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漫畫大賽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漫世界》雜誌社每天都能收到大批的參賽稿件。
常波是稿件登記組的成員之一。這天，他在整理來稿時突然發現一個寫着熟悉地址的信封，打開一見裏面的畫稿，他的臉色就暗了下來。
晚上李采凡接到了他的電話。
“李采凡，你是不是參加我們雜誌的漫畫大賽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她根本沒想到他還會再來找自己，而且是問大賽的事。心裏湧起不安，她更不想多談，只答：“是的。”
“我看到你的稿子了！畫得真不錯，比你前一篇還進步了很多呀。你的這篇應該有望獲獎的。所有來稿我都看過的，好多垃圾也往這邊投，還要幫他們登記掃描，真是忙死我了。”
她很反感他的這番話，並不搭理。於是又聽對方說：“你的來稿上沒寫上我們漫畫社的名字嗎？是不是忘了？我幫你添上‘出品：晨瑜動漫社’吧？”
“不要！”她叫道，氣得手心都在發抖。他怎麼還能提出這種要求？
對方停頓了一會兒就問：“怎麼了？你不是我們晨瑜的主筆嗎？”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清清楚楚地說：“那是我自己的參賽作品，並不是其他方出品的。請你不要在上面亂添，我也不想當你們的‘主筆’！”
對方一時沒有答話，她便關上了手機。
她伏在床上，很快枕頭變得潮濕。
為什麼總要碰見這個人？為什麼他總能輕易地提出這些過分的要求？
她是個不擅長拒絕別人的人，一旦有人請求，她都會儘力去幫忙。但是她也有自己最珍惜最在意的一些東西，無端被人看中，偏要來奪。
第一次，她無奈地答應了，因此傷心得幾乎全部放棄。
這一次，她拒絕了，之後卻完全被悲哀、失望、不安包圍住了。
創作的這些日子裏，每天正式畫之前，她會在兩張打印紙上用鉛筆畫滿大小不一、參雜交錯的圓，之後先用硬筆描線，再反過來用毛筆勾一遍，線條的練習，她已經認真地在實行。腳本中的每一句對白，她都推敲再三。畫背景的時候，她找了大批的資料，房屋的結構、樹木的莖脈，每一點都認真設計、描畫。有一張，只一格的背景。她就畫了整整兩天。帖網完成之後，她一遍又一遍地去檢查每一頁畫稿，哪怕連邊角微小的錯誤也不放過。
她花了那麼長時間那麼多精力、寄予了全部熱情與希望的心血，那個人又想一句話搶過去嗎？
雖然拒絕了，但是，稿子現在就在他手裏。
未來本來就像一隻可愛的石榴，張開了笑臉讓她看見美麗的果實，而一瞬間，皮干肉爛，只留下破落的殘衣了。
《漫世界》參賽稿件登記組的小楊和小張望着面前的一份稿件正在發愁。
“怎麼弄成這樣？是郵寄過程中的事故嗎？”
從皺巴巴的信封里拿出的厚厚一打打印稿同樣狼狽不堪，似乎是在污水中泡過，墨跡糊成了一團，根本無法看清。
“哎呀，連光盤都壞了呢，這下可糟了。”
“這樣吧，等會兒我們看看能不能聯繫到這份稿子的作者，請他再寄一份過來。先把今天剩下的這些登記完！”
“好吧！”
髒兮兮的一疊紙夾着破裂的光盤被放在了桌腳上。兩名編輯抱着一份又一份稿件在稿件室里來來往往忙碌地工作着。
……
“小楊！剛在放在這裏的那份稿子呢？”
“咦，那個要重新聯繫作者的嗎？你不是放在桌上了嗎？”
“我是放在桌上了，可是現在不見了呀？到哪裏去了？”
“會不會碰到地上去了？別急，我們好好找一找……哎呀，常波，你來了？剛才你進來有沒有看到一份稿子？就放在這裏的？”
“沒有呀，稿子你們不都拿去登記了嗎？放在這裏做什麼？”
小楊急道：“那份稿子被損壞了，髒兮兮的根本看不清，連光盤都是壞的。我正想聯繫作者再重新寄過來的！”
“這麼說的話剛才我來的時候看見搞衛生的老周從這裏出去。”常波指指門外，“會不會被他當垃圾到掉了？”
“真的？這可糟了！”小楊說完就沖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他終於回來了，失望地搖搖頭，“根本找不到了，老周說他不記得倒了什麼東西。垃圾桶里我也翻過，還有些已經運走了。真是的，早知道我就先打電話了。”
