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回:桃葉綠,黑衣冷
說起來,這飛鴻渡也算是建業城裏的一大交通要處了,自建業規格初成以來,飛鴻渡邊着實是成就了不少人。
這個時候,雖然是日將西落,但這飛鴻渡上飛鴻橋,飛鴻橋上依然人來人往,飛鴻橋下也同樣船來船往。
橋下大船不少,小船也同樣不少,最引人注意的那一艘船卻是一艘甲板上突出着三層樓倉的大樓船。像飛鴻渡這樣寬度的河口,基本上是很難停下這樣的大船的。不過大船雖然有三層樓倉,長更達六七丈,寬也有兩丈余,船上卻是沒有帆的。
飛鴻渡大約也就三丈寬,這大船要停到此處,便只能豎停,而無法橫停。船的首尾兩頭沿岸橫生,船首高高翹起。雖然對這樣的河寬而言,這大船體型是極度臃腫的,它甚至也不能橫渡,無法掉頭,只有向前開,但它停在這淮水河上,卻也像是一道水上小城般的橋樑,霸道而又端凝地橫住了整個河寬。
不過很顯然,沒有人能將這大船當做飛鴻橋一般來走動,這大船雖然橫在河上威風無邊,可甲板上卻是靜悄悄的,別說是乘客了,便連水手也不見幾個。
“公子您看,”王林兒的壓低了聲音,有幾分凝重之意,“這艘大船便是永安教坊的紅樓綉坊了。這船可是從我朝水師工廠直接提出來的,除了無帆,這船的所有規格都是按照制式主艦構造。如今這整個淮水河裏,被允許停靠的唯一一艘非水師所屬的三層樓船,便只有永安教坊的這一艘啦!”
祝昊宇眯了眯眼睛,心中仔細回憶着關於中國古代造船工藝的信息,可惜祝同學當初上學的時候對這方面實在是沒什麼涉獵,只依稀記得我國古代造船工藝確實是極發達的。似乎在看《三國演義》時還看到,孫吳戰船,最大的上下有五層,可載戰士三千,那工藝技術。在東晉百年以前就是極高明的。
這麼說來,這三層的樓船,還算不得當今最高技藝體呢。
祝昊宇心中有些激蕩,中華古國,歷史綿延數千年,其中任何時候都不乏才智傑出之士。老祖宗不是迂腐封建地代名詞。他更應該能體現出一種無限廣博的智慧閃光,如果應用得當,我中華有無數大好兒女,豈能不站在世界民族的巔峰處?
晚霞蒸騰,在天際如火如荼,一直燒到淮水河上,燒染了整個建業城。祝昊宇自己都沒察覺到,她的思想已經在悄然轉變,無論是避世不爭。還是隨波逐流,或是投身紅塵,其實都不是她應該追求的。她大可以,去看到另一片更為燦爛遼遠的天空!
果然是,不走出去,你又怎麼知道世界有多精彩,天空有多廣闊?
隱隱約約地。河中飄出一縷幽幽地小調。彷彿是絲竹清越之聲。又彷彿是冰泉之中珠玉粒粒滾過。纏綿清雅。令人頓忘凡俗。
王林兒圓圓臉上地小眼睛裏閃過一道喜色與幾分迷醉。便連那臉上。都閃過了一些別樣地光彩。
“公子。快看!”王林兒上身微微下俯。視線指向紅樓大船之下十分不起眼地一艘烏蓬小船。聲音歡快之極。“是桃葉姑娘。桃葉姑娘搖船來接我們啦!”
祝昊宇順着他地視線望過去。只見飛鴻橋下。來來往往數不清地大船小船之間。一艘烏蓬小船上。正有一個穿着翠綠衫子地少女一手撐櫓。一手擋在額前。抬頭向岸上看來。
少女地手似乎是遮陽一般擋在額前。也順帶着擋住了大半張臉。祝昊宇只看到她微微仰起地一截尖尖小下巴。與下巴上晶瑩細膩彷彿象牙一般地秀美肌膚。
視線稍稍下移。祝昊宇便看到斜掛在她纖纖細腰間地一管竹黃短笛。短笛摸約尺長。適才發出美妙樂聲地。大概便是它了。
“子敬!”少女脆生生地呼喊。“你回來啦!”
祝昊宇聽着這聲音,心中竟是一盪,覺着格外纏綿溫馨。
沒等她回話,少女又拿開撐在櫓上地手,然後將手臂向上舉起,一邊搖動着大喊:“喂!膽小鬼,你還看着做什麼?你不跳下來?”
