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說得有些緊張。剛才他喝水時,她看得出來他挺滿足於她的準備,她不想打壞他好不容易對她產生的一點點好感,因此拚命道歉,願能挽回她在他心裏的好印象。
「啊……」他摸摸鼻子,有些訕訕然。凌家男人都這副德行,平常端着一副派頭,可面對心裏看重的人時,卻容易失控,可以想見爹娘現在德馨院一定甜甜蜜蜜,李巧娘確實不適合再留在那裏礙人眼。
不過……
「我初回家那天,在街上見一婦人手持菜刀追砍幾名家丁,從其中一人手中搶走一隻木盒,那名婦人……是你吧?」
「啊!」她瞠目結舌,整張臉變得又白又青。
完蛋了,她最糟糕的一面被他瞧見了,他一定覺得她很兇悍,只怕又更討厭她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她滿心慌亂,不敢看他。
「妾身、妾身……」她無力解釋,也無法解釋,情不自禁往外奔出去。
「喂!」他看着她突然跑走的背影,一陣呆愣后,不禁放聲大笑。
她是屬烏龜的嗎?怎麼一遇事情就整個人縮進龜殼裏,假裝人不在,事情便不曾發生過?
凌端笑着笑着,望了桌上的溫水一眼,突然覺得這徒有美麗、太過柔順的娘子雖然不討人喜歡,卻也不那麼讓人厭煩了。
就衝著她肯不顧一切替他娘追回首飾盒,於孝道這一點,便值得讚許。
「巧娘……」他伸手,又倒了一杯水喝。
不知道她家人是怎麼教她的,把好好一個女子教得只會應是,半點情趣也無。
但她也不是全無優點,她細心、孝順、聽話……嗯,普通聽話可以,太聽話到不辨是非就不好了。
仔細想想,她也不算太差。他邊抿着水,邊想着。
只可惜她太沒個性,倘使她能再有一點自己的主見,可以幫他想辦法,和他一起解決這一連串針對凌家而來的陰謀就更好了。
即便她出的都是爛主意也沒關係,他能分辨好壞。
他真正希望的,只是快樂的時候,她能陪他一起開心,生氣的時候,她能幫他一起罵人,煩惱的時候,她能和他一起有商有量,共謀解決之道,他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伴侶。
而李巧娘……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隻裝滿她心意的壺上。
這份心,他領了,可是……很抱歉,相處至今,他仍不覺得她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妻子。
所以,她一番情意註定盡付東流了。
打從一開始,凌端就將陷害凌家的內奸者定在嚴管事身上。
因為在他出現前,凌家幾乎是一帆風順,可他到來第二年,凌家的商隊就接連出事。
這樣的情況,想讓人不懷疑他也難。
但奇怪的是,他反覆將嚴管事的來歷查了百八十回,甚至委託越秋雨的父親透過綠林黑道幫派采嚴家祖宗十八代的底,同樣一無所獲。
這個人就像之前他爹爹說的一樣,乾淨得有如一張白紙。
他真的不信世間有完人,可面對那接二連三傳來有關嚴管事清白的消息,他真的無言。
難道真的是自己想錯了?凌端很苦惱。
之前為了方便調查嚴管事,他特意放了對方半個月大假,想看他都去了什麼地方,跟些什麼人交往,結果……這傢伙最大的興趣是踏足各寺廟參拜。
凌端真快發瘋了。上寺廟參拜不是女人才喜歡乾的事嗎?他一個大男人成天到廟裏求神問卜幹什麼?
總之嚴管事就是個除了工作只喜歡拜拜的人,平常接觸的也是各式僧人道士,然後……沒有了。
他的日子簡單到只有「乏善可陳」四個字可形容。
如果再查不出嚴管事的問題,也只好讓他銷假回來工作了,凌端不可能一直隱瞞父親自己調查內奸的事。
這會讓他威逼和誘那些債主寬限還債日期的舉動曝光,屆時,爹爹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所以儘管很不甘心,他還是必須放過嚴管事。
問題是,他真的覺得嚴管事有問題啊!
