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好吧,佩佩承認,如果有人在馬路上對自己的孩子做出相同的行為,她唯一的反應是報警,她知道自己很激動,那種激動程度和吳衛抱住自己時一樣。
可是她沒辦法啊,在網路上看一次哭一次的小娃娃就在眼前,她怎麼能控制得住衝動?
「論論,你好聰明、好可愛,我好喜歡你哦!」
佩佩的熱情讓剛睡醒的論論怔住。
爹爹曾經見過許多個「佩佩阿姨」,卻沒有任何一個像她這樣熱情,她們只會害羞地看着爹爹,臉上浮着可疑紅暈。
但這個阿姨很不一樣,她有論論的眼睛、論論的酒窩,論論的嘴巴,身上還有論論最喜歡的香香味道,而且她喜歡論論勝過喜歡爹爹,所以……
論論用他單純的小腦袋推想,推出一個理直氣壯的結論,於是他揚聲大喊:「娘。」
涼?佩佩低頭看懷裏的論論,滿眼凈是關心。
「會涼嗎?有沒有感冒啊?我看看。」她用掌心貼上論論的額頭,嗯,沒有發燒,大概是剛從外頭回來吧。「你等等,我去開暖氣,外面很冷對不對?你們是不是剛下飛機?你衣服穿得太少了,等等阿姨去給你弄一杯溫牛奶。」
佩佩不知道自己有多嘮叨、多像中年婦人,她像風似地奔上樓,到主卧室里拿了一件小毯子,正要離開時,視線接觸到牆上的照片,這才終於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這裏遇見吳衛和論論。
原來阿甄的媽媽在吳衛家裏幫傭啊……
打掃的時候她被分配在一樓,沒看見照片,根本不知道房子的主人是誰,只覺得這間屋子又漂亮又酷,連進屋都要指紋跟密碼,幸好阿甄登錄過,不然她們就進不來了,能住在裏面肯定很安全,如果早知道吳衛和論論住在這裏……
如果早知道,她會滿腦子幻想,會興奮或喜悅,會沒心情把清潔工作完成。
把小毯子壓在胸口,深吸氣五秒鐘,她強壓下心中激動,搓搓自己的臉,把上頭的花痴笑容給搓掉。
再吸一口氣,她還是忍不住興奮,原地蹦跳五下,再原地小碎步亂跑一陣。
吳衛耶、論論啊!朝思暮想的兩個人居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吳衛抱她欸,論論被她抱欸,她和他們有肌膚之親耶,天啊、天啊、天啊,她是着了什麼好運道,若知道離家出走會有這等奇遇,她早在三百年前就和爸爸絕交。
用力拍自己的臉兩下,她恐嚇自己,「清醒!不要把人家給嚇到了。」
可是……叫她怎麼清醒啦,這種天上掉下棒棒糖的事,有的人一輩子都碰不到一次,她怎麼這麼好運?她一定是跟土地公的高層有關係,才會不小心來到人家家裏,才會被抱在吳衛懷裏,想到他厚實的胸口、強壯的肩膀,全世界最紅的牛郎也比不上……
她無聲地又叫又跳,盡情發泄所有的激情之後,才用力握緊拳頭,試圖平靜。
「鄭瑀佩,鎮定!不要再激動了,現在下樓,把毯子蓋在論論身上,再到廚房泡兩杯溫牛奶,對了,等阿甄買菜回來,讓她用手機幫忙拍照,再傳到我的LINE里。」
那有沒有可能要到吳衛的簽名?她低頭,看一眼米白色的上衣,害羞想像如果請他簽在自己胸口……
胸口……她又想起他溫暖堅實的懷抱,千千萬萬個後悔,她沒事幹么叫他放開?那是千年難得的機遇啊,她傻啊呆啊笨啊,哪個白痴會對老天爺說:求求禰,不要讓我中三億?
猛搖頭,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深吸口氣,調整好心情,然後狂奔到樓下,用小毯子把論論裹起來,再奔進廚房裏面溫牛奶。
客廳里,吳衛小聲在論論耳邊提醒,「別叫我爹,要喊爹地,也別喊娘,知不知道?」
論論點頭,問:「不喊娘,要叫什麼?」
「叫姨、阿姨,像喊艾艾那樣。」
論論撅嘴,和佩佩相同的動作,裏頭有一點點撒嬌的成分,因為他不喜歡喊姨,比較喜歡叫娘或媽咪。
但爹瞪了他一眼,代表——沒得商量。
收起嘴,不撅了,既然撒嬌沒用,他才不浪費表情。
佩佩端來兩杯溫牛奶,一杯給吳衛、一杯給論論。她把論論抱在膝蓋上,慢慢一口一口餵食。「論論乖哦,喝完牛奶就不冷嘍。」
論論把小湯匙含進嘴裏,鼓起腮幫子,那模樣萌翻了!