常波拍拍他說：“這又不是你的錯。作者寄來的時候就應該更慎重些。而且說不定又是一份垃圾稿件呢，別在意了。”
小楊和小張相視一下，各自低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按照比賽日程的進度，初賽的入圍作品名單很快出來了。在《漫世界》編輯部名單先一步公佈，常波一看之下，立刻傻了眼，李采凡的作品《時光的童話》赫然在目。
“怎麼回事？”他急忙詢問同事，“為什麼這篇作品會入圍？那個，我不記得曾經收到過這個故事嘛……”
小楊看着他笑笑，“聽說有些稿件是投資方直接拿到審稿室的。對了，我們登記了數千份稿件了，你居然還一一記得嗎？你的記性可真好呀。”
常波開始心神不寧。究竟是哪個步驟出了問題？他明明都做得很乾凈了呀？難道說，那份稿子真的還和投資商有什麼關係嗎？
初賽入圍名單第一時間在論壇上公佈了出來。很快，討論區出現了這樣一個帖子：對評選結果的質疑……聽說其中有舞弊！
帖子的內容寫道：一見評選結果我就很懷疑了，我的一個朋友，明明畫得比這些都好，可是卻沒能入圍。而我聽說這其中有的稿件是因為投資商的關係才放在這裏，雜誌社裏的登記名單中根本沒有！這樣通過走後門的手段進入複賽而擠掉了其他真正有實力的選手，不是很不公平嗎？我對這次大賽真是太失望了！
一顆石擊起千層浪，這張帖子轉眼間吸引了大量的眼球，回帖也一串串地跟了下來。
“真有這回事？要是事實的話可真是骯髒！”
“這樣也太過分了吧？你的朋友好可憐！”
“我說我的作品怎麼沒入圍呢，原來都是有後台的，早該知道這些評選的沒一個好東西！”
“其實也不至於這樣說吧。我覺得入圍的這些作品都是挺不錯的，應該是按實力選的。”
“樓上的，你知道個屁呀，你看過所有作品啦？實力比這邊好的人多呢！”
“他是雜誌社的親戚！他是組委會的間諜！他是投資商的走狗！”
……
由於群情激憤爭論得過於激烈最後接近了謾罵，這張帖子被鎖了。
發帖的XYZ立刻又開了一張新帖：“看見了吧，一說他們舞弊就鎖帖，這不是心虛是什麼？你們鎖吧，馬上再把這張鎖掉也無妨！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你們還想防民之口？這種比賽真是垃圾！你們評出的名次沒人會承認的！”
在他的下面，有人回了長長一帖——
“XYZ，首先不管你覺得我是無關者也好，是大賽的親戚間諜走狗也好，該講的話我照樣講。不過我是來講理的，不是來廢話或罵人或煽風點火的。
“你說你的朋友畫得好，受了不公平的待遇。那請他把他的投稿作品帖過來吧。這裏所有的入圍作品網上都可以閱讀到，也設有網友投票。覺得不公平的話就把東西拿過來讓大家看。就像你說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沒人防着你的口。
“你說有些作品是靠投資商的關係才入圍的，你還連雜誌社的登記名單都查過嗎？佩服佩服，看來你不是懂得入侵別人電腦的黑客就是與雜誌社的關係好得讓人羨慕。那你說說看，這邊哪些作品是通過走後門入圍的呢？我們大家都來看看它是不是畫得爛透了！或者你說你懷疑哪些吧，大家再一起鬧到雜誌社去查查看究竟有沒有在登記表上！
“所以，我不是不相信你，真要是有這種事我會和大家一樣很氣憤。現在我只是希望你稍微做點事情來取信於人，或者貼出你朋友的畫，或者說說你懷疑的對象。如果你什麼都做不來，只會在這裏空喊，那麼我只能懷疑你是故意造謠生事了。”
回帖者名叫Wind，他和所有人一起等着XYZ貼圖過來，卻始終沒等到。XYZ甚至再沒回來說過一句話了。
第二天，陳方找上了常波。
“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想再和你見面，不過這次我是為小凡而來的。”
“你是說李采凡？”
“你心裏應該很清楚。”她冷冷地說，“也許你這個人已經習慣了在正道之外動手腳，但我要告訴你，少再在小凡身上打主意了！”
常波哈哈大笑，“我打她什麼主意了？我好心邀她做我們社團的主筆，當時她也親口答應了。不過我那時可不知道，她有那麼大的後台，居然把稿子直接送評審室去了。我倒是很樂意向你打聽，她和投資商究竟是什麼關係呀？”
