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她的世界毀滅了。

每個人都在哭,哭碎了她的世界。

她哭得柔腸寸斷,也哭不回那個愛笑着喚她媽咪的小天使。

凌千絹踏上三樓,握上曾經被阻止不得入內的那間房的門把,輕輕推開,柔和的光芒傾泄一地。

有抹向來挺直的背影此時委靡地坐在床邊,她抬眼環視,四周擺滿林林總總的玩偶和童玩,粉紅色的浪漫色調,蕾絲的溫柔基調,不用多說,這是君君的房間。

不曾有人住過的房間,而擺在書桌上的七星燈還亮着。

「正揚。」她啞聲輕喚著。

利正揚沒有回頭,大手依舊輕撫著床面。

「正揚,吃點東西好嗎?」她緩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輕捧起他低垂的臉。「你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一開始為了處理君君的後事,他忙得沒時間吃,忙完君君的後事,他像是被抽掉魂魄,依舊可以處理繁忙的公事,卻面無表情,儘管回到家中,哪裏也不去,只是靜靜地坐在這個房間,哀悼著失去的女兒。

「我不餓。」聲音是低啞的。

「多少吃一點吧。」君君不見了,他的靈魂也跟着消失了。

他眸色黯淡,神色憔悴,連頰都消瘦了,他的消沉痛擊着她的心。

「這張床,是君君四歲的時候買的。」他突道,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她說,她喜歡米老鼠,所以我買了張米老鼠花樣的床,跟她說,等到她病好,就可以回家睡這張床,但是……她卻連一次都沒睡過。」

「正揚……」她眉頭緊蹙,好恨自己不懂怎麼安慰人。

不該再沉入這種悲傷的氛圍,但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他才能放過自己。

所以,她只能靜靜地聆聽。

「還有,你看地上這條毛毯,是君君說她喜歡凱蒂貓,我特地為她買的,還是她最愛的粉紅色。」

利正揚像是被啟動開關就再也停不住腳步的機械人,開始機器化地講解房內每一樣日用品的由來與典故,每一樣都是君君喜歡的,君君想要的,卻都來不及使用的,沉喃著一屋子的遺憾。

「我知道君君行走不方便,所以我特地請人改建這屋子,弄了座電梯,就是為了她,可是,為什麼她還沒有用到就走了?!」無波的嗓音到最後竟莫名地掀起怒濤,像是在痛恨這世界的不公平。「我為她蓋起城堡,她卻連一晚都沒住過……她的一生都在醫院裏,除了去樂園那一日,她根本沒踏出過醫院!」

被他低調的怒吼給激痛,她一把將他抱着。「正揚,你不要這樣……」

她知道他發泄得不夠,在喪禮上他表現得太過冷靜,事後他一樣努力地粉飾太平度日,但他的心裏埋了一顆未爆彈,在最深處悶聲低燃著,努力地想捻熄卻又控制不住地焚燒著。

他在抗衡,想辦法安撫自己,但心裏就是有把抹不去的痛燒燙着他的靈魂。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自家企業就是經營藥品開發,但我卻製造不出能夠救她的良藥。」他目光猙獰,俊臉扭曲著。

「那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君君的錯?醫院的錯?還是……」他瞪向擺在桌上的七星燈。「還是這該死的東西的錯?!」

一個箭步上前,他揮去桌面上的燈,拉扯著電線,瞬間爆出火花。

他憤怒、痛苦,腦袋蘊藏着太多的情緒,像是要逼得他發狂。

「正揚,你不要這樣!」

「不然你要我怎樣?」他目光邪詭如炬。「你告訴我,我應該要怎麼做,才能甩得掉這深深的罪惡感?」

「你為什麼要有罪惡感?你照顧君君七年,七年耶,不是七天耶,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難道你忘了君君走時臉上是掛著笑的?她還說過下輩子要再跟你當父女,你記不記得?」凌千絹惱聲咆著,哭着。

噢!她已經不想哭了,可他老逼着她非哭不可。

「你不懂!」

「我又是哪裏不懂?」

利正揚昂藏的身軀頹喪地跌坐在地。「我曾經恨過君君……」

「嗄?」跪坐在他面前,她認真地審視着他。

「君君出生後,她母親逃離了我們,我就像是被迫拋進水中,每天被逼到無法呼吸,想離開水面,又放不下她。所以我好恨她的存在,折磨着我。」他悲傷地搗起臉。「君君現在離開了,我以為我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自由的呼吸,但為什麼我卻忘了在水面以外的地方如何呼吸?離水的我,簡直像是要死了……」