「論論不冷,論論勇敢。」他說。
冷跟勇敢有什麼關係?不過光聽見他可愛的聲音,佩佩就忍不住想笑,她笑到臉酸,卻還停不住笑意,好像她手裏抱着的不是一個小男孩,而是聚寶盆。
為了逗論論說話,佩佩自己先說個不停。「論論乖不乖啊?有沒有聽爸爸的話啊?是不是剛搭飛機回來?搭飛機好玩嗎?你最喜歡什麼?」
論論忙着喝牛奶,前面可以用點頭回答的,他都俐落地點了頭,最後一句不能用點頭回答,他推開湯匙清楚說:「喜歡空中小姐。」
佩佩笑了,這麼小就知道喜歡漂亮空姐啊,「論論為什麼喜歡空中小姐?」
論論認真回答:「她們給我撲克牌。」說完,他把手伸向吳衛,吳衛從口袋裏掏出撲克牌給論論。
論論不是普通聰明,在飛機上短短几個小時,已經把一到十三全部認清楚。吳衛越來越相信保母的「天才論」。
最後一口牛奶喂完,佩佩把桌子拉近,打開撲克牌,抱着論論問:「你教姨怎麼玩好不好?」
吳衛看着她耐心地陪論論把牌分成一組一組,再從一排到十三,很枯燥無聊的遊戲,但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頓時,吳衛眼眶發紅,不明所以地心酸,衝動卡在喉嚨,好幾次他想鼓起勇氣問:「你的名字是不是叫佩佩?」
但沒有懦弱過的他,懦弱了。
如果她回答「對不起,我不是」呢?
他害怕眼前的幸福會在答案出爐那刻破碎,所以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貪婪地看着這一幕,假裝這份幸福會長久。
佩佩知道吳衛在看自己,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妥當,如果對方想要,隨時可以報警,她也知道應該儘快解釋身分、解釋自己沒有惡意,卻又害怕多餘的聲音破壞此刻的幸福寧靜。
深吸氣、微抬眉,她努力表現得鎮定。「你再不喝,牛奶都涼了。」好不容易,她擠出兩句不會破壞場面的話。
吳衛點頭,拿起杯子把牛奶喝光。
「喂,吃東西不要這麼快,對胃不好的。」
突然間,他的動作定在那裏,獃獃的像是不知道怎麼辦似的。牛奶已經喝下肚,難道要他吐出來重喝一遍?
說也奇怪,吳衛明明半句話都沒說,佩佩就是能夠明白他的想法。她笑着回答,「沒關係啦,下次吃慢一點就好。」
吳衛只能點頭,然後繼續看佩佩和論論玩翻牌。
他們一人翻一張,翻到一樣的,就把兩張牌收到自己這邊,最後再算算誰的牌比較多,這是「配對」,關關說過的,聽說這是小兒學數學的基礎入門。
他原本以為只有男女之間,需要配對。
吳衛依然保持沉默。
佩佩想,他和網路上說的一樣呢,是個不愛說話的男人,在片場上,許多人會想找美女搭訕聊天,只有他,不拍戲的時候,把所有的時間用來陪伴論論,他是個好父親。
報紙還很八卦地描述,有女明星想和他搭訕,不知道是他太木訥還是太深愛前妻,對於任何的搭訕,他一律不做出反應。
「拍戲辛不辛苦?」
問題丟出去,她才突然想起,人家根本不會回應,吐吐舌頭,低下頭假裝自己沒有問這個儍問題,熱烈地和論論玩撲克牌。
就在她放棄他的回應時,吳衛開口了。
「拍戲可以賺很多錢。」這樣才能養得起論論和蕹兒。
微詫,佩佩抬眼,他意思是……辛苦,但是酬勞很佳?
她很高興他的接話,於是自來熟地接著說:「其實現在的工作哪個不辛苦?我的工作也很累啊,有的時候晚上不能睡,有的時候會被發酒瘋的病人追打,三不五時還要被護理長責罵,做得要死要活,一個月賺不了幾萬塊。」
她的抱怨讓他的表情倏地嚴肅,一把拉起她的手。
「做什麼?」佩佩驚訝,不明白他的反應為什麼和正常人不一樣。
「誰打你、罵你,誰晚上不讓你睡覺?告訴我,我去找他們說說話!」用拳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