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想過了,與其逼着一個心裏另有他人的人跟我成親,不如放手成全,來個好聚好散。你放心--”她一瞥於季友身後的霍香,表情苦澀。“我不會拖累你們。我會跟我父王表明是我任性不想跟你成親,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更不會為難任何人--”
終於回神的於季友踉蹌下轎。“你剛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胡里伸手欲攙,他一手推開。“不用!我要好好問她,什麼叫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垂着頭的普寧眼裏早蓄滿了淚水。“我說,婚事一筆勾消,今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顫着身子走到她面前,托起她下顎。“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次,你打算舍掉我,嫁給別的男人?!”
“因為你不喜歡我啊!為什麼非要我當著眾人面前承認這種事?”普寧痛哭。“我只是不想跟一個不喜歡我的男人成親,這樣也不行么?”
退婚的打算,是她花了一整個晚上才做出來的決定。以往她做事,哪一次不是以自個兒的喜好為重,所以才會做出囚禁龍焱、遣走石棗兒的錯事。但現在不一樣了,她終於明白,龍焱當初為何總說她不是真的喜歡他--
真的喜歡一個人,定是捨不得對方蹙一下眉、心情難受的。喜歡一個人不是自己喜歡想要就去做,而是看見對方,將心比心地設想對方的樂與苦;視對方的喜悅,為自己最大的喜樂。
強取豪奪來的感情根本不是“愛”,不過是披上偽裝的虛應罷了。
她現在才真的明白。
“誰說我不喜歡你?”於季友愣愣地看着普寧。
“要是你喜歡我,你、你……”普寧指向他又指向後邊霍香,說不出梗在心頭的那一句話--要是他喜歡的人是她,他幹嘛還另留個女人在身邊?
於季友順着她的動作回頭,直到看見霍香,這才想到還沒告訴她,他決定不帶她走,會幫她另做安排的事。
真的被胡里說中,她們全誤會了。
他恍然大悟。
“你以為我喜歡霍香?”他盯着她問。
普寧咬唇,又胄霍香方向一瞥。她沒回答,可表情早已說明一切。
“原來你昨天不吃她做的菜,是在吃味?”
普寧脹紅了臉,發現在場所有人全拉長了耳朵在聽她的答案。
她怎麼說出那一字“是”,她那麼好面子!
“說那麼多做什麼,總之我不跟你成親。”
“你不要也不成,因為我不會退婚!”
“你!”普寧怒瞪。
於季友雙膝一曲,跪了下來。“如果是因為我說錯了話,還是做了什麼讓你難過的事,我願意當著眾人面跟你道歉,但是我不退婚,就算你砍了我腦袋,我也不答應。”
“你……”普寧又哭又笑。這笨蛋,誰想砍他腦袋,誰捨得跟他分開,是她以為他不喜歡她,才勉強自己這麼做的!
“我要你當著眾人面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我,還是你喜歡霍香?”
於季友面紅耳赤,要他這個鐵漢子當眾吐露心情,比拿刀砍他更難捱,但這是他欠她的。
“我對霍姑娘一點感覺也沒有,我喜歡的是你。”看着她哭腫的眼睛,就知道她昨晚多傷心。
討厭!她腳一跺,這種話為什麼不早說。
“起來啦。”她一推他的肩。
於季友抬頭,看見她嬌羞欣喜的模樣,突然間覺得,偶爾丟一次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兩人眼神對上,他輕揉她哭腫的臉,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啊……”普寧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攔腰抱起。“你的背--”
“我沒事。”他拍拍她要她安靜,然後說:“各位,給我半個時辰。胡里,守住門口,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包在小的身上。”胡里咚咚咚地跑到候着。
直到這時,眾人才一一回神。
好像,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事!
“好了好了,”李進笑着招呼底下人。“都聽見駙馬爺的話了,大伙兒鬆口氣休息一下吧。”
“快放我下來--你這傢伙,忘了背還傷着啊!”
“這樣比較快。”他身一頂,就把她壓制在門后。
看着她哭腫的眼睛,他心疼極了。“昨晚是我不對,我不該答應帶霍香走,我其實沒那個意思,但被你一氣,我的話就溜出來了。”
“之前呢?你還當著我面護着她!”
