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劉巧薇擰着眉頭,彷彿在他的話語裏頭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她整了整自己的情緒,才道:「你剛才說……我媽不接受他?」
陳士誠靜了幾秒,看着她的表情,大概懂了。
「好吧,看得出來你被蒙在鼓裏十幾年。」
「到底是什麼事?」她突然驚覺自己可能當了十二年的笨蛋,「拜託你告訴我,有什麼事情是我應該知道的嗎?」
陳士誠考慮了下,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性,索性全說了。
「那一年士勛會突然去德國,」話說一半,他突然停頓了下,像是在思量着該透露到什麼程度,「簡單來說是你爸媽造成的。」
她僵住,一臉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否認,是人類最直覺的反應,「他去德國留學干我爸媽什麼事?」
他瞟了她一眼,勾起唇角。「當初你爸媽親自來到我家拜訪,希望士勛能跟你斷絕聯絡……細節我也沒必要多說,反正最後他因為被侮辱,所以答應了我爸,說要去德國拿個法學碩士回來。」
聽完,劉巧薇怔怔地杵在那兒,呆若木雞,其震驚的程度可比擬人類初次發現地球是圓的那樣。
半晌,她終於回過神。「你沒騙我?」
「我為什麼要騙你?」陳士誠笑了出來,像是聽見什麼笑話。
「那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居然害她白白傷心了十幾年。
陳士誠聳聳肩,「他有他的考量,你等他清醒了之後再問他吧。」
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望向病床上的陳士勛。
他依然昏睡着,短時間內應該醒不過來。她遠遠地望着他,突然好想緊緊握着他的手,在他身邊靜靜地陪伴「警察來有說什麼嗎?」她的眼淚就快滾落,趕緊岔開了話題。
「有。」
「說了什麼?」
「開槍的人已經抓到了,聽說很囂張,在地檢署門口犯案。」
「有查出動機嗎?」
「這我不太清楚。」他聳聳肩,又道:「好吧,我也該走了,再不回去睡覺的話,我怕我會先猝死。」
這話逗得她露出了笑容。「快回去休息吧,我再陪他一下。」
他沒答腔,只是笑了笑,揮手道別。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陳士勛的家屬慌慌張張地趕來了,兩男一女,兩老一少,大概是父母親和他的弟弟吧,她想。
原來,那就是他的家人們她其實只有在國中的時候見過他父親,而且只是匆忙一瞥,嚴格來說,她根本沒見過他的家人。
她抿抿唇,轉身悄然離開加護病房。
陳士勛是被生理監視器的聲音給吵醒。
他睜開眼,立刻明白自己大概是躺在加護病房內。他緩緩轉動眼珠子,看看四周,房裏靜消悄的,沒有任何人,只有規律的儀器聲。
正當他想動動十指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的左手被人給握着。
他吃力地抬起脖子向下一望I有個女人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而且右手握着他的左手。
那女人不是他媽,也不是他的書記官,他很清楚那是誰。訝異之餘,他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抽回手,輕輕撫上她的後腦杓。
看她還穿着白袍,大概是趁着工作空檔上來看他的吧。
思及此,心口像是有一股暖流溫柔地滑過,許多情緒頓時填滿了他的胸口,若非此刻幾乎動彈不得,他肯定會爬起來緊緊抱着她不放。
突然,劉巧薇像是感受到他的撫觸,瞬間清醒,整個人彈了起來,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種壓抑的喜悅。
陳士勛不確定自己昏睡了多久,但他知道她一定從頭到尾都在等待他醒來。
「你……醒了?」終於,她出了聲。
他覺得她的問題很有趣。
「沒有,」他啟唇,嗓子明顯沙啞,「你現在是在作夢。」
「你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她先是一愣,接着揉了揉眉心,又道:「你記得自己發生什麼事嗎?」
「大概記得。」吃了兩顆子彈怎麼可能忘得了。
「我真是受夠你了。」她忍不住開始碎碎念,「一下子被人捅,一下子又被人開槍,你到底是有多少仇人?」因為如果不這樣念,她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但即使她極力忍住,他還是注意到她泛着水光的眼眶。
