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天爺……凌端無語問蒼天。他寧可獨身一輩子,也不想要這樣一個「聽話」的娘子啊!今兒個一入城就碰見她,莫不是老天爺在告訴他,他與她之間的紅線是鋼澆鐵鑄的,今生今世都休想斷開?
他在心裏嘆了好長一口氣,又費了一番功夫,才壓下心裏翻湧而出的不甘。
「李姑娘可知我家是出了什麼事,怎會……殘敗至此?」
他一聲「姑娘」,叫得她心都碎了。
原來如此,無論她做什麼,他永遠不會接受她。
為什麼?他到底不喜歡她哪裏?只要他說出口,她一定改,可偏偏……他一點機會都不給她。
他是打定主意誤她青春一生一世嗎?
他真殘忍,好無情……
可他是她的天,所以她如何怨他?只能恨自己命運多舛。
「回相公,最近家裏商隊連續出事,欠了一些錢,所以公公遣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少數家生子,因此家裏的人手有些不夠,若有不周之處,請相公見諒。」
她嗓音細柔,若不仔細聽,還以為是蚊蠅在叫呢!
凌端仔細聽她說話,不自覺地冷下了臉。
「商隊為什麼會連續出事?都是哪幾支商隊出事?」
他的冷淡讓她的心好疼,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咬牙忍着。
「是去鳳凰山購買藥材的商隊,至今已被搶劫八次,損失財物不算,還折損了十來名護衛,如今已經沒有鏢局願意保護凌家的商隊北上購葯了。」
「八次?!」難道凌家購葯的商隊前掛了「我很好搶,趕快來搶我」的旗子?否則哪會如此巧合,每回都是他們被搶?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之間必有陰謀,只不知是何人在作怪?
「有關這連續遭搶一事,邱管事怎麼說?」凌端記得凌家的藥材生意都是邱管事負責,他是個機敏又負責的人,沒理由遇到這麼離奇的事,卻毫無應對之法,除非問題就出在他本人身上一一「邱管事?」她一臉糊塗。「那是誰?」
「專門負責凌家所有藥材買賣的人啊?你不知道他?」她都嫁進來三年了,該不會連凌家有多少生意、幾位管事都不知道,每天就躲在房裏繡花吧?
李巧娘只覺委屈,不知凌端為何對她成見如此深,幾句話不對便臉色一沉。
「我確實不知道邱管事是誰,但相公問的若是前任藥材鋪管事,他三年前已然病逝,如今負責藥材的是福伯的兒子嚴管事。」
「等等<你在跟我說笑不成,福伯一生未娶,何來兒子?」
「嚴管事是福伯老友的兒子,其人過世時,因家貧無力下葬,嚴管事當街賣身葬父,被福伯發現,既痛惜失去老友,又愛憐他一片孝心,便出銀助他葬父。嚴管事葬完父親后,便找到凌家,說感激福伯善行,願為奴為仆,服侍福伯終老。福伯無子,見他人品、德行都好,便收他為義子,初始在家做長工,後來公公發現他能寫善算,便提拔他做帳房,一年後,獎其能力,又提為管事。他做得有聲有色,令藥材鋪生意足足成長了三成,直到今年,不知怎地,商隊接連遭搶,才漸漸轉盈為虧。」因見凌端越聽,面色越發冷肅,她剩下的幾句話便吞回肚裏,便是一一藥材生意不只虧損,還因為家丁、護衛的大量傷亡,令凌家賠出大筆撫恤金,如今這第一信商的家裏已無足夠現銀周轉,只得陸續變賣鄉下的田地、農莊還債。無奈杯水車薪,債務越滾越大,導致凌家已如風中殘燭,飄搖不定,指不準什麼時候就要關門倒閉了。
聽完她的話,凌端低頭沉思,久久不語。
福伯他自是信任的,但那位嚴管事……會不會有這麼巧,他上街賣身葬父,就被福伯撞見,彼此認了身分?
聽李巧娘所言,嚴管事該是個精明幹練的人,才會短短三年由長工成為總攬藥材生意的管事。
但如此能幹的人,會沒發現如此頻繁的劫掠有問題?他有沒有告知主人,恐怕有人在暗地裏給凌家使絆子,讓凌端的父親有所警惕?
