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莎,娘來了。」突地,一個圓滾滾的身子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湯闖入,打破此時曖昧的氛圍。
看向門口,她神色大變,三步並作兩步的退到屋角。「娘,人家不要喝啦。」
她如臨大敵地小聲抗議。
「小莎乖,這是十全大補湯,喝下去,你就不會再暈倒。」
「可是好難喝。」沒用一點調味料熬煮的動物屍體水,她才不要喝。
「凌依莎。」芸媽媽氣咻咻地哼道。
「娘,你最疼小莎了對不對?硬要我喝,我會吐的。」
「小莎,聽話,娘失去了你姊姊,可不能再失去你了。每次見你暈倒,娘都提心弔膽,怕你有個三長兩短。」芸媽媽在親生女兒病逝后,碰到初來海極舉目無親的凌依莎,見到與女兒頗有幾分神似的她,認為這是上天給的緣分,因此不但收留了身份可疑的她,還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的疼。凌依莎為了回報她,也幫她重振差點倒掉的回春樓,兩人情同母女,感情好得不得了。
江騰懶懶地雙手盤胸,看着這重複上演的老戲碼。
「我說依莎小姐,你還是喝了吧。」瑩霜也跟着過來勸道。
「吃完飯糰我就飽了,也絕對不會再暈倒的!」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凌依莎抓過陶鍋里的米飯,沾上楊梅醬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你這丫頭,看來不用狠招是不行了!小桔、棠英,給我通通上。」擺着肥胖的腰臀,芸媽媽挽起袖子。
「江騰救救我!江騰……嗚嗚,你這壞蛋、沒義氣!我討厭你。」看着人影欺近,她無助地嗚咽着。
牆角那裏正人仰馬翻地逼着她喝湯,在一旁看戲的瑩霜趁機走近江騰道:「你喜歡上依莎小姐了。」
「有時間多管閑事,不如想想如果讓小莎知道你又欠下高利貸她會怎麼樣?」他神色不變,口氣輕鬆得如同在話家常。
瑩霜訝異地掩口驚呼,接着急急說:「不早了,我先回房了。」
輕鬆打發掉她,江騰撫額輕笑。他的愛意有那麼明顯嗎?那為何小獃子就沒注意到呢?在小莎的心底,他算什麼?可他不敢躁進,只能等來自異鄉的她慢慢接受自己,畢竟她不是平凡女子。
「娘最討厭了,人家不要理你了,哼!」
聽到這聲音,就知道某個小獃子已經被逼着灌下一肚子的湯汁了。
「芸媽媽,今晚在下邀小莎出外訪友,還請芸媽媽同意。」瞄了一眼猶在牆角鬧脾氣的姑娘,江騰的心不由自主的一片柔軟。
「不行!」芸媽媽瞪着他道:「都快三更了,有事明日再說。」別看這裏是妓院,她對小莎可是看得相當緊。
「娘,我就去一下下啦!」凌依莎可憐兮兮地懇求。
「那可不行,天下男人沒有不好色的!」芸媽媽上下打量着眼前這笑容可掬的男子,「他帶你出去,把你吃了怎麼辦?娘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
「娘,江騰不會的啦。」
「不會?男人若靠得住,母豬都會上樹。」
江騰又好氣又好笑,可又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去就不去,那我回房睡了。」凌依莎朝他擠了下眼睛,拍拍粉色衣裙,飄然而去。
女兒離開小廚房后,芸媽媽監視着江騰離開回春樓,就怕他拐走自己的女兒。
見他消失在夜色里,這才滅掉大堂的燈火。
由於柴倫的鬧場,回春樓今日不得不提早打佯,任沉寂的夜色爬滿院牆深處。
【第三章】
悄無聲息的回春樓,在黑夜中驀然傳來一串細語。
「你一定要接住我哦!我真的要跳嘍。」
「好啦好啦,快跳下來吧,我一定會接住你的!」在凌依莎所住的雲閣外,低低的響起催促聲。
「天亮之前你一定要送我回來,要不娘會抓狂的。」接着咚的一聲,一個情影倏然而下。
「你再啰啰唆唆的念個沒完,把你丟下去哦!」
啼嗒啼嗒,馬蹄聲伴着鬥嘴聲消失在長夜盡頭。
月色溶溶,一匹神駿非凡的馬兒馱着兩個人,朝沁陽上城的城門移動。
