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定定看着她,好難想像,向來刁蠻任性、從來沒吃過一點苦的她,竟會下廚做羹湯--為了他?
“下官不懂,您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
“你先把湯喝完我再告訴你。”
她又餵了他幾口,直到他搖頭表示再也喝不下,才將湯碗拿回桌上。
回頭,她看着他吁了口氣。“我只是想證明,我不是你嘴裏說的牡丹。”
他皺眉。“我說您是牡丹,不過是個譬喻--”
她搶白:“但你沒法否認,我李蘋在你心裏,確實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麼事都不懂的嬌嬌公主,沒錯吧?”
他答不出話,她猜對了。
她環胸一哼。“不能怪你這麼想我,但我要讓你知道,只要我願意,我也可以變得很能幹,就像你一樣,什麼事都懂。”
“為什麼一定要拿下官擬比?”
因為我中意你。
這句話依她以往個性,她早大剌剌說出,前一回在“一條龍”里,她不也當著許多人面同龍焱說過,但這個時候,她卻覺得心怯。因為她知道,如果她大膽說了,得來卻是他一句“不適合”,她想自己應該會心碎而死。
沒錯,她是害怕。
她很明白他對她的感覺,還構不上很喜歡--至少不像她喜歡他那般喜歡。
這種情況下,她才不告訴他原因。
她橫他一眼。“幹嘛什麼事都要我說?你不會自個兒想?”
就是想不出才想開口問--於季友正要開口,外頭卻突然響起敲門聲。
並寧去開門。““儲大娘。”
“我來告訴你熱水燒好了--”儲大娘眼一瞄望見屋裏人坐着,表情驚喜。“你哥哥醒來了?”
“對啊,我剛進門他就坐着了,看樣子大夫的葯還挺有效的。”
“太好了。”儲大娘朝屋裏的於季友頷首。“開頭見您昏迷不醒,我們還真擔心了好一下。”
於季友回禮。“謝謝大娘,我剛聽蘋兒說,您幫了我們很多忙。”
“哪兒的話,”儲大娘搖手“要謝的人是我。多虧蘋兒姑娘度量大,肯給我機會彌補--”
於季友一聽,眉頭蹙緊。“什麼?”
“大娘。”普寧突然打岔。她才不想被他發現自己一進村就被人拐走金簪的事,她還想繼續保持她能幹厲害的形象。
“不是說熱水燒好了,您快帶我去提。”
“對對對……”
“等等……”於季友還想把話問清楚。
普寧卻不給他機會。“你坐着休息別亂動,我馬上回來。”說完,她火速拉着大娘離開。
一瞧她閃避模樣,他搖搖頭,就知道事有蹊蹺。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將這事記上了心,找機會,非得跟大娘問個清楚不可。
【第五章】
一盞茶時間,普寧跟儲大娘各拎了桶水進來。
動彈不得的於季友一見普寧干粗活,愧疚得恨不能下床代勞。
儲大娘回頭又拿來一套乾淨的葛麻布袍。
“那我先走了。”
“謝謝大娘。”
大娘一出門,普寧立刻把屋門掩上。
“好了,該幫你換藥擦澡了。”她走到於季友面前,開始捲起衣袖。
“等等……”他一聽,哪顧得了背傷疼痛,身子猛地一退。
“等什麼?”普寧瞪着他問:“大夫交代你每天都得換藥,你不想讓傷早點好?”
他當然想,但她剛才說,她要幫他擦澡,這怎麼可以!
他又痛又羞。“傷口確實得麻煩公主,但其他的事…一下官可以自己來。”
“有什麼好害羞,我又不是第一次幫你。”她暗笑,想不到他皮膚這麼黑,仍可以瞧見他耳根熱紅。
他眼瞠大。她的意思是--先前早幫他擦過了?
“一半啦。”她手一揮。“先前你睡得那麼死,我又撐不起你,只好草草擦了半身。”
他鬆口氣。“公主別拿下官開玩笑……”
“早說過別再那麼喊我。”她將干布往桶里一丟,然後插腰。“還不過來一點,你坐那麼遠我找么構得到?”
“療傷可以,但其他的享,還請公主饒過下官。”他無比堅持。
“你怎麼那麼死腦筋!”
她身一探就要拉他腰帶,但於季友抵死不從;她愈靠近,他越是掙動,哪怕這麼折騰,會讓他痛得冷汗直流。
兩人對峙一陣,見他仍舊避如蛇蠍,普寧生氣了。她一把抓起濕淋淋的布巾,往他胸上一砸。“拿去,你愛自個兒弄就自個兒弄,我看你多能忍痛,多厲害!”說完,她裙一拎,氣呼呼離開。
當門“砰”一聲關起,於季友低頭看着床鋪上的濕布,嘗試伸手拿取,然而不過一個伸手的動作,就能讓他疼得渾身抽搐。
他發現普寧說得沒錯,他太高估自己。依他傷勢,沒人幫忙,他根本什麼事都做不了,但他怎麼能讓高貴的公主做那麼低賤的事?