陳方並不答他，只是不慍不火地說：“小凡開始是寄了稿子過去，你說她的稿子是直接送到評審室的，除了你們還會有誰送？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她的信件不是你們收到的？怪了，我們去郵局查詢挂號信的回復明明說準確寄到了呀？”
常波愣住，一時啞口無言。
“對了，我怎麼忘了，小凡的稿子不是你親自收到的嗎？”她淡淡一笑，“那天你還特地打電話去表揚她，說她畫得好，能得獎呢。你不會也是貴人多忘事吧？”
常波狠狠地瞪着她，卻無法辯白。
陳方冷然道：“不要以為所有人都是傻瓜，你做了什麼事情多得是人心知肚明。你也不要以為小凡好欺負，就愈發地得寸進尺！我現在明確地告訴你，小凡不是你們社的什麼主筆，她和你沒關係！你少再用這一點來威脅她！”
“你說什麼？！”常波再也按捺不住大吼出來，“你給我說清楚呀？你都在說什麼鬼話？有種的說清楚呀！明明知道個鬼，少在這裏多事！和你什麼關係呀？”
“真要我說清楚嗎？好啊，你威脅小凡登自己社團大名的聊天記錄，我們不妨公佈出來，或者直接傳真給你們社長。那些在論壇上興風作浪造謠生事的帖子，鎖定的IP位址也不妨公佈出來，與小凡防火牆裏記錄的‘常波’的IP位址比較比較，也都公佈出來算了。你說好嗎？”她輕蔑地笑笑，“想做壞事就該事先做點功課呀，現在連菜鳥也知道，換馬甲要用代理伺服器。”
常波的臉剎那間變得灰白。
談判結束，陳方站起身來，離去前她說：“你的行事風格，我也懶得再插嘴了。不過李采凡是我的朋友，除我之外她還有一堆真心愛護她的朋友。你若再敢對她不利，別怪我們和你死纏到底！這一點你最好記住。”
漫大賽非常順利地進行到了複賽的階段。評審當天，所有的評委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來閱讀並評定最終獲獎的作品。
下午4點的時候，評審室的門剛一打開，等候在外的媒體記者們就擁上前來。
“請您談談這次大賽的水平如何？”
“您覺得入選的作品是真正名至實歸嗎？”
“可以透露一下獲獎的名單嗎？”
著名漫畫家阿晨笑着說：“這次入圍的作品都十分優秀，體現了較高的水平。我們在評選的時候作者的名字都是隱去的，完全根據實力來定奪，絕對是公正的。在這些作品裏，我還看到了一些真的令我很感動的故事，看的時候忍不住就想落淚呢，呵呵。我覺得，這些作者如果獲得好的發展機會的話，一定能夠成為國內原創漫畫的新力軍的！”
公佈出來的所有獲獎名單，和最終的網絡評選的結果相差無幾。“漫畫世界全國首屆原創漫畫作品大賽”在一片歡聲中圓滿落幕。
李采凡的《時光的童話》獲得第三名。漫畫大賽優秀作品集已經出版面市，銷售情況火爆。
在此之前，顧情風首部玄幻長篇小說的銷量突破十萬，在全國圖書市場交流會上被一致看好。而且，有關他的報道一經刊登之後，那傢伙據說就成了新一代的青春文學偶像，大概是因為所有報道都附上了大篇幅照片的關係。
凌雲出版所企劃的青春流行小說雜誌再過兩個月就要面市。他們招納了包括顧情風在內的一批優秀的作者，每篇作品配以精美的插圖，還將人氣故事進行漫畫連載，現在正在火熱宣傳中。
陳方和香港一家圖書公司簽了插圖的合約，平時也接一些遊戲項目的CG，還不定期地幫凌雲出版繪製小說雜誌主題插圖。
李采凡在《新卡通》上的短篇大受好評，又因為獲獎而名氣大增，已經開始準備續集的連載了。華婷這邊也催着跟她要稿子放在小說雜誌上，她此時忙得是不亦樂乎。
叶韻彤留在了國內，目前在一所大學任教。而那所大學正是顧情風讀研的學校。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完美了（顧情風：我！我快要死了！）。
現在，最鬱悶的人大概就是就是數月之前的求婚不知被準新娘忘到哪裏去的凌旭先生了。
車上，華婷問板著臉的凌旭：“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現在我們的書賣得很好，雜誌出得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就是應為這樣我才不滿的！李采凡那丫頭現在天天只顧畫畫，跟本不理我！這樣下去我們哪天才能結婚？”
