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現在很明顯的，那只是妄想。

回想起當初因為這家經紀公司風評不錯，前老闆不會逼着旗下的模特兒或者藝人去巴結，甚至爬上導演跟有錢人的床，所以她才會來到這家公司，簽下那長達十年的賣身合約。

但是隨着公司被現在這個老闆接手，以往的盛況再也不復見，情況甚至每況愈下。

烏煙瘴氣四個字概括了在現任老闆帶領下，這家經紀公司的狀況。

她無從反抗，她的合約還有六年才到期。

「哎呀，Alice，原來你也在這裏呀。」如果不是那語氣那麼刻意以及誇張，真的會讓人以為Momo是現在才看到陳華妍。

但事實是Momo早知道老闆正在跟陳華妍談工作的事情，老闆的秘書在她闖進來之前也有提醒過她，但她仗着自己現在最得老闆寵愛，老闆也對她有求必應，所以她才不管他們是不是在談工作，直接闖了進來，提出自己的要求。

「是啊，我一直都在這裏，不過顯然你太過專註地跟老闆談公事了，所以沒有發現我。」陳華妍沒有跟她計較那麼多，但卻不是因為忌諱她現在是老闆的新歡，而是因為和一個可笑的人計較，那太過浪費時間了。

聽得出陳華妍的話中話，Momo立時臉色一變，拍着桌子就想大罵出口，陳華妍憑什麼這樣說她？好歹她現在也有工作，而且還是從陳華妍手上搶過來的。

沒錯，她是故意的，故意地吹枕邊風，讓老闆將陳華妍的工作轉給她，讓陳華妍慢慢地被公司冷凍，不讓陳華妍有機會再出現在任何一本雜誌或者廣告上。

為什麼會這麼痛恨陳華妍，連Momo自己也說不上來，只知道打從進這家公司起，她就跟陳華妍不對盤。

她覺得陳華妍裝清高，看不起她耍手段向老闆獻媚，每當陳華妍用那雙眼睛看着她時，她就特別的不自在，所以她討厭陳華妍，討厭到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女人。

只是她一掌還沒有拍上辦公桌，就被老闆攔住了。

雖然陳華妍是長得不夠精緻、不夠嫵媚，但是她比常人來得大的眼眸，還是吸引了為數不少的廣告廠商，指明由她來擔任代言人。

雖然這合約還在，陳華妍想走也走不了，除非她願意賠違約金給公司，但是一旦激怒了她，她來個魚死網破，得罪了雜誌社跟廣告廠商，那對他的公司而言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再加上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父親也就是當初簽下陳華妍的前老闆，十分看好陳華妍，三不五時就從他這裏問陳華妍的近況，所以他還不想跟陳華妍直接撕破臉。

老闆握住Momo的手，不讓她繼續叫囂，朝陳華妍客氣地說：「總之Alice你放心好了，等一有工作我會再通知你的，你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我先出去了。」陳華妍等這句話等很久了，她也不想待在這裏，看着這對不知廉恥的男女糾纏下去，所以她從位置上站起來，簡短地說完后就轉身離開辦公室，順手替兩人關上門。

門的厚度不足，所以裏頭的談話聲稍微大聲一點就會傳到外面來，因此陳華妍很清晰地聽到老闆跟Momo的對話。

「老闆，你看看她，她那是什麼態度？到底現在她是老闆，還是你才是老闆？」

「Momo乖，別跟她生氣了，老闆知道你心疼我，乖。」

「老闆，你不能讓一個小模特兒這樣對待你，如果是我，我一定會把她冷凍起來，不給她接工作，看她還怎麼神氣！」

「Momo，你也不用擔心太多，你看看她那副模樣，眼睛大得不像是普通人，如果她想在這行紅起來，那可是不容易的事，我爸也是一時老糊塗了才會簽下她，好了，我們也別再想她的事，來干點別的事吧。」

「欸，老闆你真壞……」

接下來的對話，陳華妍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再聽下去。

在秘書同情的眼光下，她狀似從容地離開，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樣做才好。

陳華妍有些渾噩地離開老闆的辦公室，來到其中一間訓練室外，從透明的玻璃窗望進室內，只見幾個女孩和男孩在導師的指導下，對着攝影機擺出一個又一個略帶生硬的姿勢。

看着他們，她想起了自己當年也曾經是這樣走過來的，忍着嘲笑、忍着各種苦頭，她咬牙撐過了一年的訓練，終於熬到開始正式接工作、拍廣告，雖然為數不多，但看着自己的成品，心裏頭還是忍不住雀躍，覺得這些是人們對自己的肯定，也讓她覺得其實自己也不是長得特別怪異的人。

從小她因為自己的一雙大眼，總是受到同輩的排斥以及嘲弄，當平面模特兒或多或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想要證明自己也是漂亮的、跟其他人沒有分別。

