕他會消失般,緊攀住他的頸項,濕了干、幹了又濕的臉頰貼緊他的。
鍾爵昏昏然、暈暈然,或者他又哭了,感動得掉淚,只是他記不得,唯一曉得的是,他懷裏的女人如棉花糖般甜軟,裹覆他整顆心,讓他也變得柔軟,去回應她給予的無盡甜蜜。
還有什麼是他們所欠缺的?
他想不出來啊……
她又作夢了。
夢中,她打扮得像個娃娃,漂亮的洋娃娃,而她烏順的及肩髮絲隱藏在金色長發假髮底下,秀稚小臉化着精緻的娃娃妝。
她穿着綴滿蕾絲邊的女僕裝,底下是蓮蓬裙,外面還繫着一件純白色、滾着荷葉邊的圍裙,兩條細瘦的腿套在半透明的性感褲襪中。
兩雙粗蠻手臂分別從左右捉住她,她根本足不沾塵,硬被架着走。
日式風格的俱樂部內部,兩旁區隔出一間間寬敞的和室,門被推開,她被推進一處燈光幽迷的所在,腿一軟,跌倒在楊榻米上。
「你要的女孩帶來了,好好玩吧!」
「別不好意思,這裏的隔音雖然不怎樣,但想叫就叫,玩得多瘋都不會有人闖進來。」
「老大交代啦,要是一個玩不夠,可以追加!哈哈哈!!」
她聽見狎笑、惡意的戲譫,那扇京繪紙門重新被推上,外頭長廊的光比和室里明亮,透過一格格的方紙漫染進來。
膝蓋有點跌疼了,但她仍迅速坐起來,退退退,退到離門最近的牆角,儘可能把自己縮成一團,邊衡量着奪門而出的可能。
對角靠窗的地方,那修長勁瘦的少年倚牆而坐,伸直一腿,另一腿曲起,指間挾着煙。
她看不清他此時的模樣,率先注意到的是他指間燃燒的小紅點。他把煙湊向唇瓣,姿態頹廢,然後朝半敞的窗外吐出白煙。
捺熄半截煙,他突然側首,那雙閃爍異輝的眼睛就像剛剛燃燒的小紅點般,一下子抓住她所有的注意力。
呼吸加速,心臟咚咚重擊,她暗暗吞咽唾液。
他突然起身,兩手插在皮褲口袋裏、慢吞吞地踱離那暗處。
幽微的光照出他的上半身,飛揚輕飄的發,深邃具穿透力的眉眼,年輕的五官組合出一張率性不羈的臉龐,淡抿的唇有幾分憤世嫉俗的意味。
他肩膀好寬,穿着V字領線衫,左胸的地方印着某個看不清楚的旗標,有點像皇冠和獎盃的綜合體。
「把底下蓬蓬的那件脫掉。」他突兀地命令。
她一驚,小臉慘白,一時間沒聽懂他的話,只曉得他說了「脫掉」兩個字。
拚命搖頭,淚水滾了出來,她想也沒想,瘦小身子連滾帶爬就要去拉那扇門。
一隻鐵臂從身後撈住她。
她尖叫、槌打,像只小野獸般又踢又踹,甚至還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該死!」他低咒,大手摸進她裙底粗魯一扯。
她再一次跌趴在榻楊米上,喘息不止,驚愕地瞪着少年手裏抓着一團蓮蓬的縐紗,又猛地驚覺,她的衣裙還好好地穿在身上,但裙子沒再蓬得飛高,而是服貼着她的臀部和雙腿。
他到底想幹什麼?
難道想玩一些更變態、更下流的遊戲?!
