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回:險險也悠悠

八回:險險也悠悠

夜來,青瓷油燈上小火苗輕輕搖曳,息心香清幽迷人的味道淺淺瀰漫到了整個寢房。

這個時候,吟心忽然注意到祝昊宇的臉色,又低聲驚嚷起來:“公子……你這是……怎麼啦?”她說著話,忙搶到祝昊宇身邊小心扶着他的一隻手臂,擔憂得反覆道:“公子的臉色怎會如此?公子的臉色怎會如此?這可……可該找張大夫看看才好!”

祝昊宇搖搖頭,伸出另一隻手輕拍吟心的小腦袋以示安撫,帶着微笑道:“不必,我只是乏了,歇息一晚便好。”

到這個時候,梁山伯的擔憂也自然蓋過了他的不滿,走上幾步,梁山伯附議吟心道:“英台,吟心所言正是,這歇息之前,還是先找張大夫看看,可好?”

祝昊宇拗不過他們,以他的立場,也不便再堅持,終於還是只有無奈地答應了。

然而將到張大夫醫館的門口時,祝昊宇又猶豫了。他忽然想到男女脈象之間的區別是很大的,如果那位張大夫為他把脈的話,豈不是就能看出他這身體分明是女兒身了?

尼山之上,與竹風院剛好隔一個小山頭的醫館門前,祝昊宇拉着吟心的手,硬是叫住了幾人的腳步。

月明星稀,吟心在月光下皎潔可愛的小臉微仰,疑惑的問祝昊宇:“公子,怎麼啦?”

祝昊宇心中稍定,將頭湊到吟心耳邊小聲問道:“張大夫可以信任嗎?”

吟心先是疑惑地望了祝昊宇一眼,接着臉色一白,猛然警醒。

“哎呀!”小姑娘心裏一急,先是小小驚呼一聲,然後緊張又可憐地望着祝昊宇,竟是不知所措,慌得第一反應便是求助了。

祝昊宇心中好笑。這小丫頭機靈是機靈。但到底還是太稚嫩。他地心房悄悄地柔軟了一下。又回給吟心一個安撫地微笑。

視線對上梁山伯帶着疑惑與憂慮地眼睛。祝昊宇微微側開頭。彷彿想起什麼事情一般輕“咦”一聲。然後道:“山伯。寢房裏息心香還燃着吧。有些浪費了。不如你與四九先回房息了熏香。我這裏有吟心陪着便可。”

梁山伯仍然疑惑。接着又欣慰一笑:“英台你能有這份儉省地心思。也是不容易。但……”他略一猶豫。還是擔憂道:“你地身體……”

從寢房到醫館門口。祝昊宇地身體狀況其實已經好了很多。這幾番折騰。他感覺到自己地靈魂對這陌生地身體竟是漸漸適應了。雖然這適應未必有多深。但應付目前。還是足夠。

“醫館已在眼前。山伯還是速回。不必擔憂我。”祝昊宇直了直本因疼痛而有些佝起地腰。神色間已經從容了許多。

梁山伯又仔細看了他一眼。終於點點頭。一轉身。向四九招招手。便往竹風院地方向行去。

祝昊宇悄悄鬆一口氣,正要跟吟心說等他們走遠后,自己二人也乾脆離開之時,梁山伯忽又轉回身!

“山伯……”祝昊宇下意識地便脫口喚他。

梁山伯點點頭,又囑咐道:“英台,你要當心些。”

祝昊宇先是出身冷汗般心裏一松,接着又悄悄自嘲着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一驚一乍地定力太差,然後是一邊點着頭,一邊笑道:“山伯放心。”

梁山伯自然料不到祝昊宇此刻的複雜心思,只是應一聲,又轉身繼續往竹風院走去。

“公子……”吟心拍了拍胸脯,小嘴微微噘起,小聲抱怨,“這位梁公子真是折騰人……”

然而吟心話音剛落,梁山伯又忽然轉身,大步越過祝昊宇和吟心,徑直便走到醫館的台階上,敲起了那已經緊閉的大門。

祝昊宇和吟心根本就沒反應過來,而那敲門聲已是“咚咚咚”地響起。

吟心小手拍到額頭上,苦着臉,誇張地哀嘆道:“這下完啦!梁公子的手腳怎麼這麼快呀!”

那邊梁山伯揚聲道:“杏兒,煩請開門,英台不適得很,要找張大夫瞧瞧!”他連着喊了兩次,直到裏面傳來一聲清脆的應門聲,才又轉過頭,對着祝昊宇憨厚地笑道:“英台,張大夫脾氣有些急,我先幫你把門叫開了,等你進去我再回寢房。若是張大夫……你有事多找杏兒幫幫忙,對張大夫你可尊敬些,別……”

他囑咐未定,而門閂嘎吱幾聲,一扇側門頁子已被杏兒打開了。

油燈光從葯堂里暗暗地透出來,照在開門的杏兒身上,顯出他十來歲的幼小身形,有些清靈的可愛。

祝昊宇沒料到杏兒竟是個十來歲的小男童,而聽梁山伯的語氣,這杏兒卻是個十分懂事並且很能說得上話的人物。古人之早熟,可見一斑。

不過此時的祝昊宇也沒工夫去過多考慮杏兒如何,他早忙着暗暗叫苦,思索着該怎麼度過這一難關。原本他是支開了梁山伯便準備與吟心自行離開的,哪想這傢伙硬是周到得過分,生生地就把門給叫開了!

