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梁山伯與馬文才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還是吟心。
一看到狼狽歸來的梁山伯與四九,吟心低呼過後,便連忙小跑着向他們主僕奔去。在她想來,她家小姐既然早已傾心於這位梁公子,那這位梁公子的地位便等同於未來姑爺,作為小姐的貼身丫頭,她對梁山伯自然是要關心着緊的。
祝昊宇卻呆了一呆,他還沒善良到看到一個陌生人受了點小傷就緊張激動的程度。
當然,對祝英台而言,梁山伯並不是陌生人。對祝英台而言,梁山伯非但不是陌生人,還是無比熟悉親近的人。所以一呆過後,祝昊宇也趕緊快步向門口的梁山伯走去。
“呵……這不是梁兄嘛!”適才與祝昊宇發生齟齬的黃衫少年忽然將聲音一揚,帶着一臉諷刺笑容站定,望向梁山伯,“梁兄你這是被人打劫了還是打劫了別人啊?我們尼山書院可是求學聖地,你衣冠不整,形容不端,卻是個什麼意思?”
梁山伯沒有理會他,只是柔和地望着已到近前的祝昊宇,方正的臉上露出一個淳厚的笑容,低聲道:“英台,我回來了。”
祝昊宇右手背到身後,左手扶住一身灰土尤帶血污的少年,勉強笑了笑道:“回來就好,不過你這一身狼狽……還是快回房收拾收拾吧。”
梁山伯的眉頭卻非常敏感地皺了皺,他看出了祝昊宇笑得勉強。
“英台,你別太擔心,我沒什麼的。”梁山伯彷彿安撫小弟般伸手拍了拍祝昊宇的肩膀,“只是一點小傷,我們回房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放開與四九扶在一起的另一隻手,向吟心道:“吟心,我與英台回房,四九就先請你照顧一下,可好?”
吟心連忙扶住四九,使勁點頭。
祝昊宇忍住心中的陌生與排斥感,左手又將梁山伯扶緊了些。
“英台。你地右手怎麼了?”梁山伯一邊直了直腰。視線忽然落到了祝昊宇負在身後地右手上。
祝昊宇扶着梁山伯。一隻腳已經向前邁開。這時下意識地便是一頓。右手更是向著身後縮了一縮。
“英台。你怎麼了?”梁山伯神色一緊。一手抓住祝昊宇地肩膀。另一手已快速抓住了他地右手。
如果祝昊宇仍是原來地祝昊宇。當此情景。他肯定暴怒起來。右手是他地逆鱗。當他地右手習慣性抽搐時。他從來都不會允許任何人碰觸!
然而祝昊宇卻終究已不是原來地祝昊宇。他地靈魂重疊進了祝英台地身體。他地怒火便如被玄冰壓緊地活火山。不論心底如何咆哮衝撞。他還是必須蟄伏。再蟄伏!
“沒……什麼。”臉色有些泛白。祝昊宇笑得更是勉強。他右手手掌抽搐。手臂卻蓄滿了力量。準備好一有機會就快速將手掌抽回。
“英台,你的樣子很不對勁,不如與我一同去找鍾大夫看看吧。”梁山伯方正的臉上滿是擔憂,那仍然有些稚嫩的輪廓在這神情之下顯得格外莊重。
祝昊宇發不出聲來,只是忙將頭低下。不知為何,真實年齡已過而立,並曾經手握龐大財勢的他,面對這個仍然稚氣未脫的少年時竟然感覺到了心虛。
畢竟是太過熟悉梁祝的故事了,即便早做好了心理準備,祝昊宇看到梁山伯的第一眼,還是覺得萬分對不住這個人。
梁山伯是一個祝昊宇在傳說里熟悉,在現實中陌生,而又應該熟悉的人。
莫名的情緒湧上心口,祝昊宇想起自己年少之時,冷漠地拒絕那個驕傲的千金小姐時,那個她說的話。她說:“祝昊宇,其實你一點也不冷漠,我知道,你拒絕我,其實是你太心軟。”
驕傲的她竟然會如此說話,實在是因為,那個時候祝昊宇一無所有,而如果接受她,那麼她就會跟着他一無所有——但祝昊宇自己知道,少年的自己,不止是心太柔軟,更甚的,他缺乏勇氣。
祝昊宇的勇氣與自信是在挫折中建立起來的,就如同他的驕傲是在自卑中建立起來的一樣。
這樣的人,往往有着別樣的偏執。而這種偏執又使得他容易陷入自己給自己結的繭里,從而形成了七分冷靜,二分瘋狂,一分淡薄。
再抬起頭,祝昊宇將所有亂飛的思緒甩掉,只聽得那黃衫少年說道:“呵……果然是非一般的兄弟情深啊!”而他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地彈了彈寬袖下擺,微揚着頭踱到兩人身邊,“梁山伯,你上次欠我五兩金,準備什麼時候還啊?”
祝昊宇的右手手掌又是重重地一抽,梁山伯忙將抓住他手掌的手腕收緊了些,另一手輕拍過來,以示安撫。
嘴角微微抽了抽,祝昊宇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啼笑皆非,大概說的就是他現在的心情了。
“喂!”一邊的黃衫少年不耐煩地走到兩人近前,一手揪住梁山伯的衣襟,“梁山伯,我跟你說話呢!”
“謝兄,”梁山伯轉過頭面對他,苦笑道:“我何時欠你五兩金?你莫要胡鬧。”
“嘿……不記得了?”黃衫少年的腦袋微微歪了歪,又不屑地笑了起來,“也是,你怕是不知欠過了多少債,否則又怎會如此狼狽而歸?定是……被某一任債主給打的吧!哈哈!”他說著大笑了起來,與他結伴的幾個學子也跟着哄然大笑。
祝昊宇心中也是苦笑,他只覺得自己恍惚看到了一群高中的小朋友,正在上演校園威龍之類的肥皂劇。這個世界真是,不管什麼時代,都不會缺乏無聊的人啊。
驀地“砰”一聲響打破了眾人的大笑——好似一道重鎚突兀地敲打在滿地冰晶上,有幾人甚至張大着嘴,都還沒來得及合攏。
發出聲響的是一座高有三尺余的大石墩。當然,石墩本身是不會發聲的,它之所以能發出聲響,只不過是因為有人將它高高地舉了起來,又重重地摔了下地!
眾人的注意力當即就被全數吸引,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往發聲處看去。
只見一個窄袖籠冠的錦袍少年正一手提槍,提紅纓亮銀槍,一足高踏,踏石墩之上,然後滿臉高傲地望向眾人。那神情,彷彿俯視螻蟻,又威風凜凜。
這少年,卻正是祝昊宇踏出房門之時遇到的第一個與他打招呼的學子。對於這人,祝昊宇的印象僅是停留在“還算講理,有點敏銳”的範圍之內,卻絕對想不到,這人還有這樣的威風。
驚異地望向提槍少年,祝昊宇沒注意到,自己右手的抽搐已悄然平息了。
“你們在吵架嗎?”提槍少年淡淡道,“怎麼不繼續了?莫非,你們想要仔細觀摩我的馬氏槍法?”
“馬氏?”祝昊宇皺眉苦思,感覺這“馬氏”二字總是別有意味。
“英台,”梁山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很難受么?”
“他是誰?”祝昊宇仍然皺着眉頭,下意識地就問出了口。
“他?”梁山伯很是擔憂地望着祝昊宇,“你說馬兄嗎?他是馬文才啊,難道英台你不認識了?”
“馬文才?”祝昊宇雙眉猛然一抬,微怔過後,驀然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