但漸漸地，她居然會愛上這種站在鏡頭前展示真實自我的感覺。

只是現在的自己可以再繼續下去嗎？面對一個不看重自己的老闆、一間烏煙瘴氣的經紀公司，她真的可以繼續下去嗎？

「Alice？」

聽到有人叫自己，陳華妍回過頭，看到平日也會跟她閑聊幾句的同公司模特兒Leo。

Leo跟她是同一年簽約的，但比起她，他卻是晚了一年才正式出道，這幾年來他雖然混得不錯，但跟她一樣，也是不能徹底地紅起來，只能接一些小case。

「Alice，你怎麼了？」Leo幾個大步走向她，關心地問。

陳華妍苦笑不回答，但Leo大概也猜得出發生什麼事了。

Momo跟老闆勾搭在一起，搶了好幾箇舊人原本的工作這件事，Leo也有聽說過，也知道被搶工作的人，陳華妍是其中一個。

被後輩搶了工作，這些事在圈內一點也不意外，但是Momo並不是以實力搶到工作，而是在老闆面前獻媚、賣弄，這讓Leo也看不起她。

聽到Leo為自己抱不平，陳華妍的心稍稍舒暢點。

或許是因為自己壓抑得太久，她居然對着Leo問出「我是不是長得很醜很奇怪」這樣的問題。

話出口后，她就已經後悔了。

沒想到Leo卻仔細地打量起她的臉，好半晌后，更是以再正經不過的語氣回答她，「你不醜，真的，你的輪廓其實很有韻味，細緻秀麗，如果你的眼睛不是那麼大、那麼圓的話，你絕對會跟古畫裏的美麗仕女一樣。」

Leo的話讓陳華妍愣住了，她從沒有想過Leo會這麼留意她的長相細節，而且在他的眼中，她甚至還算得上是長得不差。

「謝謝你，Leo。」她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Alice，如果你真的介意自己的長相，其實有一個方法可以幫到你。」Leo突然小聲地說，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

陳華妍小心地接過名片，看了上頭的名字以及頭銜，一雙原本已經大得不可思議的水眸瞪得更大，讓人不禁以為下一刻她的眼珠會掉下來。

「我沒有別的意思，而是認為如果你真的介意自己的眼睛，你可以去整型一下，在我們這個行業里，很少人像你一樣沒有整過，這個醫生我有看過，技術真的不錯，而且以後等你紅起來，你可以轉到別的公司，這樣一來你再也不用受老闆的氣了。」Leo小小聲地說完后，就一溜煙地走了。

陳華妍看着他的背影，捏緊了手中的名片，一時之間竟無法成語。

陳華妍看着眼前一點也不起眼的診所門面，捏緊了手中已經皺得不成樣子的名片，右腳抬了又抬，卻始終邁不出第一步。

在來這裏之前，她其實已經想了快一個月。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整型，真的從沒有，即使以前再怎麼被人嘲笑、被人奚落，她也沒想過要用整型的方式來讓自己的事業更上一層樓，但這一個月來，Leo的話反反覆覆地在她的腦中回蕩。

做平面模特兒的人真的很少沒有整過型，他們有部分的人是主動的，也有部分是公司要求的，而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自己變得更亮眼，在攝影機前更加上鏡。

有不少的人因為微整過，因而紅了。

儘管大家口中都否認，但只要拿出以前的照片一對比，有沒有整過型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大家對整型這事大多抱着一笑置之的態度，所以即使她整了，也沒有人會因此對她說些什麼，或者指控些什麼。

而且她那雙圓得驚人又大得詭異的眼，的確是不太符合本地對模特兒的要求。

只是為了讓自己的事業走得更一帆風順，她真的要讓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嗎？爸爸媽媽會不會為此而傷心？而自己在換了另一張臉后，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嗎？

她有些茫然，拿不定主意。

站在診所外的她格外的突兀，出來拿信箱裏郵件的小護士為此被她嚇了一跳。

小護士拍了拍胸口，定了定神后，看着陳華妍好一會，而後突然伸手拉着陳華妍，轉身回到診所里。

好多來診所整型的女人都像陳華妍這樣站在診所外發獃，她們大多都因為拿不定主意而猶豫不決，或者是無法鼓起勇氣，不敢走進診所里。

但是不管是誰，都打從心底想要讓自己變得更美，所以小護士這樣將人拉進診所里，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陳華妍一時失神就被小護士拉進診所裏頭，按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她愣愣地抬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小護士。

「你不用擔心，先在這裏坐坐。」見狀，小護士笑意盈盈，手腳俐落地送來一杯熱茶以及一碟小點心，再遞上一張夾在寫字板上的表格，「你在上頭填一下你的個人資料，你放心，我們只是用來做記錄，不會對外泄漏以上所有的資料。」

陳華妍還是有些愣愣的，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所以當小護士把表格遞過來時，她下意識地接了。

見她接過表格，雖然人還是獃獃的，小護士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再將一本厚厚的相簿放到茶杯的旁邊。

「填妥個人資料后，我們會安排你跟方醫生見面，請你看看裏頭的照片，仔細地想想你想要作出什麼樣的改變，待會跟方醫生會面時，方醫生會依照你的喜好，配合他專業的意見，幫你成為你心目中的美人。」語畢，小護士放下整型診所可愛的小象原子筆，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再打擾陳華妍。

心目中的美人……

陳華妍愣愣地想着，好半晌后，一雙大眼開始看了看小象原子筆，抬頭又看了看靜靜地做着自己事情的小護士，然後又看了看診所內的裝潢。

室內的裝潢跟外頭的門面看起來有一致的風格，走的是溫馨親切的路線，不誇張，也沒有診所特有的冰冷感覺，總之就是讓人看得舒心，感覺也舒服。

她想或許是天意吧，老天爺見她糾結成這個樣子，也不忍心讓她繼續糾結下去，所以讓這個小護士把她拉了進來。

既然她都已經誤打誤撞進來了，不如就順水推舟，將自己這雙大得嚇人的圓眸整小一點、眼尾翹一點，改成鳳眼吧。

想好了，她握緊小象原子筆，在表格上填上自己的個人資料，填妥后，她將表格交還給小護士，然後回到自己原本坐的位置上。

對於放在茶杯旁的相簿，她沒有去翻看，因為從頭到尾她只對自己這雙眼睛感到不滿意，其他的她並不打算作出任何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