也許短時間之內他找不到證據證明嚴管事圖謀不軌,但他深信,只要給他時間,一定可以捉到嚴管事的狐狸尾巴。
「可惜爹不會給我這種時間……唉。」唉聲嘆氣回到書房,見到李巧娘,他已不驚訝了。
人的習慣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還記得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在家裏最後一塊凈土也被她侵入時,心裏的不舒服真非言語能形容。
但現在……每天不喝一杯她精心準備的溫水,反而有種今天的日子沒過完的錯覺。
唉,完蛋,被制住了啊!
有時候,他會故意不靠近她,可是……
「相公,喝水。」不管他怎麼冷淡,李巧娘總能微笑以對,而且更加殷勤地將他服侍得周周到到,搞到最後,他無奈又帶點恐慌地發覺,自己越來越難對她怒目相向。
難道他這塊百鍊鋼終究要被她化成繞指柔?
不要,打死都不成,想到這一輩子他身後都要跟着一個只會「是,相公」的女人,他寧可出家做和尚去。
嘴裏喝着水,心裏暖暖的,但他還是強逼自己面無表情。
「今天爹、娘還好吧?」
「公公早上出門去曲縣的農莊了,婆婆有些捨不得公公,早膳和午膳都用得少,於是我告訴婆婆,你已經開始調查凌家商隊屢次遇劫的事,誓言替婆婆報前回受驚之仇。婆婆很開心,誇相公孝順,因此晚上多用了一碗飯。」
每日向他報告家裏發生的事情,已經成為一種例行工作,雖然對話間沒什麼甜言蜜語,但是能和他這樣平和地對話、相處,她便覺得非常開心了。
「什麼?!」他霍地站起來。「你將我們的秘密告訴我娘了?」完蛋,他死定了!「你知不知道,我爹和我娘之間是沒有秘密的,一旦我娘知道我設法拖延還債日期的事,不必多久我爹必然知曉,你一一我被你害死了!」
他就知道她成事不足,敗事有佘,真是……老天爺,他太倒霉了,別人娶妻,他也娶妻,怎麼別人娶的是一朵解語花,他偏偏娶進一個掃把星?簡直……氣死他也。
「沒有。」見他發怒,她嚇得臉色蒼白。他倆的關係好不容易才進步一點點,她絕不希望因為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又退回原地,甚至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再降十分。「我只說相公要替婆婆討回公道的事,沒說相公懷疑這一連串麻煩是內神通外鬼所為,更沒告訴婆婆,相公已與眾債主談妥延後三個月還債的事,請相公放心,妾身很明白什麼事可以說,什麼事不可以說,絕不會壞事。」
「是嗎?」他鬆口氣坐回位子上,一口喝完杯里的水。剛才差點被她嚇死。不過「我娘沒懷疑嗎?她有沒有問你,我準備如何報仇一事?」
「妾身得到消息,有一老太醫退休,將於今日返回故鄉,因此特地命人高價將其請來為婆婆診治,希望藉由老太醫高明的醫術,幫助婆婆重新站起來……」
「結果如何?」事關娘親,他不免有些緊張,急急捉住她的手問。
他的手掌好大,結實又溫暖,當他握着自己的時候,將她一隻小手全包裹起來了,從兩人肌膚相接之處,一股酥麻感彷彿直接擊中她芳心。
瞬間,她只覺心跳如擂鼓,熱燙的雙頰染滿了深秋的楓紅。
李巧娘本就不醜,事實上,她模樣庄正、杏眼桃腮,加上一身溫婉柔弱的氣質,儼然一朵嬌麗的月下美人。
凌端並不討厭她的相貌,或者說,她的容貌是吸弓丨人的,他不喜歡的只是她的性子,缺乏主見、太乖巧聽話。
但男人畢竟還是男人,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接受不了她的性情,但當他看見她含羞帶怯的嬌模樣時,仍有些忍不住心跳得快了。
秀色可餐一一此時此刻,他腦海里居然填滿這句話。
老天,他沒這麼飢不擇食吧?他趕緊放開她的手。
她獃獃地看着突然空着的小手,不曉得自己又是哪裏惹他生氣,他怎麼又發火了?,她莫名一陣心痛。會不會無論她如何努力,終其一生,他都不會喜歡她,和她做一對如公公婆婆般舉案齊眉的好夫妻呢?
他就這樣看着她漸漸紅起來的眼眶,一點水霧慢慢地聚集。
他驀地手足無措。她不會要哭了吧?
他有點後悔,早知道她會如此傷心,就不甩開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