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回:爭與不爭
書院之中,正殿之上,祝昊宇心中忽然生起一個荒謬可笑的念頭:
莫非這位謝公子,除了是什麼龍驤將軍,還是東晉當代的偶像明星?
宴熙的表情實在是有些誇張了,誇張到祝昊宇就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現代,看到了追星族。
就在這個時候,一人說著話,正踱到了幾人面前。
“果然是好氣度,好威風……”說話的是一個渾身慵懶之意的俊美少年,他雙手背負,嘴角帶着幾分諷刺的笑容,“謝玄,建康第一公子,好盛名!”
祝昊宇這才認出來,這是桓漱文,看起來話語極少,極不合群的桓漱文。
桓漱文會主動對他們說話,已是奇事,而更令祝昊宇驚奇,同時也恍然的,便是桓漱文話語中的“謝玄”二字。
莫非這位謝公子,便是有晉一代最富盛名的軍事名家之一,淝水之戰的前線統帥,謝玄?他若真是謝玄,那麼宴熙的誇張舉動也就說得過去了。魏晉之人多狂誕,宴熙性子又極跳脫,在這種時代風尚之下,這傢伙不論做出什麼事情來,祝昊宇其實都不必驚奇的。
只不過依照梁山伯曾經說過的“前秦蠢動”,以及看謝玄的年齡來推斷,這個時候淝水之戰應該還沒有發生,謝玄在青年時代就有此盛名,顯然又再一次論證了“史載有誤”。
——到這個時候,祝昊宇對“史載有誤”,也終於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聲名極盛的謝玄此刻是微笑的,他向桓漱文點了點頭,彷彿聽不到他話中的譏諷之意般,溫言道:“漱文兄近日可好?端陽之時可有歸京?幼度前次拜見大將軍,他老人家對你多有挂念,聽聞幼度將來尼山,便一再言說,思念世兄,深彌篤之。”
幼度是謝玄地字。他此刻自稱字而不稱名。顯然是將自己地姿態放得極平易。
桓漱文卻不領情。只是冷冷一哼。輕嗤道:“謝玄。伯父他老人家如何。輪不到你來多言。我桓家有大將軍。你謝家也有大丞相。你又何必假惺惺地賴在我征西將軍府!”
謝玄仍不生氣。只是微笑道:“漱文兄終究年少。豈不知天下皆是晉家王土。王謝亦同為晉家朝臣。既是如此。又何必強分大將軍。大丞相?”
桓漱文素來俊美清冷地面容有些窘紅了。謝玄說話太絕。雖然看似不溫不火地。實際上卻把他地退路一言堵死。他要是沒有公然叛逆地膽子。這個時候。就只能保持沉默。然後把這一口憋屈氣全爛到肚子裏。
宴熙地眼睛更亮了。祝昊宇卻暗自嘆息。東晉一代。最為輝煌地莫過於謝安謝玄等人在世地時期。這個時期。幾乎是名士遍地。高人成群。在這樣地時代背景下。但凡掌權者。就沒有一個是好相與地。但是這些。與他祝昊宇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不求名利。不求聞達。所思者。也不過是幾許安定。一身自由罷了。
當然。這一切與他無關地前提是。謝安那個疑似穿越者對“祝英台”此人並無興趣。那麼祝昊宇要做地。也就是讓自己再低調些。再平凡些。如此簡單而已。
只不過……祝昊宇又在心中嘆息了,祝英台早已表現得驚采絕艷,卓爾不凡,現在到了他祝昊宇身上,再來講究低調,是不是太晚了些呢?
他雖然不願意再爭,但以如今局勢,要低調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麼,他該怎麼做?是以不爭為爭,還是以爭為不爭?
一邊思量着,祝昊宇忽然不發一言,轉身就走。
一個背影可以代表太多的東西,而在這狂誕魏晉,奇招從來都是為人樂道的。這麼一個背影與極不禮貌的轉身,就看謝玄怎麼理解了。
同時,也就在這轉身的一瞬間,祝昊宇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極為瘋狂大膽的念頭——假如謝安當真也是穿越一族,那麼他就不可能不知道祝英台的存在。祝英台以女子之身扮男裝而入官學,犯的是實實在在的欺君之罪,而不論祝昊宇是要將這男裝無限裝扮下去,還是為將來易裝之事敗露而作打算,他都要在這之前先為自己抓到一張免死金牌。
怎樣才能算做免死金牌呢?祝昊宇把它理解為兩個成分,一是自己的權勢,二是借來的權勢。
從實際狀況出發,祝昊宇想在這樣的時局下擁有自己的權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況且,早已厭倦了權勢的他,對於什麼後宮爭霸之類的,也沒有了興趣。那麼,他就只有去尋找一個可以借勢的台階了。
這位建康第一公子謝玄,顯然正是一個很好的台階。
假如能得到謝玄的舉薦的話,祝昊宇將同時贏得當代第一軍事家的友情,以及謝氏大族為基礎的安全靠背。
祝昊宇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是,他的潛意識裏已經把謝安看做了自己古代生活的最大敵人,而不足以自保的時候,怎樣才能讓敵人對自己投鼠忌器呢?祝昊宇認為,最好就是把自己與敵人綁到一條船上。
如此一來,得到了謝玄的舉薦,即便謝安明知祝英台是女兒身,只怕是不但不能揭穿,反而還需幫忙隱瞞。
再換一個角度,即便這世上並不存在另一穿越人士,或者說那個穿越人士並不是謝安,祝昊宇將自己與謝氏綁到一條船上,也是當前的最佳選擇。
轉身之間,祝昊宇心念百轉,他沒有注意到的是,望着他背影的,除了謝玄,還有馬文才,更有梁山伯。
祝昊宇畢竟不是祝英台,他永遠也不能理解,梁山伯與祝英台之間,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
“梁兄,”馬文才站在梁山伯身邊,目光深深地,又疑惑地緊望着祝昊宇,“英台頗不似從前,你可有所覺?”
梁山伯的臉色是平靜而蒼白的,他彷彿絲毫都沒有受到九品革新的影響,也毫不在意自己的仕途,他只是皺着眉,低聲道:“許是這些日子課業太重,英台難以負荷,是以情緒上才有所變化。”
不知怎麼,馬文才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個特別神秘笑容,他也低聲道:“梁兄,英台比你我想像中的有趣,你可察覺?”
梁山伯的神情卻依然平靜木訥,他淡淡道:“馬兄又可否知道,不論是改變還是疏離,英台在我心中,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