“梁公子,祝公子,二位好。”杏兒清清脆脆地開了口,“先進來候着吧,老師尚有些事情,少待便出來。”

“多謝杏兒了。”梁山伯向他溫和地笑了笑,“英台不適,想找張大夫瞧瞧。我暫且先回,英台這邊……還望杏兒能幫忙照拂一二。”

而望着杏兒煞有介事認真點頭的小臉,祝昊宇的心情倒是莫名地一松。連這麼一個小男孩兒都有這般氣度,難道他祝昊宇前世三十年是白活了么?他有什麼好擔憂的?即便命運無法預料,但他祝昊宇也不是任由宰割的!

梁山伯終於是帶着四九走了,祝昊宇和吟心也隨着杏兒進了葯館的外間葯堂。

“杏兒,”剛剛在葯堂中站穩了,祝昊宇四目一顧,目光從一格格小藥箱子上劃過,又落回杏兒身上,“醫館平日裏用的這些藥材,都是你炒制整理的么?”

杏兒清秀的小臉上表情很是嚴肅,他非常認真地答道:“祝公子有所不知,並非所有藥材都需炒制,同一味葯本,生時一性,熟時一性,炒制一性,釀製一性,乾燥一性,半濕一性。一葯百味千性,豈是炒制可以概括?祝公子雖然是清貴的士子,但人生來便難免老病,對一些基本的藥理也該多了解些才是。”

祝昊宇帶着驚嘆緊緊地望着杏兒,目光灼灼地直到杏兒小臉上都泛起了紅暈。

祝昊宇讚歎地笑了。雖然被一個十來歲的小童給說教,看起來是很丟臉,但他卻沒有不好意思。在他的觀念里,術業有專攻,他犯不着因為自己的短處趕不上別人的長處而羞愧,面對有專精方向或者潛力突出的人才時,他的反應通常都是鼓勵交好,並盡量使這個人才加入到自己的事業當中來。

穿越到東晉,祝昊宇雖然不再需要時刻為著那份商業版圖而勞心,他也沒有了必須為之拼搏的事業,但一些習慣,都是滲透在他靈魂里的,有些時候,幾乎不用思考,他的本能就會告訴他,什麼情況,應該怎麼應對。

“小杏兒跟隨張大夫,名師高徒,將來成就必定是不凡的。”祝昊宇伸出手自然地輕輕撫了撫小童的腦袋,笑容溫和,“夜色已深,若是不便打擾老師,便由杏兒來為英台診病如何?”

“祝公子,我……”杏兒訥訥着,不知如何應答,本來就有點泛紅的小臉更是在瞬間漲得快熟了一般,兩團紅暈憋在他的小圓臉上,有點傻獃獃地可愛。

然而祝昊宇還是注意到,杏兒靈動的雙眼中同時閃過了興奮與失落的複雜情緒。祝昊宇能理解杏兒的想法,對於學了一肚子醫理的小朋友而言,實踐自然是件無比值得期待的事情,但張大夫在這方面大約對他是多有限制,所以小傢伙即便期待,卻又還是失落。

“杏兒可會診脈?”祝昊宇又問。他已經想到,此刻解決身份暴露危機的最佳方法大概就是避開張大夫的診脈,而換上小杏兒來上陣。不論杏兒診脈的水平如何,面對他總也比面對張大夫要好。

杏兒小臉依舊通紅,卻垂首不答。

“咳咳……!”內間忽然傳出幾聲充滿氣勢的咳嗽聲,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聲音帶着說不出的傲慢傳到了葯館裏幾人的耳中,“醫家傳道,望聞問切,四般手段,樣樣是大學問。杏兒他才幾歲問尚且差得太多火候,他又如何有資格去學習切脈?祝英台,你無知,難道要我張鴻的弟子也隨你一同無知么?”

這話實在是嚴重了,祝昊宇聽着,臉色就有些沉。他雖然向來尊重人才,也能理解這些人的恃才傲物,但這並不等於他就會樂意成為被“人才們”所傲的那個“物”,“恃才傲物”,在現代管理理念里,也從來都不是一種值得欣賞的品質——然而這裏不是現代,祝昊宇也不再是擁有龐大財勢的那個祝昊宇,他不能對張鴻怎麼樣,他甚至連表現出些許不敬……都不合適。

祝昊宇想到了梁山伯的提醒與告誡,也算是明白梁山伯為何對他找張大夫診病的事情這麼不放心了。

“張大夫,無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知者缺乏化無知為有知之心。張大夫會吝於傳道么?”雖然早已經過了年少衝動的時候,但祝昊宇的回話里還是小小地帶了點刺。他考慮到的還是祝英台的性格,以祝英台敢於易裝求學的脾氣,會容忍別人說自己無知嗎?

張大夫又傲慢地哼了哼,然後冷笑着道:“我為何要向你傳道?你若真好學,自己求道去,莫來煩我!杏兒,將你望、聞、問的手段施展出來,讓這無知之人好生體會,醫家一道,即便不診脈,其中精深也遠非他這外行所能想像!”

杏兒雙目驀然閃亮,他重重地應聲回道:“是的,老師!”

而祝昊宇,卻微笑着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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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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