「你真要帶我去上城?」側坐在馬背上的凌依莎訝異地看着江騰。
「不好嗎?你不是一直都吵着要到上城裏逛逛?」驅馬前行的他小心的將她護在懷中。
「可是娘說,我們不可以去沁陽上城,否則會被活活打死。」她渾身一顫,明白在這裏賤民的命多不值錢。
「別怕,有我呢。」
「上次王大伯偷入上城去送信,結果……」上城與下城雖只有一牆之隔,卻似天與地的距離。
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凌依莎瞄向北邊矗立在高處、燈火通明的樓宇,那裏即是整個海極最高不可攀的聖地。
隨着馬兒的緩緩行進,一座氣勢恢宏的鮮紅城門出現在視線里,一百八十個金色門釘,在月光下散發出神聖莊嚴的光芒。
「小莎,閉上眼。」突地,高大的身影挺直,伸手擋住她的視線,將她的頭按入自己懷中。
誰知好奇的她很不聽話地壓低身子,鑽出頭來,抬眼往巍峨的城樓上看去,只見正門冰泠的月光映照出城樓西側的女兒牆上,懸卦着六個面目模糊、鮮血淋漓的人頭。
「啊!」她連忙縮頭,螓首抵住他肩上的豹皮。「那……那是人頭。」不知這些人犯下怎樣的過錯,要被如此血腥的對待。
「叫你別看,你偏不聽話。」江騰語帶憐惜地埋怨她。
「是你語焉不詳,你應該說前面有人頭,不要看。」她嬌蠻地頂回去。
「真拿你沒辦法。」
「他們、他們是下城的百姓?」是像王大伯一樣偷入上城的窮苦百姓?
「不是,他們都是沁陽上城的皇族子弟。」他若有所思地瞧着城樓上的人頭,那些人他都認識。
「怎麼會這樣?」海極的權貴有極高的地位權力,怎會被人斬首示眾?
「因為當今聖上生性寬厚,對於上城中盤根錯節、妄圖坐大的貴族坐視不理,海極江山就快被這些如豺狼虎豹的貴族給吞吃得一點都不剩,有人不懼滿朝文武的威逼抗議,終於大開殺戒,以壓制這些猖狂貴族的勢力。」握住韁繩的巨掌稍稍收緊。他父里的確很好說話,使得那些囂張的貴族更加有恃無恐。
「這些人是誰殺的?」凌依莎小聲問道,她對那個力挽狂瀾的人產生興趣。
「當朝太子,宇文浩騰。」他的皇兄,未來的海極之君。
她偏頭,緩緩揚眉。提到宇文浩騰時,江騰的語氣即敬佩又戒慎。「你跟太子認識?」
他丟給她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閉嘴不語,繼續驅馬接近城門。
「快點快點,我不要再看到那些東西。」越靠近城門,凌依莎越是害怕,她單手擋住眼睛,小聲輕哼。
害怕的她,錯過了一些重要的事,因此沒能看見江騰是如何亮出身份,引起守城軍士叩拜,並大搖大擺地策馬進城。
待她終於放下手來時,兩個人已經在沁陽上城乾淨整潔的街道上了。兩排做工細質的羊皮風燈,一直從街頭延伸到街尾,明亮的火光,照亮這座高高在上的不夜城。
此處的確與下城的破舊有不同氣象,凌依莎東張西望,像個好奇寶寶,不放過眼前任何細節。
此時風燈的光影深處走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三個身着鐵甲的武官,他們身後是僅着中衣的男女老少,其中大多數人的手都被繩索綁縛着。
鐵甲武官在三步遠的地方看見了江騰的馬,即刻放下手中兵器,悄無聲息地俯到地上,對着他無言一拜。
端坐馬背上的江騰,氣勢雍容地一揮,恩准他們繼續前進。
當被押解的囚犯們來到他面前時,一位老者衝出隊伍,跪倒在他的馬前。「三皇爺,救救老臣!老夫乃兩代忠臣,曾經也是太子太傅,不該落得全家流放的下場,三皇爺開恩啊!」
藏在江騰懷中的凌依莎一面暗嘆太子的作為,一面吃京於他呼之欲出的身份。
垂眸不語的他手扯鞍轡,加快離開的速度,把流放的人丟在身後,可聲聲不絕的哀號哭泣聲仍未停止。
「三皇爺!冤枉啊……」
「滾回去。」武官厲喝。
「宇文浩騰,你不得好死,老夫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以為你能斗得過貴族門閥?哈哈哈哈,痴心妄想。」求救無門,老頭爆出一長串恐怖尖厲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