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無言誰會憑闌意】

“小姐——”

屋外傳來織春急促的喚聲,她看向門外,果然不久織春氣喘吁吁地雙手抓住門棱,“小姐,老爺回了。”

她疑惑地看着那丫頭,“然後呢?”

“老爺馬上就要出征了。”

她猛地站起來,“啪”的一聲,手中的琉璃手串重重地掉在地上,“什麼時候?”她聽見自己驚惶地問。

“現、現在?”

急急地向外跑去,師兄,師兄,你不要走,我不走,你也不走好不好?

她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她還有很多事情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怎麼能夠就這樣離開?

她似乎看見那年夏天,十三歲的她看到他穿着紅色新郞長袍時的那種倔強,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一步也沒回頭,一滴眼淚也沒有掉落。

她一個人走啊走,從桂花飄香的金秋走到寒梅怒放的冷冬,她穿着一襲湖水綠的細絹織錦的裙子,她想,師兄一定會派人來找她的,一定會的。

可是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想抱住師兄的大腿哭泣着讓他不要穿上那大紅的衣袍,行不行?

行不行?

可是為什麼直到現在,她都只能靜靜地站在他身邊看着他,喚一句——

“師兄——”

方玉航轉過頭來,身穿銀白窄身的盔甲,對她溫煦一笑,“師妹。”

燕曉來走過去,微仰着頭看着他,“師兄,你要去哪裏?”聲音輕柔,那是小女孩特有的甜蜜。

有那麼一瞬間,方玉航甚至有回到小時候的錯覺,他寵溺地執起她耳際的一縷青絲,“突厥進犯,皇上昨日與我詳談了一宿,今早命我即刻起程驅逐外敵。”

她抓住他的大掌,“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邊關的事我也說不大清楚,不過你放心,我會儘力早點回來陪你。”

燕曉來秀眉緊蹙,張口欲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淡開一個澀澀的笑意,“你要小心些。”

方玉航含笑點頭,“我知道,你也是。”

方行在一旁小聲催促:“大人,大軍該出發了。”

方玉航輕輕拍了拍燕曉來的肩膀,“我走了。”

燕曉來點點頭。

經過梅詩雪的時候,方玉航停頓一下,“曉來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

梅詩雪含笑應承着:“你且放心。”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燕曉來將自己重重地丟在床上,左肩先碰到床板,傷口處劇烈地疼了起來,以至於整張容顏都皺了起來。她猛地跳了起來,想到剛剛與師兄道別得過於匆忙,竟忘了最要緊的事情。

連跑帶飛地衝出府第,她焦急地四處張望,然後順着主幹街道跑去,大紅的衣袍隨風鼓動,翩躚如蝶,成為京都一道奇異而亮麗的風景。

“師兄——”她在空中連踏了十來個士兵的腦袋,然後如蜻蜓點水般地落在方玉航馬前。

方玉航明顯有些怔愣,忙下了馬,“曉來,怎麼了?”

燕曉來搖搖頭,從長袖中掏出一個綉着春燕的荷包,將之塞到方玉航手中,“這裏面都是些用得着的葯,我下山下得急,也沒帶多少,不過療效甚好,功效都用紅色的小紙貼在瓶壁了,你收好了。”

方玉航遲疑了一瞬間,將那荷色收好,溫煦笑道:“我知道了。”又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燕曉來才鬆了口氣,退至街道一邊,“我等你回來。”

直到再也看不到方玉航的背影,燕曉來才緩緩地收回視線,臉上的笑容卻再也掛不住了。

她回來了,他卻又走了。

到底,這世間還是只剩下她一人。

在喧囂的人群中走着,周圍明明是那般的熱鬧,賣餅的大叔扯着嗓門叫賣着,買菜的大嫂為了一錢銀子大聲地爭執着,三五成群的孩子從她身邊嬉笑跑過……

她卻只覺得冷清。

有人輕扯她的衣袖,“燕姑娘。”

她轉首,怔了怔,才露出一個笑容,“朝顏姑娘。”

朝顏拉着她的走往回走,“我們公子請你喝酒。”

燕曉來“哦”了一聲,便隨着朝顏一起進了一家酒肆。三樓上的雅間裏,隔着層層疊疊的輕紗珠簾,可以看見一個雪衣男子斜靠在白狐貂皮鋪就的軟榻上,風姿綽約。

燕曉來撥開珠簾走進去,“我說你小日子過得不賴啊。”

古南溪往嘴裏送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比某些傷心又斷腸的人來說,我這哪叫不賴啊,簡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燕曉來瞪他一眼,“什麼嘴裏吐不出什麼牙來。”

“喲,你罵人都這般隱晦了?”