她將他抱進懷裏,親吻着他的發、他的額。「那是人之常情,你那時候畢竟年輕,突然面對人生這麼大的變化,心裏有怨懟是天經地義的,但終究你還是沒放下君君,你盡全力地救她、照顧她,你做得已經夠好夠多,夠了。」

「不夠,根本就不夠,若我做得夠,為什麼君君會離開我?」

「生死有命啊,你不知道嗎?就算是醫生也不是神,沒有辦法百分之百地左右著人命。」她更加用力地抱緊他。「君君的死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她沒有消失,她只是回家,回到無病無痛的世界裏而已,你要為她開心,她再也不痛了。」

「真的嗎?」

「真的。」就算不是,她也會說是,只要是能夠安慰得了他的話,哪怕是鬼話她也照扯!

「你知道嗎?茂洋跟我說,君君一直很高興多了個媽咪,因為知道我多了個伴,所以她不再為我擔心。那麼小的孩子,居然在擔心我,怕我寂寞、怕我孤零零的,但她沒有想到她自己也是都孤零零的?」

「……不要再說了。」

「她的身體明明就承受着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但她卻從沒在我面前喊痛過,不管扎幾次針、吃幾次葯,她從沒說過苦,還一直擔心着我,而我卻曾經那樣的恨過她,甚至恨她為什麼不死?!」他無法原諒自己。

「不要再說了!」她惱火地吼著,捧着他的臉,搖晃着他。「利正揚,你給我清醒一點,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要給我自怨自艾!你給我用力地活,為了君君而活,你要知道君君如果看見你這個樣子,她會多難過!」

他直瞅着她,硬是將眸底的悵惘傳染給她。「我愛上你,我恨不得能夠每晚都跟你和在一起,我根本不想去看君君,我不希望她在你心中佔了那麼大的份量,我是個自私的父親……」

「利正揚!你為什麼那麼死腦筋,硬是要把罪住自己身上攬,照你這種說法,是不是我也有錯?」那只是心底的小小抱怨,為什麼要將它膨脹成這麼大的罪愆?是我帶朱汶去看君君,害她情緒激動,都是我的錯!」

「那是我的錯,與你無關。」他堅持着自己的想法,固執地認定自己是間接戕害女兒的真正兇手。

凌千絹氣惱地放開手,脫口說:「你可以不用把自己想得那麼可悲,君君根本不是你的女兒,你可以不用為她那麼傷悲!」

原本是打定主意讓這件秘密隨著君君的死去一道離開這個世界的,但她實在受不了他硬是把罪往身上准,把自己逼進死胡同的做法。

「她是!」利正揚像只負傷的野獸咆哮著。

「她不是!」只要他不再繼續悲傷,她不介意自己當真正的罪人。

他瞪視着她,憤懣的眼神像是企圖將她切割搗碎成沫。

「朱汶說,君君不是你的女兒。」強咬着牙,她正視他滔天的怒火。

利正揚眸陰冷如銳箭,神色寒鷙而不容人親近。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緩慢低啞地開口了,「君君是重度地中海貧血,那幾乎是遺傳性的,而且必須建立在父母雙方都帶有輕度地中海貧血的前提之下,利家沒有這方面的血液缺陷,所以我打一開始就知道,君君並不是我的女兒。」

凌千絹震住。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我說,我曾經恨過她,因為她的存在代表着背叛,但她那麼小,就必須和時間賽跑,在時間夾縫中掙扎求生存,要我怎麼恨?當她開口第一聲喊我爹他的時候,我的心都快要碎了,那麼被我所恨的女孩竟叫我爹地……她什麼都不懂,卻和我一樣被拋棄了。」

過了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既然早知道君君不是你女兒,為什麼你要跟我結婚?根本就沒有手足臍帶血可用啊!」

「誰說我要手足臍帶血?你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就因為之前試著配對都沒有成功,他才想要自己盡一份心力。

