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何淮安低頭,掩上琴蓋。“手怎麼了?”他隨口問。

“嗯?”

“你的手。”他指了指她的右手腕。

戴英霞低頭看,驚呼:“我的手怎麼了?”一大片瘀青。

何淮安看她驚愕的模樣,哈哈笑了。“喂,你連自己的手怎麼了都不知道?你不痛啊?”

何淮安看她戳了戳自己瘀青的地方,揪着眉,竟然很生氣地說--

“會痛的,可惡。”她想起來了,都是那個曹銳鋒。

他笑意更深,戴英霞真滑稽。不提醒她,她竟連痛都忘記,怎麼會對自己的身體這麼麻木粗心?

何淮安起身,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片貼布,他走來,撕開貼布,拉起她右腕,將葯貼上她手腕。

一陣冰涼,滲透肌膚。被他握住的手,很燙。戴英霞慌慌的抽手,瞪他。

“喂,我們……我們是敵人。”不需要對她好。

“敵人?什麼敵人?”他笑呵呵的。

“我們‘安頤’跟你們勢不兩立。你這個人很卑鄙,挖走我們老闆苦心栽培的員工還--”

“我挖走他苦心栽培的員工?”他啼笑皆非。“戴小姐,你以為人是蘿蔔嗎?埋在土裏,挖了就可以帶走?人是有長腳的,不該說我挖走,該說他自己心甘情願的走到我這裏,因為我這裏太、舒、服、了。”

戴英霞盯着他微笑的眼睛,聽着他沙啞的嗓音。這個人很危險,他能在談笑間就哄得人意志薄弱,然後把人哄到他的國土,用完就丟棄。郭達明就是血淋淋的前例。所以戴英霞啊,你是在興奮什麼?

她心跳亢奮,毛管奮起,真實的感覺到自己在發燙,渴望跟他這麼周旋下去,因為他令她感覺興奮刺激,他充分地激起她的挑戰欲。

但是,她屬於敵方陣營要講義氣,為了避嫌,對何淮安該敬而遠之。

她伸手:“我的手機!”她看何淮安從牛仔褲口袋裏撈出她的手機。“幹麼把我的手機塞在你褲子裏?”

“你很搶手喔,整個早上手機震個不停。”

英霞驀地滿臉通紅,紅上耳根。這對話聽起來好怪,她搶走手機,轉身就走。聽見他在追問--

“真的不喝杯茶再走?哈啰?”

何淮安好笑地看戴英霞沒命地跑出辦公室,好像他是怪獸,她多留一秒就會沒命。

她離開后,何淮安給自己泡了一壺高山烏龍,坐下來,悠哉的品茗,欣賞剛剛整理過的後院。剛澆過水的山蘇,葉片水滴像搖滿了鑽石,在日光下閃爍,於是他想到戴英霞也有一雙閃爍發亮的眼睛。想到她對他的指控,他眼色暗下,自認問心無愧。

確實,他跟“安頤”那邊幾個廣告主有新的合作案,曹復心生怨恨,但怨恨師出無名,業主都是因為欣賞他們雜誌的質感才主動聯繫“若谷”,他根本不需要去搶。

何淮安經營公司,就跟經營自己一樣。只專註把自己打理好,把本分做到極致,做得發光發熱,自然吸引資源蜂擁而來,他才懶得去交際應酬,搞商業手段。他倚重人才,放任員工做自己,但成績不好也不留情,一定開除。他花錢聘僱有才華的人,給那些人舒適的環境發揮所長,沒事的時候不干涉員工,免得他們綁手綁腳。所以他這個社長很輕鬆,只要把重點目標設定好,其他交給員工執行。他生活愜意,享樂主義,沒什麼煩惱。

勉強要說個煩惱的話,那位戴英霞倒有點兒教他心神不寧。

在某些個夜晚,他見過她幾次,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他沒有上前招呼她,只是在那不經意的偶然相逢里,偷偷多看了她幾眼,然後心頭悄悄地升起對她的疑問--

為什麼傳聞有眾多人追求的戴秘書,眼裏有着落寞的神情?為什麼應該是活得精彩約會不斷的大美女,有時,臉上會有不安的表情?