燕曉來走到一面鏡子前,這鏡子竟可以直接看到東風客棧二樓,大約也是和百草園那間房間裏的一樣的質地,原來那日這裏果真有人。她鄙視地看了眼古南溪,“我說你這人,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麼盡做這種齷齪事情?”

古南溪以手掩唇打了個呵欠,桃花美眸慵懶繾綣。

燕曉來嘖嘖嘆着,走近他,右手食指輕挑他微尖的下頜,“美人,給爺樂一個?”

古南溪無辜地眨眨眼,泛起春潮一片。

燕曉來哈哈大笑地輕拍他俊美的容顏,“你說要請我喝酒的呢。酒呢?”

古南溪指了指牆側的書架,架上沒有書,只有一些花樣不一的酒瓶子。

燕曉來走過去,隨手拿下一瓶酒放在鼻尖聞了聞,又掃了眼這滿架的美酒,嘖嘖嘆道:“古南溪,你真對我胃口。”說著就着酒瓶子喝了一大口,嗆得直咳嗽,邊咳還邊說:“真夠勁兒。”

古南溪心疼地搶過她手中的酒瓶子,盪了盪,酒瓶子本來就做得精細,她這一大口竟喝去了一大半了,“別糟蹋好東西行不?我看你也是喝不出酒味的俗人,不如就在巷口的王老二家花半兩銀子給你弄一桶來,讓你醉死在裏面得了。”

燕曉來冷哼一聲:“小氣!”又伸手去拿其他的酒。

古南溪忙攔住她,“我的爺,你好好兒坐着等奴家來侍候你行不行?”

燕曉來呵呵一笑,“最難消受美人恩吶!”

看他小嘴兒這麼甜,燕曉來便乖乖地盤腿坐在軟榻。

古南溪一手拿着紅珊瑚鑲銀酒瓶,一手拿着兩隻鏤花嵌金酒杯,看着燕曉來直搖頭,“我這上好的狐裘就給你這樣糟蹋?”

燕曉來看了看自己身下,果真是雪白雪白的狐毛啊,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便脫了鞋。

古南溪坐在軟塌上,遞給她一杯酒,“喝吧,喝完了睡會兒,夜裏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

古南溪笑道:“你昨兒不是要看日出嗎?今天我們先補了眠好好兒去看場日出。”

燕曉來接過他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看情況吧!昨兒有這個心情,現在沒了,懶得動。”說著將酒杯甩到他懷裏,側着身趴在雪白的貂皮上,微眯着眼打着盹。

古南溪推了推她,“裏面去點,留點位置給我,我昨晚也沒睡呢!”

燕曉來動也不動,“這麼點地方,兩個人怎麼擠啊?你再推我我就回去了。”

古南溪沒好氣,“這才是鳩佔鵲巢,還忒理直氣壯。”

燕曉來沒接他的話,趴在榻上,將臉扭向里側,趁着酒意睡了。

古南溪就靜靜地坐在她身旁,一杯杯獨自小酌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榻上的女子背對着他嚶嚀一聲:“古南溪。”

室內一片靜謚,她的聲音顯得尤其像是久逢乾旱的一滴雨水,讓人禁不住懷疑,那是否真的曾經從天而降過。

古南溪輕輕應了一聲:“嗯。”

“我喜歡我師兄。”有些悶的聲音緩緩響起。

白晳的食指在酒杯杯沿劃過,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夏日午後濃濃的倦意:“我知道。”

“和你上床只是因為不甘心,不甘心這樣卑微地去喜歡一個人。”我心裏,沒有你。

輕掬起她身後的一縷青絲,仍然是淡淡的,“我知道。”

醒來的時候日已西斜,殘霞滿天,燕曉來一手撐在榻上坐起,用力地伸了個懶腰,赤腳下了地。地板有些涼,她卻覺得這種涼度剛剛好,可以提醒她,她是真的醒過來了,而不是身處夢中。

撥開珠簾,室內空無一人,她眼中帶着疑惑,視線在室內環繞一周,那人,該是走了吧!

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早已涼透了,卻是正合她意,輕抿一口,走到窗前,晚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凌亂,她伸出手綰了綰耳邊的髮絲。

用時下流行的小調曼聲輕唱:“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然後自個兒就樂得不得了,咧開嘴笑着。

一杯涼茶見底,想來也該回方府了,走到門口才記起自己還未穿鞋,又小跑到床邊趿着鞋往外走,出了酒肆,叫了頂轎子,直接將她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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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染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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