她怔住。他確實沒說過,是她從網路上查到的資料,得知手足臍帶血移植的成功機率可以高達百分之二十五。

而他,從沒說過,是她單方面認為的。

「只要是父母雙方都沒有家族血液基因缺陷,生下來的小孩就會擁有良好的基因,而他的臍帶血會有良好的造血幹細胞,配對機率較高,就算會有排斥現象,抗排斥葯就要上市,到時候雙管齊下……」他突地笑了,悽愴揪魂。「君君都不在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她的心在狂跳,血液彷彿在逆沖,一股血腥味在體內橫行。「正揚……」她伸出手想要擁抱他,卻被他無情地撥開。

「在我心裏,在君君的心裏,我們是父女,是誰都不能拆散的父女!」他聲色俱厲地暴咆著。

凌千絹看着被撥得發紅的手。他的力道好大,像是不容許她接近一般。

「我對你真的是太失望了。」

「正揚?」她不解地看着他,驀地意會他誤會了。「正揚,你誤會我了,我只是……」

「我很遺憾你竟然用那麼平淡的口吻告知我這個我早已知道的消息,也很遺憾你是用這種目光在看待君君的。」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太悲傷,我以為你要是知道君君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會好過一點,也許……」

「不,我知道的,你說過,別人的孩子,你不見得能夠疼人心的。」他恨恨地看着她,妖詭的眸底藏着太多複雜的情緒。「我一直以為你能懂的,結果你竟然……我想,我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讓彼此都冷靜一下。」

他的眸嚴重失溫,她在他眸底找不到他曾經愛過的痕迹。因為她一時抉擇錯誤,反倒是讓他更加封閉自己。

「……對不起。」她很抱歉,她完全幫不上忙,反倒是把事情搞得更僵。

利正揚沒再看她,只是靜靜地坐回床上,背對着她。

凌千絹淚如雨下,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邊哭邊走下樓,坐在樓梯上無聲低泣,直到夜深,她將餐桌上她精心做的菜全都倒掉,收拾乾凈之後,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到最後,她還是沒有嘗到他親手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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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嘔——」

楊光用力地拍着她的背。「你要去看醫生啦,吐成這樣。」

「不用了,我只是……嘔——」話還沒說完,凌千絹再次抱着馬桶相親相愛。

楊光幫她擰來毛巾。「已經好幾天了耶,你真的不是吃壞肚子?」

「我根本就吃不下。」她接過毛巾擦嘴。

「還是懷孕了?」楊光扶着她走回辦公室。

「我不孕好不好。」她自嘲笑着。

「拜託,你不知道這種東西必須多跑幾家檢驗才準的嗎?」楊光把她按在她辦公室的沙發上。「你今天給我好好休息,等我下班,陪你去做檢查。」

「再說啦,我手頭上還有幾件婚禮設計還沒搞定。」凌千絹無力地窩進倚背,臉色蒼白帶青,她懶懶地勾著擱在邊上的包包,掏出手機,確定有無來電。

這成了她近來最常做的動作。

然後,再丟回包包。

「什麼再說,那是一定要!」楊光瞪着她。「工作可以先放着。」

「不要,我想工作……我的腦袋不斷地浮現各種婚禮場景,我要趕緊畫下來,就算我不幸福,我還是希望每一對結婚的新人都可以幸福。」婚禮是多麼聖潔的象徵,代表着不變的愛情和不悔的誓言。

然而,她在歷經自己親手策劃的婚禮後,失去所有。

「誰管他們幸不幸福,你先管好自己。」

「隨便啦。」她懶懶的。

「捏,七夕快到了,你有沒有什麼計畫?」

「你現在是惡意讓我難堪是不是?」不知道她被老公冰起來嗎?

「我是在建議你,不要再拗了。」

「我才沒有再拗。他又沒有打電話給我,你要我怎麼好意思去找他?」他說要冷靜一段時間,她哪知道他嘴裏的冷靜是要冷靜多久?也許是一個月,又也許是一年,甚至是不用等。

明天就收到離婚協議書,她也不會太意外,只是心會很痛就是了。

「你嘛好啊,是要怎樣,一次說清楚啊,這樣耗是在耗怎樣的?」

「再說啦,七夕……我要陪君君。」她還記得她答應君君,七夕,她的生日那天,要陪她去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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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

「……依照藥品管制條例,這批藥品必須再等一個月才能夠確定是否上市。」

各級主管簡單彙報結束,等著總裁下達最後指令,然而好半天過去,卻依舊等不到總裁的回答。

「總裁?」秘書輕輕喚著。

這情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總裁已經兩個月都是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樣,不叫他,他是不會回神的。