她的美麗自信也許能帶給一般男人壓力,可是在何淮安眼中卻像個害怕受傷的貓,刻意炫耀自己的爪子,擺出高傲表情。然而她的高傲自信在他目中瓦解,她慌亂得甚至不敢留下來陪他喝一杯茶。

何淮安感到可笑,然而在她離開后,他自己也失去平靜。他坐在這裏喝茶,享受滿院子綠意,腦子卻不斷想着揣測着好奇着關於戴英霞的一切。

戴英霞進離何淮安的地盤,腳步又快又急,一路疾走到巷子口,此刻陽光炙烈,馬路上車潮擁擠,車聲吵雜。她掩住胸口,想平復心跳,而那首快樂的《鱒魚》,怎麼好像還在耳朵里游着?

戴英霞呆站着,警覺到雙腿微微顫抖。很久了,沒有男人可以讓她這麼緊張,這麼失去神氣,也失去主張。右手握着手機,手機卻像不認識她這個主人了,它變得很陌生很燙手。忽然它劇烈地震起來,嚇了她一大跳。是曹復打來的,她不知怎地一陣心虛。

“老闆……”戴英霞接起電話。

“你終於接電話了,你知道這裏的看護是白痴嗎?你快過來--”

“怎麼了?”

“我放床上的檔不見了,下午開會要用啊!我看那個看護笨手笨腳的,八成是被她當垃圾丟掉了。王八蛋我已經夠煩了還給我搞這種事,你在哪請的看護信不信得過啊?會不會是何爛人的眼線?你馬上過來……”

看護是何淮安的眼線?最好是!真扯,老闆也太多疑了。人家何淮安多麼悠閑咧!糟了,戴英霞警覺到她忘了立場竟擁護敵方?

唉,她恍惚着,覺得“何淮安”狡猾地放了一條快樂的“鱒魚”,它游啊游啊,游進她耳朵,鑽進她心湖,在那兒撇野,教她心神不寧。

戴英霞趕到病房。

曹復還在發飆,護士忙着安撫他。一旁,闖禍的看護正啜泣着。戴英霞搜尋病房、垃圾桶、床被,甚至是桌子抽屜、沙髮夾縫……都沒有。但文件不可能憑空消失,終於--

“找到了!”戴英霞在廁所的馬桶水箱蓋上找到那份文件,她拿着文件走出廁所。

曹復脹紅面孔。“怎麼……怎麼在廁所?誰拿進去的?”

不就是你嗎?戴英霞從他脹紅的臉,用腳趾想也知道八成曹復上廁所時帶進去看的。她走過去拍拍看護的肩膀,低聲安撫幾句,先請她出去。

曹復拿到檔,急着翻閱起來。“還是英霞最厲害,護士跟看護找半天都找不到,不就在廁所里嘛,真笨。”

戴英霞看老闆煩噪的模樣,分外的思念起那兒。哪兒呢?唉,她不該嚮往的地方,她低頭,看見右腕的貼布,輕輕去觸摸貼布,想到他溫柔的為她裹貼布的神態。於是她的心啊,很不聽話的,又熱烈起來。更厲害的是,他也有一架白鋼琴。這麼巧合,簡直像冥冥中有着什麼暗示。

晚上,戴媽媽燒一桌子好菜給女兒吃。難得焦叔不在,戴英霞覺得好放鬆很舒服。

戴英霞問媽媽:“焦叔今天不會來了嗎?”

