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過……男人大丈夫卻把工作上的不順利遷怒到一個小女人身上,也確實不是件好事……好吧,他承認自己做得很差勁。
她好歹為了幫他隱瞞自己威逼利誘那些債主寬限還債期限一事,極力安撫、哄慰了他爹娘,給了他最大的自由做他想做的事。
在這方面,他應該感激她,不該對她發脾氣他深吸口氣,按下煩躁,努力平緩惡劣的口氣,說道:「夜也深了,你明天還要早起照顧我娘,先去休息吧!我看完這些東西就吃宵夜,然後洗漱睡覺。」
「那……」口才開,差點哽咽出聲,她趕緊咬牙,將滿腹委屈深埋心底。「妾身告退,相公也別太累,案子雖然要查,但身體也要顧,免得累出病來,公公、婆婆會擔心的。」
「嗯。」他點頭,本不欲再與她多言,卻在見她垂着肩,無精打采走出書房時,心頭莫名一軟。「那個……謝謝你的宵夜。」
她霍地轉過身,眸里迸射的驚喜明亮得刺眼。
他心裏更加難受了,長久以來,他只顧着自己的喜好,因為不喜歡她,以為這麼一個木頭般的女人除了「是,相公」之外,其他啥也不懂、什麼都不明白。
他完全忽略了,她再乖巧、再沒情趣,依然是個人,也有喜怒哀樂。
當她被稱讚時會開心,受到冷淡對待時,她會沮喪,遇見不平時,她會奮起反抗,不小心和他有點親密行為時……呵,他從沒見過哪個女人像她這樣害羞的,被丈夫一碰,就像只受驚的小老鼠,慌不擇路地竄逃而出。
他沒有發現,隨着兩人相處的時間慢慢增加,他已經不知不覺地關心起她的心情起伏。
這是為什麼?因為她已在兩人都沒注意到時,一點一滴地侵入了他的心?
還是他已然認命,承認了她這個妻?又或者……
算了,可能的理由太多,他分辨不出來,何況他現在也沒時間多想兒女私情,三個月的時間並不長,眼下應該專註的是凌家商隊遇劫的問題。
他重新把目光投注在關於嚴管事的身家報告上,但口裏還是忍不住添一句關陵。
「你快回去吧,天越晚越冷,小心別著涼。」
「謝……謝謝相公……」好開心、好開心,她高興得好想放聲尖叫。他終於又對她好了,她一番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嗯。」他努力看報告、專心看報告、拚命……該死!眼角佘光為什麼忍不住追着她的背影跑呢?
當他看見她打開書房門,臨離去前,給了他一抹溫婉似月華般的笑容時,他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
然後,她的身影漸漸沒入夜色中,被濃濃的黑暗吞噬……
該死!她走夜路怎麼就沒提盞燈籠,這萬一視線不佳,不小心跌跤,還不摔個頭破血流?
他急忙站起身,想去送她一程,卻不小心踢翻椅子,連帶也弄灑了一桌子的紙張資料。
「可惡!」他低罵一聲,看看滿屋狼藉,再望一眼她逐漸消失的背影,幾乎是沒有思考地就沖了出去。
「巧娘!」他高聲呼喚她的名字。
黑夜裏,她突然聽見心心念念的男人叫喚自己,恍然間,以為是夢。
她伸手在自己腿上用力擰了一把,就怕好夢由來最易醒。
「唉喲!」但劇烈的疼痛卻提醒她,這不是夢,所以是事實嗎?真的嗎?她總算也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
她握緊拳,好緊張地站在原地等着,耳里雖然聽見了他的聲音,她還需要眼睛來確認他的到來,如此,她才能完全地安心。
等待的時間好慢,感覺她每一個喘息都好像一個春秋那麼久。
她越等越怕,忍不住顫抖了起來,直到他眼帶關懷地出現在她面前,她咬着唇,鼻間、眼眶又酸又熱。
「你走夜路怎麼不提燈籠?萬一摔倒,跌個什麼毛病出來,現在可沒人有閑暇照顧你一一」他皺着眉,惡聲惡氣地說。
真的,他的臉色好難看,但話語裏的關懷又是如此真實,教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回想三年前初入凌家門,也許是為了遵守三從四德,又或者她習慣了逆來順受,所以拜堂的過程雖令她難堪,她仍努力扮演好凌家少奶奶的身分。
直到真正見到凌端后,德馨院裏兩人四目首度交接,她的心不知不覺地擱在了他身上。
他對她不算溫柔,或者該說,他很明顯地對她表現厭惡之情。
可見識了他的人品、聰明、不墨守成規,和偶爾對她流露出來的體貼后,她便如撲火的飛蛾般,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情網裏。