利正揚垂斂的長睫微揚。「全部按照原定計畫,散會。」淡漠無溫的口吻。

所有主管魚貫離開之後,他繼續斂眼發獃,直到敲門聲響起。「進來。」

「正揚。」

「茂洋?這邊坐。」難得好友拜訪,利正揚努力地掀唇笑,起身迎接。

「你瘦了。」

「老樣子。」他的笑來得匆促,無法持久。「今天怎麼會有空跑來?」

賀茂洋也不羅唆,開門見山地說:「你跟千絹分居了?」

利正揚濃眉微挑,隨即垂下眼睫,彷彿沒意願回答這個問題。

「她昨天到醫院檢查。」

「她怎麼了?」他猛地抬眼。「生病了?感冒了?還是怎麼了?」

面對他連珠炮似的間法,賀茂洋不由得笑了。「看來還是滿在乎的嘛,幹麼要分居?」

「我們不是分居,是她離開我。」她選擇搬出家裏,他又能如何?

「依我聽到的,似乎是你說要分開一段時間,讓彼此好好冷靜。」

「我說分開一段時間,是指分房!不分房怎麼冷靜?她也不想想她說那些話有多傷人?」可惡的是,選擇在他最悲傷的時候丟下他,他還能如何?

而且,最荒唐的是,她居然聽錯他的意思,真是夠了!

居然因為這種好笑的原因,兩人分開了兩個多月?!她還真不是普通的少根筋!

「你要把話說清楚啊。」賀茂洋不禁發噱。「原來你這陣子心情不穩定,不全是為了君君,也是在氣千絹的不告而別?」

利正揚微惱地別開眼,算是默認了。

「她懷孕了。」

「嗄?」

「已經進入第十周了,但她的身體太虛弱,我要她好好休息。」

「為什麼會太虛弱?」

「因為她瘦了很多,聽她說,她吃不下,連覺都睡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嚴重營養不足,所以我開了不少菜單給她。」賀茂洋頓了頓。「你不去看她嗎?」

「……明天吧,」

「為什麼還要等到明天?」

「明天是七夕,我跟君君約好,她生日時一定要陪她到上次玩的樂園,所以……」他深深嘆了口氣。「等我把對君君的思念都埋好,再去見她。」

「千絹不是不准你思念君君,她只是心疼你把罪都往身上堆。」

「她跟你說的?」眸光顯露不悅。

「不然是我猜的嗎?」

「她為什麼要跟你說?」語氣很不爽。

賀茂洋瞪着他。「嘿,那是因為你不聽她說啊,我看她瘦了一大圈,基於醫生的立場,我當然要問出心理方面的問題,你不知道心病還要心藥醫嗎?」

「往後不准你插手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他佔有欲極強地說。「你又不是婦產科醫生。」

賀茂洋不由得翻了翻白眼。「你開心就好,我要回醫院了。」

「不送。」

「不用你送。」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利正揚抓起鑰匙要離開,卻又倏地打住。

還是等等吧,等明天晚上再過去找她。

不知道她記不記得和君君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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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千絹抱着思念踏進樂園,空氣之中還是傳送著各式的廣播。

七夕,來樂園的大多是情侶檔,親子檔倒是少多了,像她這樣只身前往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和君君的約定?

但不管如何,她還是決定要走遍那一日和君君走過的每個角落,告訴君君,她就快要有個弟弟或妹妹了。

她一身簡便打扮,長發簡單束起,在園內閑逛,一處一處地走,停在那日君君搞失蹤的樹蔭排椅,巧合的是,這裏居然沒有人,讓她可以坐一會,獨自沉緬。

才閉上眼,突地發現有抹人影逼近,擋去她頭頂的毒辣日頭。

「怎麼沒打傘也沒戴頂帽子?」利正揚粗嗄的聲音有些激動。

她驀地張開眼,淚水盈眶。

「不準哭,孕婦哭泣,對胎兒不好。」他霸道地說著,在她身旁坐下,為她打起一把傘,順便遞了懷溫茶過去。

她看着他,知道賀茂洋一定找過他。「天氣很熱耶。」還喝溫茶哦?