如果他沒說,那麼第一,他能力有問題,第二,他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而倘使他說了,爹爹為何沒注意?反而任情況持續惡化到僨主打上門,隨意搶東西抵債?
這中間的疑點太多,他需要更多的線索才能解出其中的答案,但他瞄一眼那個垂眉順眼、一副她只負責回答,不負責解決的李巧娘。和她討論能有結果嗎?
他想了一下,搖頭。這女人若真聰明,早該發現其中問題,怎會放任情況惡化至此?
她充其量就是個乖巧的應聲蟲,找她問些家裏近況還行,若要和她商量討論解決之道……他怕她只會回一句一一萬事相公作主,妾身毫無異議。
算了,還是不要自找苦吃的好,他決定等爹爹回來,再和爹一起商討解決債務之道,至於李巧娘……他只想離她遠遠的。
「好了,你說的事我已明了,現在你一一」話到一半,一個急匆匆的叫喚聲遠遠傳來。
「巧娘,你在哪裏?家裏沒事吧?我聽說一一咦?」原來風風火火跑進來的竟是凌父。他也聽說了債主上門一事,才匆忙回家,就怕那些人驚擾了愛妻。他家娘子正在病中,可禁不起如此折騰。
誰知他一路跑進德馨院,卻見李巧娘和凌端一一對,就是他那蹺家三年不歸的不肖子,終於知道回來了一一他們正在桃花林里說話。
發現凌端蹺家逃婚後,凌父心裏就窩着氣,三年來不停想着,有朝一日,這混帳兒子回來,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可眼下不比平常,家裏一堆事,他還真沒時間教訓兒子,所以見了凌端后,他只問了一句:「瞧過你娘沒有?」
「瞧過了。」凌端低下頭,想到母親傷重、家裏風雨飄搖,他卻獨身在外逍遙自在,不由得慚愧滿胸。「爹,家裏的生意一一」
「這事說了你也不懂。」凌父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現時他沒空教訓兒子,便道:「你且在這裏守着,你娘若醒了,你好生安慰她,別讓她再為你操心,家裏的事爹自會解決。」然後,他招呼李巧娘一聲。「走,到書房跟爹說說今天都發生了什麼事?」
「是,公公。」李巧娘永遠都是這麼聽話。
凌父發現,她的乖巧可謂天下無敵。
一開始,他跟凌端同樣心思,覺得這般沒個性的媳婦,真是麻煩。
但時日一久,卻發現乖巧也有乖巧的好處,起碼他交代她的每一件事,她都儘力做到完美,以至於三年相處下來,凌父已視李巧娘為自己的左膀右臂,舉凡家裏大小事必與她商議,顯得她彷彿凌家下一任當家似的。
至於凌端,他雖是名義上的未來家主,但畢竟離家太久,凌父也不敢指望他能在此危急時刻對凌家做出任何貢獻。
如今凌父對凌端只有一個要求一一把娘照顧好,至於其他……還是算了吧!
凌端眼睜睜看着凌父匆匆而回、急急喊了李巧娘去話事,而自己卻被晾在一旁,渾然一個吃閑飯的,不覺呆了半刻。
「老爹難道看不出李巧娘除了會點頭應是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懂?」
但最讓他不滿的是,老爹居然不讓他插手家事,只叫他照顧娘親。
他並非討厭照顧病中的娘親,為人子女,孝養父母,天經地義,只是……老爹有沒有必要這樣目中無「他」?
想他離家上書院前,也打理了家業數年,論能力、講資歷,哪裏不比李巧娘強?老爹居然舍他而選李巧娘,有沒有搞錯?
凌端想着也不服氣,趕忙幾步追了過去。
凌端一進書房,就見凌父在裏頭來回踱着方步,李巧娘則立在角落,口中不停報出各式數目。
凌端聽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是在報告家裏各項產業的盈虧。
他收起急欲和父親理論的念頭,仔細聽了片刻,越聽臉色越難看。
也不過短短三年,家裏的景況怎地變成如此險峻了?從他進書房以來,聽到的每一家商行盈虧,只有極少數是賺的,而且都是小賺,其他都是賠錢。
爹爹做了大半輩子生意,沒理由突然糊塗了,任家業敗壞至此啊!
凌家到底出了什麼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半個時辰過去,李巧娘終於將每一家商行的帳目都報完了,恭身立着,等候公公給她吩咐第二道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