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握緊他的手,溫柔地勸說著,解開他的心結。
慌亂的眸子鎮定下來,隆磬如大夢初醒,她的一番話體現生命的真諦,他不由得從心底敬佩這個充滿智慧的女人。
壽雅說得對,他如果繼續逃避,那往後她與他的回憶,只會是一片片的分離和遺憾。如果不好好地活在當下,便沒有未來。
「壽雅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只想着逃避,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一切的。」
「貝勒爺,我也對不起你呢,我不該掉進蓮池,實在太不小心了。」
「壽雅!」隆磬的眼角濕了。
「我們來勾勾手,我會好好保護自己,而你,不論什麼時候,請都不要輕易放棄,我們還要製造好多回憶。」
她豎起小指搖搖,嘴角勾起頑皮的笑。
下一刻,她便被深深的吻住,這個吻隆磬傾注所有深情。他好想她,碰觸不到她的日子,就像將陽光從他生命中抽離。
對,他要製造與她共同的記憶,命運不可捉摸,未來看不清楚,只有當下,他能把握。
兩具身體交纏着,吻得深入而忘我,這是屬於他們記憶最動人的部分。
結束這個令人窒息的吻,隆磬撫着壽雅醉人的小臉。「我不玩小孩的遊戲,我只用吻來與你約定,我愛新覺羅,隆磬,不論什麼時候,都不再逃避,我要好好的與我的福晉共織回憶。」
「呵,你真的想通了,我好開心。」
「其實很難,雖然已經明白,但要做到真的很難,我會為你努力,謝謝你沒有放棄這樣的我。」壽雅從無遲疑,敞開心扉接納他,他沒有理由不勇敢!
「還好你開竅了,你要再放着我跟隆晉、英薇不管,我們就一起蹺家!丟下你一個人。」她裝出嚴肅的樣子,猛戳他的胸膛。
「蹺家的時候,記得一定要帶上本貝勒,否則,我會動用全城的官兵將你們捉回來。」他心底苦笑,那兩個小的的確會乖乖地跟着壽雅,不論去哪裏。他這個做阿瑪、做兄長的,真是失敗透頂。
「貝勒爺,你也會開玩笑了耶。」壽雅驚喜地拍拍手。
他沒好氣地瞥她一眼,「你不會認為我在說什麼『冷笑話』吧!」
「你又想聽冷笑話了?那我……」
一時間,他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叩叩叩,李福輕敲房門,清清嗓子道:「爺兒,戶部侍郎在前廳候着了。」
「壽雅,你先回府,等我把公事處理好,我就回去,接下來的兩天,我要好好陪着你們,寸步不離。」
「太好了,我去市集帶些薩其瑪、山楂糕什麼的,等你回來一起吃,隆晉一定會好高興。」壽雅掙出他的懷抱,喜上眉梢地戴上寬檐帽道。
「好,一路小心。」
「放心吧,有李全跟桂蓮跟着呢。貝勒爺,嗯……」她頓了頓,欲書又止。
「怎麼了?」隆磬關切的問。
「沒事沒事,記得晚上回來用膳,別遲了。」她本來想把自己想起的過去告訴他,但一想到他才從悲傷中恢復過來,便改變了主意。
來日方長,那些屬於她的回憶依然模糊,連那日在水裏見到的城市霓虹也陌生起來,她越來越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努力去想起那一切。只要有他寵着她、愛着她,她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心情大好的壽雅轉出戶部,在李全和桂蓮的護送下走往正陽門外。今日難得秋高氣爽,未時一刻,陽光高照,天空萬里無雲。
如釋重負的壽雅猶如重生,她邊走邊與桂蓮說話,可她每一回頭,總能瞥見一頂紫篷轎子跟着她們。
正心生疑竇,那頂轎子就消失在巷弄里。
一定是她多心了。見紫轎不見了蹤影,她放下一顆心,前往市集採購零嘴。
「讓開、讓開,快讓開。」
人流如織的市集裏人挨着人,突然從東街竄出了兩匹駿馬,向人群橫衝直撞而來,頓時像炸開了鍋,人們驚叫着、推擠着,全都慌了神。
「福晉!」桂蓮和李全被人群衝散了,當她想拉住主子時,一回頭,身後哪裏還找得到人。
她的前前後後都是慌張的面孔,卻不見主子的身影。
「完了,李全……李全!」她驚惶失措地高聲叫道,暗自祈禱福晉跟李全在一起。
過了半炷香的工夫,她才找到被擠得老遠的李全。
「福晉呢?」
「福晉不是該跟你在一起嗎?」兩人的臉色同時刷白了。他們在市集中繞了好久,由於壽雅身分尊貴,他們沒有高聲呼喚,只能睜大眼梭巡。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一無所獲,李全只好讓桂蓮在市集繼續找,他則飛也似地奔入戶部把這個壞消息帶給主子。
正在審核俸祿帳簿的隆磬知道后,忍住強烈的心慌,不動聲色地打發走戶部侍郎,而後換下官袍,帶上侍衛直奔市集。等他將市集封鎖起來,搜了好幾遍,仍不見妻子蹤影時,他幾乎再次崩潰。
他握緊拳頭,壓住心中的情緒,回想着壽雅來勸他時的光景。那個女人午時還在他的臂彎里,勸導他,重燃他的希望,如今她卻……
「福晉該不是又跟人私……」李全小聲咕噥,還沒說完,隆磬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他跌到地上,整張臉沒了感覺。
「李全你太不知分寸,主子的事是你可以說嘴的嗎?」他雖然對下人寬厚,但那並不代表他會放任他們欺主,況且他相信她,絕對不會背叛他,她是愛他的。
再聽李全形容當時的情況,他懷疑市集的那場混亂根本是有心人刻意為之。
「奴才知錯,請貝勒爺息怒。」李全趕緊爬起來磕頭求饒。
「李福,去,把九門提督請來,說本貝勒有要事相商。」他首先要確認壽雅有沒有被帶出京城。照理說,擄走她的人不太可能將她留在京域內,城中耳目眾多,事迹很容易敗露。