他瞪着,她乖乖接過手,輕啜了口,沒有開口,他也沒開口,兩人只是靜靜坐着,衣料接觸,彷彿透過薄薄的衣料,他們的心意就能相通。

「你冷靜夠了嗎?」過了好一會,她才問。

「我才想問你冷靜夠了沒。」他哼著。「害我弄了大餐也沒人吃,全部都倒掉。」

凌千絹聞言,側眼瞪去。「利先生,明明是我弄了大餐你不吃,我全部都倒掉。」

「那就一人一次,互不相欠。」他說了就算。

「然後呢?」她抿緊唇,心頭狂震,卻假裝瀟洒如風。

利正揚看着她,剛要開口,卻突地聽見——

「我是君君!爹地、媽咪,你們聽見了嗎?」

兩人同時瞠圓了眼,都懷疑是自己幻聽。

「你們一定嚇了一跳對不對?你們肯定都沒仔細聽,這座樂園有真情告白區,我特地溜來錄音,指定今天播放。」話落,竟然還帶着她甜甜的笑聲。

兩人傻掉,淚水盈眶。

心好酸好澀,想笑,淚卻先流。

「呵呵,我很高興可以跟爹地和媽咪一起來玩,如果你們在現場,知不知道今天是七夕呢?也是我生日喔,我是壽星,所以我最大,不管我說什麼,你們一定要聽我的。」

兩人對看一眼,同時起身,利正揚牽着她開始尋找君君聲音的軌跡。

「所以,爹地,你要跟媽咪告白,要對媽咪好一點,絕對不準吵架,不可以不理對方,然後然後,如果有下輩子,我還要當你們的女兒。媽咪,老天爺會不會接受我這個壽星的要求?」

他們走過草原,看見遠處有座帳篷,上頭寫著「真情告白區」。

「為什麼我一直說下輩子一定要當你們的女兒?因為我知道我們不是真正的一家人,雖然爹地和媽咪還是很疼我,但是我想跟你們當真正的一家人……嗯,對,就是這樣,我把我的秘密說出來了,最後,我要點一首歌給爹地和媽咪,爹地說,媽咪喜歡麻雀變鳳凰的歌,所以我請叔叔幫我的忙,謝謝~」

兩人停在入口,不解她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又怎麼會這麼的貼心,心中藏了那麼多的秘密,卻總關心着他人。

空氣中播放着PrettyWoman的輕鬆旋律,兩人卻是哭到不能自己。

「別哭,你不可以哭。」他抹着她的淚。

她淚如雨下地喃著,「君君怎麼會這麼貼心?就因為她這麼善解人意,我們才會這麼痛苦。不只你有罪惡感,就連我也在想,如果不要帶朱汶去見君君,她也許現在還在,還可以跟着我們一起來這裏玩。」

「不是這樣的,她是心肺功能衰退,跟你沒關係。」淚水太多,他輕輕吻去。

「那也和你沒關係啊,請你不要再自責了,好嗎?」

他深呼吸著。「我一直知道有這麼一天,一直都知道的,好恐懼好恐懼……」做了七年的心理準備,才知道事情一旦發生時,再多的準備永遠都不夠。

「有我在、有我在。」她捧着他的臉,親吻着他滑落的淚。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當你第一次為我哭泣時,你的淚水澄澈得洗滌我心中淤塞的痛苦,凈化我堆積的醜惡,我……請你別再離開我了。」他額抵着她的額,黑眸里映着哭泣的她。

「只要你不趕我,我怎麼會走?」她咬着他的唇。

「君君說,我們不可以吵架,不可以不理對方,你要記住。」

「你也要記住。」她喃著,又突地想到。「我們去跟園方拿君君這段話的錄音帶,我要帶回家,哪天你要是又對我凶,我就放出來逼你就範。」

每次都拿「君君說」強迫她,這一次她要先發制人。

「不會的,永遠都不會的,我已經無法忍受回家時聽不到你聒噪的聲音。」屋子冷清得像是要將他吞噬一般。「麻煩你下次把話聽清楚,少根筋也要有個限度。」

她淚眼瞪他。「君君說,爹地要告白喔~要對媽咪好一點~」

「我愛你。」一句話堵死她。

她又哭了。

「這樣也哭?」他莞爾。

「……很多人在看。」她丟臉到想哭。

「讓他們再看一會。」他俯身吻去她的淚,吻上她的唇,吻得忘我而放肆,PrettyWoman的旋律,周遭的掌聲,都無法阻止他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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