祝昊宇疑惑地轉過頭,以眼神示意王林兒。
王林兒十分知趣,連忙壓低聲音解釋道:“公子,我家七爺與桃葉姑娘初遇的時候,是在河裏……這個,七爺有一次在飛鴻渡邊不小心失足落水了,便是桃葉姑娘將他救起來的。後來桃葉姑娘常拿這個事情向七爺打趣,有一次,七爺當真便從這岸邊直接跳下了淮水,桃葉姑娘當時正侯在船上,等七爺沉下了水,又跳下去將他救了上來。”
原來是佳人救才子的故事,由此,又延伸出了無數浪漫的小故事。
王獻之倒也不愧是東晉時人,竟有這樣的堪稱狂誕的情調。祝昊宇心中有些萌動,她也很想試試就這麼從高堤上跳下,然後被一個美麗少女救起的感覺。可惜她的理智上十分明白,如今地祝昊宇已是女兒身,如果女兒身的祝昊宇還敢就這麼往河中一跳,那接下來的問題,就不止是她身份露餡那麼簡單了。
“公子?”王林兒望向祝昊宇。
“從堤上台階下去。”祝昊宇說著便當先往右側斜堤的長台階上踏去。她一手平垂,一手向身後負起,緩緩踏下腳步,雖然沒有直接從堤上跳下來得瀟洒,卻也是別有一番從容滋味。
王林兒無奈,連忙跟上。
“喂!膽小鬼!你越來越膽小啦!”桃葉依然脆生生地喊着,她一邊說話,一邊終於將遮在額頭上的手拿了開來,露出一張彷彿桃花般白裏透紅,秀美清麗的臉蛋來。
此時的桃葉笑吟吟的,那五官雖然不見得有多美麗精緻,但她勝在皮膚極好,這笑容更是燦爛得彷彿可以掐出水來,讓人見之心神舒暢,熨帖得不得了。
祝昊宇已經走下了台階。桃葉的烏蓬小船便在她腳邊。
此時地船舷淺淺地吃着水,船頭是高櫓與秀美的江南少女,祝昊宇對面站着,那模樣,當真如畫一般。
“咦?”
祝昊宇沒聽到的是,飛鴻橋上原本漫不經心走過的一個黑衣男子忽然停下了腳步。驚咦出聲。
“小卓你看,這建業風物人情當中,此處最為入得我眼。”黑衣男子低聲說著,居高臨下向祝昊宇和桃葉看去。他地面容十分剛硬,眉毛烏黑濃重,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子又粗又硬,眼神更是銳利得彷彿鷹隼一般。偏偏他一身黑衣,窄袖長袍,這模樣。與謝玄倒是有幾分相似。只是比之謝玄,他更顯得粗獷冷漠,堅硬銳利得彷彿是草原上的彎刀。渾身都散發著無論表現得如何隨意也掩不住的殺伐氣息。
此刻的他,雖然是停在橋邊,低聲說話,但從他身邊經過地行人還是不自覺地盡量離得他更遠些,彷彿他便是一隻匍匐假寐地猛獸,隨時可能暴起傷人!
“爺,這個男子小卓彷彿見過。”黑衣男子身邊穿着藏青的袍子地隨從垂手說道。
“是誰?”
“是……”小卓頓了頓,彷彿在思索,好一會。才道:“爺,那是烏衣王家的老七,王獻之。”
“烏衣王家?”黑衣男子唇角微微一勾,“便是那個快要變成瘦死的駱駝的烏衣王家么?”
小卓苦笑:“爺……”
黑衣男子揮揮手,漫不經心地道:“有時間的話,給我盯緊點謝安便可,黑衣的力量寶貴,孤……我還不想浪費。”
“是。”小卓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轉而又問道:“爺。您看上了王獻之身邊的那個女人嗎?那是永安教坊地人,雖然比不得紅樓綉坊里當家的十二釵,但她卻是整個永安教坊最有特色的女人。”
黑衣男子露出了些許感興趣地神色,挑眉問道:“如何有特色?”
小卓連忙道:“整個永安教坊,甚至是這天下的女人里,像她那樣,敢叫烏衣王家的七公子跳河的女人,通共也找不出幾個。”
黑衣男子薄唇牽起,露出一個寡淡的笑容:“那倒真是……有趣極了。只不過。此刻我對那王獻之的興趣要更大一些。”
“爺!”小卓面露震驚。一句反問的話吐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下。只是他的心中已經在止不住地猜測着:“難道爺看膩了女人。想換口味了?這可怎麼得了,這可怎麼得了……我要不要,回個信給帳里,讓他們除了挑選美女之外,再物色些美少年?”
黑衣男子卻已經邁開步子,向著斜堤那邊的石階走去。
石階腳下,烏蓬小船依然晃晃悠悠地停駐着,祝昊宇便站在船頭,被桃葉一雙小手拉着衣袖,在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
黑衣男子行走地姿態依然是緩慢從容,但他似慢實快,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也只是覺得自己眼花了,因為他看似慢步行走,卻是只在幾步之間便到了石階腳下,烏篷船邊。
祝昊宇警覺地轉過頭,不動聲色地望住忽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黑衣男子向她露齒一笑,笑容彷彿刀光。
“這位……”
而不待祝昊宇說出疑問的話來,黑衣男子又向她點點頭,不發一言,轉身便走了。
祝昊宇依稀聽到他在低聲說著什麼,只是那人音調奇怪,祝昊宇完全無法聽清。
祝昊宇當然聽不清,因為他在用一種迥異於漢語的語言說著:“果然是……女兒香。喀爾林看人,從來不會錯。”
PS:偷得時間,小墨滿懷愧疚地發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