他丟開那團縐紗,沈聲說——
「把那件可笑的圍裙也脫了。」
這一次,他沒有逼近,反倒退到窗邊往外張望幾眼,棕眸又淡淡掃向她。
「你敢跳窗嗎?」
她呼吸一窒,剋制發顫的雙腿站起來,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他嘴角嘲弄地勾了勾,閑散的姿態未變,像是他們倆己約好要一起行動般,沈而穩地跟她說明接下來的行程要如何走——
「不能從正門離開,我不想再被那些人纏上。這裏是二樓,你仔細看我做,然後跟在我後頭,等一下必須跳窗,還要爬過一道牆,牆的另一連我留意過了,離他們的車庫很近,我要從那裏偷走一輛摩托車,摩托車機動性高,從這個山上的高級俱樂部離開,以我的速度在半夜飆這段山路,預估不出一個小時,我們就能回到市區了。」
她愣愣勉聽着他說。
驀地,他一頓,朝她伸出一隻大手,棕瞳炯亮。
「走吧。」
簡單兩個字撞進心房,她神魂陡凜,像被電流穿透。
眼眸瞠得圓亮,她着魔般,踩過榻榻米朝他走去,小手伸去握住他的。
那一晚,她跳窗、爬牆,他護着她、引導她;他偷車,她把風;他還順手牽羊帶走一件男用的薄外套,她穿着他為她偷來的外套,抱緊他的腰,第一次體驗狂飆的驚險與刺激,在黑暗的山路間迂迴奔馳。
她一直記得那晚,記得那段山路。
詭夜與極速的雙重壓力下,她並不害怕,心彷佛飛起來,她有他。
她已有他,不管要去哪裏,不害怕了……
「星亞……唉,怎麼哭了?又作惡夢?」微啞的男音在耳畔安慰,強而有力的臂膀環抱了她。
夢中的她從遙遠那端走回,回到一個真實的懷抱里。
她睜開沾淚的眼睫,那雙漂亮深邃的棕眸離得好近、好近,只要她微微挪過去,就能親吻到。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她順遂心意去吻他的眼,吻他的俊鼻、面頰和豐唇,吻得自己細喘不止,而他也呼息不穩。
「不是惡夢。我夢見你……你來了……」
「我在夢裏做了什麼?」
「你來救我,帶我離開一個好可怕的地方。」
鍾爵似乎有些明白,沒繼續追問,只親密地回吻,雙手撫慰着她。「別怕,你在我懷裏。」
「我愛你……」她嘟嚷着,四肢和柔軟身軀舒懶地與他交纏。
他低低笑着,胸膛鼓動,安慰的撫觸漸漸變了質,色慾情濃起來。「我想愛你……星亞……」
驀然間,她嚇得瞪大眼睛,貼熨男人胸前兩塊健肌的小手突然無情一推,掙脫他的懷抱。
「妞妞哭了嗎?我聽到她哭了!」剛要翻身下床,纖腰就被丈夫撈住,拖回床。
鍾爵以適當力道輕壓着底下的小女人,嘆氣。
「妞妞沒哭,是妞妞的媽想太多,讓妞妞的爸頭很大、身體很熱,欲求不滿。」
鍾可心,小名「妞妞」,三歲又半個月大,因為爸爸抗議聲不斷,近來媽媽終於「忍痛」和她「分房睡」,她有一間很可愛的粉色系卧房,天花板有爸爸親手彩繪的星河,香香卡通床上有媽媽做給她的胖胖抱枕,她就睡在爸爸和媽媽房間隔壁,而且兩間房間相通。
她睡得很好、很香,爸爸為了哄她,每晚都來床邊說故事給她聽,但她比較喜歡爸爸唱歌,覺得他唱得比說得好聽。
結果面對這樣的改變,適應最差的是妞妞的媽。
譚星亞靜下心來再傾聽,隔壁果真什麼聲音也沒有。
「唔……我以為,嗯……那個……呵呵……」她傻笑想混過去,因為類似這般的「妄想症」近來時常發生,前晚急着要衝去女兒卧房察看時,還不小心把丈夫踢下床……
「親愛的,你以為笑就能解決事情嗎?」鍾爵故作猙獰,想到前晚那一踢,她差點踹中他命根子,自毀「幸福」。
「對不起啦,我一定克制,我保證!」
「你的保證已經不值錢了。」眯眼瞪人。
譚星亞紅着臉唉唉地嘆氣,終於勾下他的頸項主動出擊,親吻他好看的唇。
「這樣可以嗎?」她嚅着,輕喘起來,感覺他雙手着火般地游移,探進她睡衫底下。
「我要更重口味的保證。」他威脅着,笑意己泄,情慾深濃。
她臉更紅,身子發燙,玉腿下意識勾住他的,迷亂間聽見丈夫沙啞低喃——
「我愛你……」
那是一支歌,三個字成就的溫柔曲調,如月夜下蜿蜓的小河,在她心底緩緩流轉,像神秘的茉莉花香,無時不刻將她環抱,她跟着吟唱——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