九門提督很快被請到戶部內堂。
隆磬面色沉穩地與對方寒暄一番,並沒有表露太多情緒,此時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佟大人,看你行色匆匆,今日應該又有王公大臣領命出京?」隆磬吹着杯里碧綠的茶水,漫不經心地問道。
「貝勒爺,你料的沒錯,今日正是康碩貝勒之子薩倫返回科爾沁的日子。」
「薩倫?」聽到這個名字,隆磬忽然想起當初到慈寧宮聽戲,壽雅曾經問過此人。
「呵呵,正是,薩倫貝子今日出城,他母親娘家府上的馬,竟也在這個時候鬧出亂子,衝進市集裏,所幸未傷着人。」
隆磬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緊,繼續套話。「是嗎?那還真是辛苦佟大人了,不過薩倫貝子這一趟路這麼遙遠,帶的兵馬和補給品應該不少,清道的工作應該也不輕鬆吧?」
「沒錯,所以下官安排薩倫貝子從街道寬廣的德勝門出去,他們一隊人馬走過之後,聽守門士兵說,他們還撿到一隻鹿皮黑靴,那黑靴很特別,士兵們都說,不知道是那個男人這麼嬌小,穿這麼小的鞋子。」九門提督滔滔不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都是蒙古大漢,身量高大,這靴一定不是薩倫的人掉的。」隆磬慢慢喝了口茶,心裏已有決斷。
「貝勒爺,但在他們到達城門之前,守城校尉特地派人清道,絕對不會容一隻黑靴留在路上。」
隆磬笑着點頭,跟九門提督說了些要運軍糧到西北的事後,叫李全將人打發走了。
九門提督剛一離開,隆磬便換上一襲黑衣,他的貼身侍衛也都換上平民的衣裳,分別從不同的城門離開京城,直奔皇城北方。
隆磬交代李全跟李福守在戶部等消息,正當他要出發時,晏陰陽不請自來。
「貝勒爺,請容下官說幾句。」
「本貝勒沒工夫陪你耗。」
「下官知道福晉不見了。」他開門見山道。
隆磬邁出去的步子又轉了回來,用殺人的目光看着他。
「別奇怪,下官是陰陽生,很多事,只要掐掐手指便能知道。」其實,他是感受到御天靈的衝天靈氣越來越遠,才來找隆磬的,結果一看隆磬這身裝扮,他便猜到了七、八分。
隆磬揪着晏陰陽的衣襟,惡狠狠的警告,「你要是敢聲張出去,我頭一個殺了你。」他要去追回壽雅,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要把最愛的女人安全帶回來。
「貝勒爺,為了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女人這麼做不值得。」晏陰陽露出了小人嘴臉,「皇上看重你,委以重任,你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而壞了祖宗規矩,到時候皇上也保不了你。請貝勒爺三思。」
「如果沒有壽雅,我情願什麼也不要。」
「貝勒爺,你聽下官說,下官手下有些能人,一定會將福晉毫髮無傷地帶回,請你一定得留在京中。」
「晏大人的好意,本貝勒心領了,我自己的女人自己保護。」在這件事上,他信不過任何人,就連皇上也一樣。他一直覺得晏陰陽深藏不露,如今看來,他並沒猜錯,晏陰陽除了是欽天監的陰陽生外,還有其他身分——皇上的密使。
「你……真的愛上壽雅了?」晏陰陽瞠大了鳳眸,難以置信。這是他意想不到的。
「與你無關。」
「貝勒爺,這事下官不說,自然有人會告到皇上哪裏,富察氏不會放過這個扳倒你的好機會。你只要一出城,京中耳目眾多,富察氏就會接到消息。」
隆磬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些我比你想得清楚。」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被人從馬車裏抬下來,輕輕放在鋪滿枯葉的地上,頭痛欲裂的壽雅緩緩恢復了此一意識。
「貝子,還有什麼吩咐嗎?」首先灌入耳里的是很陌生的男聲。
「你們先騎馬走吧,本貝子自有分寸。」
「喳。」
一陣馬蹄聲遠去后,壽雅只聽到利刀一下一下削木頭的聲音,她動了動,緩緩地睜開眼睛。溫暖的篝火在五步遠的地方熊熊燃燒,頭上突來的刺痛令她擰眉,她伸手摸了摸,後腦上腫了一個大包。
她冷靜下來,仔細回想。市集裏,有馬朝他們衝過來,在涌動的人流里,她被兩個粗壯的異族女人夾擊,之後被拽向一條停有馬車的巷子,還沒叫出聲,人已被捂住嘴,帶土馬車。
她被綁架了!壽雅萬分氣憤。她才消除隆磬的心結,就又出這樣的意外。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心愛的男人。
她恨擄走她的人,不管對方有什麼目的,她都恨死這個人!她的懷裏還裝着給隆晉的書,給英薇的零嘴。今夜,她本應該跟家人一起,快快樂樂地吃上團圓飯!
帶着滿腔的不滿,她的視線越過篝火,看見了對面死死盯着她的男人。
「薩倫!」壽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轉念一想,當日在葉赫那拉家他的表現,她頓時恍然大悟。
薩倫不是債主!看樣子,他和正牌壽雅有着更複雜的情感牽扯。
「這就是你報復的手段嗎?壽雅?如果是,你成功了。」高壯的薩倫咬牙切齒道,手裏的尖刀不停地削着木頭。
壽雅不作聲,移到離他更遠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
薩倫被她的眼神激怒了,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