“別這樣嘛。”華婷安慰他，“你也知道小凡很忙。她好不容易才得到連載的機會，你就讓她先盡情地畫一段時間吧。你可別總逼着她結婚，她沒時間，現在她每天只能睡七個半小時了，多可憐。”
是你一天到晚逼着她畫畫吧？凌旭氣悶地別過頭，“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結婚？她一點也不着急？”他突然躁動不安起來，“你說，她是不是不愛我？”
“這個……我好像是沒聽說過她說愛你的……”看着侄子霎時變得鐵青的臉她急忙改口：“唔，不過我想她肯定是很喜歡你的！你看，她從小都沒和什麼男生交往過，只有和你相處得最融洽不是嗎？還有，我們都知道，雖然她最喜歡的是龍馬、小亮等等……但是不可能嫁他們的……所以她肯定會嫁給你的！你就再等等，等她連載結束了你們不就可以結婚了嗎？”
“等到那時我還不如先被車撞死！”凌旭憤怒地說，很快情緒就轉變成了自憐。
是呀，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追逐着她的，而她，總是在他觸不到的一個世界裏飛得那麼高那麼遠，那麼開心。她可曾回過頭看自己一眼？她真的會……愛他嗎？
“好了，打起精神來吧！好事該來的時候躲也躲不掉。”華婷拍拍他，“我就在這裏下車，你一個人回去時小心。”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禍從口出。凌旭當時似乎是忘了它，無意的一句詛咒也不是真希望自己被怎樣。可是，結果他真的被車撞了。
不算太嚴重的車輛交尾事故，他斷了一隻手臂和一條小腿，還有些擦傷。正在慶幸着幸好沒真的被“撞死”，他就昏昏沉沉地被拖進了手術室。車禍的消息很快嚇傻了他周圍的一群人。
醒來的時候他發覺身邊有人，再仔細一看，他一下驚呆了。李采凡正躺在一旁的陪護椅上，晨曦下幾乎透明的臉上似乎還看得見淚痕。
他喉頭一動。她在這裏……守了自己一晚嗎？
李采凡睜開眼睛，一發現他醒了，立刻站起來跑到病床邊，“凌旭！凌旭！你沒事吧？身上疼不疼？我去叫護士來！”
他阻止住她，“等等，先別去。”他笑着指指床頭的一個按鈕，“叫護士的話按這個就行了。不過現在我還不需要。”
“那你餓不餓？要吃東西嗎？要喝牛奶嗎？包子要嗎？蛋糕要嗎？蘋果要嗎？我去給你買回來！”
他的心裏湧起一陣莫名的感動。這或許就是……幸福的感覺吧。
“別去。”他輕聲說，“我現在還不想吃東西。你待在這裏就好。”
“哦。”她的目光落到他被吊起的手腳上，眼眶又濕了起來，“你真的不要緊嗎？一定很疼吧？”
“沒事，很快就會好的。”沒被撞死真好。他問她：“你一直在這裏陪着我？現在很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雖然捨不得她離開，但他更捨不得她受累。
李采凡卻搖搖頭，很誠實地說：“回去后才累呢！華姐天天逼着我畫畫，根本都沒法休息。我現在一天只能睡七個小時了。過來陪你，她就不會催着我交稿了。”說到最後她有點臉紅。
凌旭磨了一下牙。他那個魔鬼心腸的小姨，居然還騙他小凡每天睡七個半小時！
不行，他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這樣下去他的小新娘受魔鬼編輯摧殘的日子幾乎是綿綿無絕期了。他決定了，一出院就結婚！
李采凡問道：“你會快點好起來嗎？”
他便順水推舟地問：“你希望我快點好起來嗎？”
“嗯。”
“那好。”他故伎三演，“你若是答應等我好了就嫁給我，我就會很快好起來了！”
“啊？”
看着她驚慌失措，他板起臉，“你不願意嗎？難道你想拋棄我？”
“不是的！”她趕緊滿臉通紅地解釋，“我不是想要拋棄你……”
“那很好。我們就這樣決定了！”他笑眯眯地拍板定音。
一場因詛咒而來的車禍，沒把他撞死，於是讓他達成了結婚的心愿。這或許是一個不壞的交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