普寧罵得沒錯,他的確是死腦筋。在他認定,普寧是公主,不管他今天背傷着或者淪落到何等地步,他仍要遵守這君臣之禮。
問題是,他能找誰幫忙?若換成剛才的儲大娘,難道他就好意思了?
確實。如果幫他擦澡的是儲大娘,他定然不會拒絕。只是普寧剛也說了,村裡人都忙,誰有空閑幫他做這等瑣事?
畢竟他有一個妹妹--雖然他跟普寧都知道這是假的,但在外人眼裏,他們仍是兄妹。
不管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使喚自個兒家人,總是比使喚外人來得理所當然,但他跟普寧,並不是真的兄妹。
但轉念又想,她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啊!妻子服侍丈夫,不最是天經地義?
而他如此堅持不讓她幫,是不是正意味着--到現在,他仍舊打從心底不接受她這個未過門的妻子?
他一眺關起的門屝,想起她氣沖沖的模樣。他想,她或許也察覺到了。
氣死她了!
普寧像脫了韁的野馬,一路往村后的山巒上沖,直到雙腿發酸,上氣不接下氣,才不得不停步喘氣。
本以為經過這兩夜,於季友跟她距離總算比較近了,可沒想到,到現在他仍然把她當外人。
她用力踢開腳邊的石塊。公主幫他擦澡又怎麼樣!公主就不是人,做不得事啊?!難得她頭回想幫忙人,那個臭傢伙,就得非傷她的心、拒絕她不可!
她瞪着滾開的石塊,眼眶慢慢地紅了。他的抗拒,比什麼都令她難受,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一輩子都得落得這下場--她喜歡上的人,永遠不會懂她心意,永遠不會喜歡上她?
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像那個石棗兒,讓於季友看她,就像龍焱看石棗兒一樣,視她如命,甘冒忤逆皇族之罪,也不舍不棄?
是公主又怎麼樣!在被人喜歡這事上頭,她還不如一個小老百姓,一個石棗兒。到現在她才肯對自己承認,其實她心底,好羨慕石棗兒。
她到底是哪裏做錯了?為什麼她老遇上這種事?她忍不住啼哭出聲。
正在菜園種菜的儲大娘聽見哭聲,忍不住走近。一見是誰站在林子裏,她嚇了一跳。“蘋兒姑娘?你怎麼跑來這兒哭?”
聽見儲大娘聲音,普寧趕忙用袖子遮臉。“我……一時心裏難過……”她總不好告訴大娘,她是因為被於季友拒絕而哭。她沒忘記,在人前,他們倆是“兄妹”。
“你一定是被你哥哥身上的傷嚇着了。”儲大娘理所當然的以為。“沒關係,再過一陣傷口癒合,就沒那麼怕人了。”
普寧猛然想起,大娘不說她還真忘了,光顧着生氣,她都忘了他還沒換藥!
“大娘,我想到還有事情沒做,我先回去--”不等大娘回答,普寧裙擺一拎,人又跑了回去。
打開門,她瞧見於季友還是坐在床上,木桶跟濕布,仍舊擺在同樣地方。
“我忘了幫你換藥。”不想讓他瞧見她哭紅的眼睛,她一進屋,頭就一直低低的。
可於季友,怎麼聽不出她嗓子滿是哭過的鼻音。
正要拾起床上的濕布,一隻手突然拉住他,他盯着她側臉說:“對不起。”
他不道歉還好,一說,她的自制力霎時崩潰,眼淚又咚咚史地滾了下來。
“你好討厭……”她腳一跺。“你怎麼可以那樣拒絕我……人家,還不是希望你傷口快點好……”
“我知道……對不起……是我不好……”見她哭得傷心,不顧背疼,他堅定將她摟進懷裏哄着。
“你都不知道……在你受傷昏迷這兩天我有多緊張……我從來沒有照顧過人,我不曉得該怎麼做,所以大娘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她說得雜亂無章,他好努力才拼湊出事實。她是在告訴他,她所以堅持幫他擦澡,是出自儲大娘指示,並不是故意讓他為難。
知道這事之後,他更內疚了。
他早該想到的,她什麼都不懂,當然人家教她什麼,她就全般接收了。
“對不起……”他下顎輕蹭着她額,一手撫着她發。
他難得的親昵,讓她慢慢止住眼淚。
但情緒一平復,她臉也悄悄紅了。不是說要展露最成熟穩重的一面?怎麼一會兒,又在人家懷裏哭得像個娃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