“他回老家幾天。”

“是喔。”戴英霞笑了,胃口大開,吃得津津有味。

戴媽媽暗暗的觀察女兒。“英霞啊,那個……焦亨跟我說……你好像……不太歡迎他來這裏,是不是我們讓你很不方便?唉,也對,有誰喜歡跟媽媽的男朋友住?不要說男朋友了,年輕小姐都不愛跟老媽子同住了。我真笨,沒想到你的感受。”

戴英霞默默吃飯,斟酌着該不該跟媽媽坦白自己真實的感受。沒錯,她討厭焦叔老往這邊跑,很不自在,嚴重干擾她的生活。可是--看媽媽唉聲嘆氣的,她又不好意思抱怨了。

戴媽媽抹抹臉,苦惱道:“我真沒用,靠女兒賺錢買房子,讓我女兒這麼辛苦了,我還有臉談什麼戀愛?既然你不喜歡焦叔,媽跟他分手好了……”講着,竟然哭起來了。

“我又沒說什麼,你幹麼哭啊?”戴英霞放下碗筷,趕緊摟着媽媽安撫。“唉,我又沒叫你們分手。”

“可是我跟焦叔想了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沒名沒分的,鄰居會講話的,而且,而且焦叔在這裏走動,面對你也會覺得尷尬。所以,他……他跟我求婚--”

“什麼?”不要嚇死人了,戴英霞呆住。

“英霞……”戴媽媽握住女兒雙手。“媽老了,如果有個老伴,我想你以後的壓力也會減輕一點,你不用照顧我,焦叔跟我,我們彼此可以互相照顧。人老了就怕生病啊什麼的,媽結婚後你就不用擔心我了。你不用喊他爸爸,焦叔不在乎這種禮數,我們大家好好相處,像一家人那樣,好嗎?”

“所以,你想嫁他?”

“不行嗎?你不高興?”

這要怎麼說?戴英霞嘆息。“給我一點時間想一想好嗎?太突然了。”

“我知道,你放心,媽尊重你的意見,你沒答應前我是不會跟他結婚的。”

戴英霞胃口盡失,她撫着瓷碗的邊緣。“媽,我今天看到一架鋼琴,是白色YAMAHA鋼琴,跟爸照片里那架幾乎一樣。”

提到往事,戴媽媽臉色一沉。“對,你爸當年是有那麼一架鋼琴,可惜賣掉了。”

“媽,我想買回爸的鋼琴,你可以給我那個人的電話嗎?”

“都幾年了?我只記得賣給一個姓張的女人,那時你感染肺炎,我忙得焦頭爛額,急着賣掉鋼琴,怎麼可能還記得人家的聯絡方式?”

“今天看到一模一樣的鋼琴,我很震撼,讓我特別的想爸爸。所以媽,我們不要聊焦叔的事好嗎?我想聽爸爸的事,你說給我聽好不好?”

“你想聽哪方面的?”

“那架鋼琴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那是你爸專用的琴……那時候他很愛我,我們結婚時,他失去一切,只帶了那架鋼琴,所以他在上面刻了我的名字,紀念我們的愛情。”

“媽的名字?夏雪?”

“對。我的名字真是有夠文藝的,哈哈哈。難怪年輕時會談那麼轟轟烈烈的愛情。”戴媽媽笑着,那是她的初戀,是今生最痛也最快樂的回憶。“你爸啊,把我的名字刻在放譜架下面,只要把架子往上收,就會看到我的名字--夏雪。”

戴英霞回想何淮安的譜架,當時譜架上擱着琴譜,沒看到架子底下是不是有刻字。

但不可能那麼巧合吧?何淮安應該很有錢的,他的鋼琴怎麼可能是二手的?

可是……戴英霞有股衝動,很想跑去確認。可是,一想到要面對何淮安,還沒見到人,自己已經緊張得要死。

唉,還是算了吧,不可能那樣巧合。

每個月最後一個星期日,是戴英霞、江明芳、王彎彎的大日子。她們三人平日餐費很省,但是到這天就是祭五臟廟的大日子,利用這天補足整個月養分。

西華飯店Toscana意大利餐廳的假日早午餐,從早上十點半到下午兩點,豐盛的色拉吧和各種精緻熱食,以及甜美到看了就流口水的甜點,是犒賞辛苦工作整個月的肉體最棒的禮物。古典裝潢,滿室的陽光,她們在這頓早午餐里,盡興互吐苦水,狂聊八卦,分享生活中發生的事。

江明芳興緻勃勃地分享她籌備婚禮的最新進度,拿了好多婚紗公司的DM要好姊妹們幫忙挑選,可惜王彎彎跟戴英霞興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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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是偉大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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