她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只要他肯對她笑一笑,讓她當下死了,她都願意。
她費盡心思討好他,可惜收效甚微。
只有那兩次,他被她打動,稍微對她做出一點親密舉動,她卻嚇得落荒而逃。
那時,她真是恨死自己的無能兼軟弱了。
今晚,她差不多把一輩子的勇氣都用盡了,才讓自己進廚房,煮了那些宵夜,送到書房給他。
她心裏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期待他能因此更喜歡她,更親近她,又害怕自己過度害羞的毛病再度發作,他一靠過來,她立馬轉身逃跑。
但不管她怎麼怕,她對丈夫的心是完全的真實和火熱。
只可惜他兜頭一盆冷水潑過來,任她鼓起再多的勇氣,也被沖得一乾二淨了。
當時,她真的是很傷心,甚至懷疑「有緣無分」這四個字是不是專門為他倆設計的。
但他追出來了,為了她沒提燈籠走夜路,擔心她發生意外,特地來提醒她。
他不是對她全然無心,對不對?
或許他的表現沒有很積極、很熱情,但他確實把自己擺進了心裏,付出了關陵。
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李巧娘閉上眼,不讓自己的淚流下來。
她的心很小、也很怯弱,不奢望什麼纏綿悱惻的熱情,像這樣淡淡的似流水,涓滴細流、卻長長久久的感情最適合她。
「我想今晚月光很明亮,應該不需要燈籠照路,所以……咦,相公,你腳邊沾的是什麼?」
「腳邊?」他低頭一看,心一跳,這肯定是他剛才撞翻桌上的紙張時,不小心沾到身上的,他正準備彎腰撿起,她已經快一步替他拾起了那張紙。
天雖黑,圓月灑下的銀輝卻已足夠讓她看清紙上的文字。
她把紙遞給他。「相公,你在調查嚴管事嗎?」
「噓。」他對她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拉着她快步走回新房。
這還是他第一次踏入兩人的新房,心裏十分複雜。曾經很排斥的婚姻……現在還是不怎麼喜歡,但憎惡為何一天比一天減少?
是因為之前他一直看錯了她,她雖柔弱,卻不怯懦。
她聽話,但也有自己的主見。
她以他為天,卻不完全依賴他,甚至能夠照顧他,為他分憂解勞……
那他為什麼還要討厭她?是因為拉不下臉?還是她太乖了,他忍不住愛欺負她?
又或者……他的「討厭」只是錯覺,實際上,他並不厭惡她?
那他對她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
不知不覺間,他的心亂了。
「相公……那個……」李巧娘不停捏着手。她好緊張,這是他與她定下夫妻名分后,他第一次踏入屬於他們的房間。
今晚,他們會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嗎?
對於已然遲到了三年的洞房花燭夜,她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他看着她染上薄薄清霧的水眸,和那粉紅的雙頰,自然明白她想到了什麼。他稍微打量一下這間佈置簡雅的新房,因為長年缺乏男主人,顯得有些冷清。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裏,她就獨自住在這裏,白天一個人,晚上還是一個人。
凌家沒有少她衣食,但是他……他愧負了她的青春。
倘使回家前,他覺得她死活不願退婚,堅持嫁進凌家,純屬自討苦吃,那麼回家后,真正了解她在凌家過的日子,在這裏做的每一件事,不舍便從他心裏慢慢升了起來。
他是不是錯了?無論自己多討厭她,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再困難也應該想法子解決這粧婚事,而不是將所有苦果留給她一個人嘗。
他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讀出了裏頭深藏的情意,真不懂他對她這麼壞,她怎還會喜歡他?
可她確實表現出愛意了,他該怎麼辦?接受或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