“我那時不知道你在吃醋。聽我說,我從頭到尾沒把霍香放心上,所以才不知道我的反應會造成那麼大的誤會。”
“她剛才還站在你後邊。”
“我沒看見她。”這真的是冤枉。“昨天我請李進轉達的話你沒收到?我說我不帶她走了,她如果想離開翠嶺村我願意幫忙,但不是帶她回襄州。”
她嘴一抿,承認道:“昨晚李進有試圖說過,但我不讓他提。”
“唉!”他一聲長嘆。真叫造化弄人,要她昨晚早聽見這消息,她也不用哭得兩眼腫得跟核桃一樣。
“我瞞了你一件事。”他想他大概就是瞞了這個,才會引發後頭那麼多事。“前天傍晚,我曾央霍家兄妹攙我去偷看你,我看見你切菜時划傷手,我很心疼,所以才會請霍香過來幫忙。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有天分,但我就是……”捨不得。
這話他前晚說過,她瞄他一眼,所以說,真的是她誤會了?!
“你真的沒喜歡她?”
“皇天在上,”他高舉右手。“你要我拿性命作擔保都行。我發誓我從沒喜歡過霍香,要不是因為你,我壓根兒不會注意到她。”
她嘟起嘴,誰教他不把話講清楚!開頭回來就看見霍香端着粥菜進門,還有他口口聲聲維護她的模樣,更是教她氣壞了。
“我是因為她搶了我最擅長的事,我才生氣的么!”她終於願意承認,她所以不開心,是害怕自己再也派不上用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會做的事情不多,我好努力想讓你覺得我很能幹,可是跟霍香一比,我就像三歲娃兒在扮家家一樣,一點都不厲害。”
“我從沒拿你跟她比過。”他端起她羞窘摻雜的俏臉。“你對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裏,尤其跟儲大娘聊過,我越是覺得你難得。你在多短時間內,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嬌貴公主,變成一個任勞任怨的蘋兒姑娘;換作霍香,你覺得她肯么?”
“不能這麼比。”她不再是之前的普寧,已經懂得分辨了。“在我,那些事不過偶一為之,但她,卻是想逃也逃不了的必要,份量不一樣。”
他搖頭,“既然都知道擺在一塊比不公平,為什麼還要巴巴地跟着她比?”
“人家……吃味么。”她低頭搓玩自己的指頭。
因為喜歡他,才會害怕不如人,這等幽微心思,可是向來驕傲自信的她不曾體會的。
初次嘗,當然嚇壞了。
“看看你--”他端起她臉,細瞧她哭腫的眼睛。“為了一樁莫須有的事,哭成了這模樣,都不知道看在我眼裏,多難受。”
“我哪知道是誤會。”她昨晚掉的每滴眼淚可都是貨真價實,每每一哭,她就覺得心又破碎了一大塊。“我一想到你喜歡霍香更勝喜歡我,我腦子就空了,什麼事都想不清楚了。”
“你可以來問我。”
“我來啦,可你又當著我的面說要帶她走。”她嗔道。
“對不起。”他牽起她手道歉。“這點真的是我的錯,我想我一定是哪句話讓她誤會了,但我保證,跟她相處的每一亥,我腦子裏都是你。”
他這麼一說,普寧心就軟了。“也不能全怪你,我想一想,我昨晚口氣確實也不對……”
“你能要打翻醋罈的人有多好口氣?”
還敢糗她!普寧輕捶他胸。“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他瞅着她直笑。“當然是跟我的好公主、我的好娘子說話。”
貧嘴!普寧紅着臉扭開身,他立刻伸手圈住她。
“別生我氣了?”
“再說。”她睨他,眸里滿是風情。
“要怎樣才肯原諒我?”他臉湊得極近。
“這個么--”
他看見她黑眼珠滴溜地轉了圈,不等她吐出答案,他突然湊唇吻住她。
“你慢慢想,我先做我想做的事。”他貼着她呢喃,在她照着動作時,緩緩將舌探入。
等她想起懲罰他的方法,怕天都黑了。
她抱住他,在他每個細膩的探索間發出迷醉的呻吟。她當真以為,這一輩子,她再也嘗不到他的吻……
一滴感激的淚珠溢出她眼,他以舌舔去,再緊緊、緊緊地抱住她。
“別哭。”他以鼻輕蹭她臉頰。“你是適合笑的,你不曉得,每次見你流淚,我的心都會痛。”
“我是喜極而泣。”她看着他的眼矇矓而甜蜜。“我好高興我們能解開誤會、好高興你沒喜歡上霍香、好高興聽你喊我娘子……”
“你喜歡聽,我就每天喊給你聽。”他唇貼在她耳畔一次一次低語:“我的娘子,我的小蘋兒……”
“還有一句話。”她揪住他衣袖。“我還要你再說一次。”
他知道是哪句話,鐵打的漢子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