「抱歉,是我的錯,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讓你擔心。」
「你知道就好。」她低下頭,拚命眨眼。
他看了覺得難過,監視器上的心跳頓時快了些。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臉頰,道:「別哭,我已經沒事了。」
可惜這一句話似乎永遠只會造成反效果。
淚水緩緩滑落,她急忙抹去,「我才不是為了你的傷口哭。」
他苦笑,傷口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將手臂放下,「難道我沒死讓你這麼失望嗎?」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她真想往他的傷口捶下去,「不該說的你說不停,真正該說的你卻拚命往肚子裏吞。」
他雖然困惑,卻還是打哈哈道:「有這回事嗎?我有說愛你吧?我也有說過想要補償你吧?我哪有往肚子裏吞?」語畢,他咳了兩聲。「咳咳!」
然後她就爆炸了一「難道你就沒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對我說嗎?!」
雖然明白他仍然虛弱,雖然知道他的傷口一定很痛,雖然她的理性認為應該要讓他好好休息,可她就是無法剋制自己,失控地在病房裏大吼。
陳士勛被吼得莫名其妙,不,應該是說,他不懂她話里的含意。
「你指的是道歉?」他試探性地詢問。
「對!你是該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害我當了十二年的白痴?!」她愈說愈激動,甚至氣到捶床。
他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
劉巧薇沉默了幾秒,瞪着他。「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她聲音明顯柔和了些,卻夾帶着一種心有不甘的情緒。
聽了這話,他的笑意頓時僵在臉上。
「告訴你什麼?」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為什麼不說我媽去找過你?」
果然。
他倒抽了口氣,心跳上飆,呼吸頻率下降,血氧百分百。
媽的,一定是陳士誠那傢伙!
「是我哥說的嗎?」他抬起依然吊著點滴的右手,撫了撫額頭。
「那不重要。」
「好吧,不重要。」他嘆了口氣,指指一旁的儀器,「那,能不能先把這東西關掉?」
「什麼?」
「那個會嗶來嗶去的機器。」
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劉巧薇皺了皺眉,道:「那是監視生命跡象的東西,怎麼可以關掉?」
「我這樣很沒有私隱……」不管是心跳漏拍還是呼吸加速,都會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陳士勛,你能不能正經點?」
「我很正經啊。」難道她當他是開玩笑?
「我媽當年跟你說了什麼?」懶得理他,她將話題給拉了回來。
「我忘了。」明顯是謊言。
「放屁,最好我會信你的鬼話。」
「會客時間結束了,可以讓我休息嗎?」
「沒差,我是醫師,能夠待到我想離開為止。」
「你這樣是公器私——」
「你快給我講清楚!」她又捶床了。
「好好好,你別這麼生氣,」他真怕她把自己的手捶到骨折,「你是外科醫師,右手是黃金鑲鑽石,不要這麼激動。」
「誰害的?!」她狠狠地瞪着他。
他閉了閉眼,完全投降。「其實她也沒說什麼,大致上就是覺得我配不上你而已。」
「少來了,她是我媽,我還不了解她嗎?」或許是激動的情緒使然,她的眼尾有些濕,「她侮辱了你,對不對?」
聞言,他沒搶着答話或反駁,安靜了一會才道:「不管她當時用了什麼字眼,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那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兩個人交往不就是應該互相分擔、互相扶持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我能說嗎?」他打斷了她的話,「我說得出口嗎?讓你們母女對立我有什麼好處?」
「所以你就選擇讓我痛苦?」一滴淚水不爭氣地迸出眼眶,她唇瓣細細顫抖,繼續道:「你知道當年別人怎麼說我的嗎?我們學校的女生笑說我一定是被你拿了貞操之後就沒價值了;你們學校的男生則說你只是因為沒吃過乖乖牌,一時興起而已。」